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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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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还是分不清自己是谁吗?……异能的副作用有这么大吗?】
“……”
【……果然是要吸取教训啊。是因为对方是个活人吗?所以才会产生意识冲突……】
“……”
【好啦,不要生气嘛,虽然是我来晚了……下次给你找已经死掉的人,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我要、怎样,才能把意识收回来?”
【嗯…简单哦。你只要让寄体、再死一次就可以了。】
*
苏菲亚紧张地等在木屋门口。因为下午回到哨所是为了追查逃犯留下的痕迹,拉伊莎就被留在了熟悉的村人家里。此时接近深夜,天色深黑。今晚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没有云,却也看不见星星。早先散开的士兵们都陆续摸黑回来了。哨所太小住不了这么多人。他们等不到队长回来,一部分人商量着要不要去找他,说不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有的则不情不愿,表示要先一步去猎户的村庄借宿。
他们背着苏菲亚争执了一会儿。最后大部分人骑上马往村子去了。留下两个平时同列昂尼德关系亲近的队员,待在屋子里,抽着烟说些闲话。苏菲亚不太愿意同他们待在一起,便在门口等着哥哥归来。之前的玩笑归玩笑,一想到自己和妹妹无知无觉地收留了一个八岁就能杀人的孩子,还是整整与他同吃同睡了一星期,苏菲亚就感到紧张后怕起来。
——连带着也怀疑起鲁的身份来。如果他没有鬼,为什么要跟着费奥多尔一起逃跑呢?
——又或者他确实是无辜的,现在已经被费奥多尔杀死在了雪地里……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身后的屋子从门缝里透出油灯的光亮,一同流出来的还有两个年轻士兵低声的闲聊,间或夹杂着一两声粗鲁的笑。苏菲亚揪着领口的衣服胡思乱想,想到哥哥,想到鲁,想到费奥多尔,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到了后半夜,天色微亮,能看见整片平原了。两个士兵的声音早低下去,有一阵没一阵地传出呼噜的声响。苏菲亚也困倦地点着头。但在某个抬眼她总算看见了远处的影子,瞬时清醒了。
“列昂!”她低呼着对方的名字,跑过去,惊诧地发现对方一身狼狈。列昂尼德没有骑在马背上,而是一瘸一拐地牵着马往回走。原本还算齐整的一身军装沾满了泥雪和枯草碎石,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他看见她,为难地笑了一下,“苏菲。”他疲惫地说,“叶瓦受惊摔倒了,我从马背上掉下来……”叶瓦是他牵着的黑马的名字。
“天呢。”苏菲亚喃喃,“或许我该在他们说要去找你时多说一句的。”
列昂尼德一手挽着缰绳,一手疲惫的摆了摆。叶瓦粗重地喘着气,眼神还很怯,烦躁不安地在原地踏蹄子,确实像列昂尼德说的那样,受过惊的表现。
“没有找到费奥多尔和你说的那个亚洲男人,一点踪迹也没有……”列昂尼德皱眉说,“大概是已经跑掉了。不知道他们走的哪个方向——明天我再和他们对一下消息。”“他们”指今天四散后并不清楚有没有认真做搜寻工作的士兵。
苏菲亚帮着他边安抚马匹边往回走,间或怜惜地注视自己的哥哥。察觉到她的视线,列昂尼德也侧过头,勾起慰贴的笑容。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正如他的名字那样,像一头雄狮,有着漂亮的金棕色头发,和高大的体格。茹拉夫廖夫一家都是西斯拉夫人的长相,较长的面孔,高颧骨,尖下巴。但与家人不同,列昂尼德有一双深刻狭长的灰眼睛,让他看起来总是理智又冷静。苏菲亚想起他十三岁的时候就跟着猎户们与棕熊搏杀……也是那样的面不改色。这就是一个优秀士兵的品质吧?
但是或许从军的经历让他更加成熟、更加柔和了。苏菲亚恍然地想。她不知道什么是大男子主义…但总归父兄待两个女儿姊妹都是严格严厉的。他们父子之间或许会用商量的语气谈话,但是对待女孩儿总是喜欢用命令要求她们。青年时期的兄长有时候看着她们,总是皱眉,像是不满意;但是三年不见,他的脾气似乎变好了,柔和地与她们交谈,也不介意拉伊莎长久地搂住他的胳膊——要知道他以前可不乐意和娘们儿贴那么近、那么久。
苏菲亚带着列昂尼德把马匹拴在了后院柴堆。进屋的时候两个等待的士兵呼噜打得震天响。列昂尼德制止了苏菲亚叫醒他们两的打算,轻声告诉妹妹他并未受什么伤,也不用上药包扎,跟着在外间座位上靠墙眯一会儿就好。
苏菲亚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见。之前父兄在家的时候,父亲住着唯一的那间卧室。列昂尼德的床铺打好之后在客厅用屏风隔开了;姊妹两则在厨房间打的卧铺。自父兄离家后,两个女孩儿睡到了父亲的房间里。列昂尼德的那张床,最近先后睡过了费奥多尔和鲁,还没有重新整理——但她还记得兄长的骄傲,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床上睡过罪犯总是不那么好的发展,更别提兄长会答应到床上躺一会儿。
但她还是忐忑地同哥哥说了这回事。果然不出所料,列昂尼德方听她说完便蹙起了眉,眼窝里的阴影更加深重了,“这件事情先放着吧,”他呓语着说,“现在已经很晚了。”
苏菲亚喏喏地答应了,轻手轻脚的回房间。她扶着卧室房门,回头看一眼哥哥。大概是这几年行军训练的习惯,他入睡的时候也一手搭着身侧的枪袋。坐着长凳,靠墙低着头,一脸不舒服却在忍耐的样子。苏菲亚愣愣看了他几秒,才默默地低头回房,带上木门。
… …
两个士兵趴在列昂尼德身边的矮桌上,大概桌子太矮,面积太小,两个伸展上肢的士兵只用上半身就把桌面遮掩地严实。他们大声地打呼噜,磨牙,间或夹杂两句梦话,但完全不会干扰到彼此——毕竟在列昂尼德带着他们找到哨所和村庄之前,他们已经有几个夜晚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了,感到劳累也是无法指责的事情。
他们睡得那么熟,没有人发现列昂尼德的不对劲。他阖着眼,眼珠在眼皮底下疯狂颤动。他死死绷紧了嘴唇,额角青筋暴起,有冷汗连续不断地滴落。如果有个医生看到列昂尼德这样,大概以为他下一步就要跳到地上发起羊癫疯——但列昂尼德没有,他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像是被梦魇魇住一般的状态。他轻轻张开眼,眼皮像是从内部施力,被揭起一道缝,露出的却不是被苏菲亚称赞的漂亮灰眼睛——列昂尼德的眼珠已经没有眼白,只有占据整个眼眶的黑色雾气,在不停翻涌。那雾气能隐约辨清是等比缩小、四肢纠缠的人形,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好像下一秒就能撑开眼皮扑出来,却被看不见的屏障牢牢锁住,无声地哀嚎着被拖回眼珠里。
——一整个夜晚,列昂尼德的黑雾眼珠就在这么来来回回地翻涌、反扑、被拖回。列昂尼德本人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在同梦里的幻象作斗争,留着冷汗发着抖,却对现实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直到桌上的某个士兵,大概歪斜的桌子让他躺的实在不舒服,在半梦半醒中抱怨一声,似乎就要坐起来。列昂尼德的眼珠也安静了,静悄悄地、乖巧地爬回眼眶,缩成一团。列昂尼德闭眼再睁眼,醒过来时又是原来那对冷淡的灰眼珠。他低头,看见湿漉漉的军装领口,皱一皱眉;但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自若地起身,去推醒另外两个士兵。
… …
“所以你们谁都没发现费奥多尔和他同党的踪迹。”列昂尼德同两个士兵到村庄里,与其他的同伴们汇合。可惜的是,昨晚忙活半夜,却都没有好消息。
——给他们端来热水的拉伊莎听到兄长的判断,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没出声。她没明白,鲁怎么就成了费奥多尔的同党了呢?他们之前分明都不认识。但或许这就是哥哥的判断吧。拉伊莎不敢打扰他们谈正事。还是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几个并非列昂尼德所属党派的士兵悻悻地对了下眼神。列昂尼德旁观这一切,神情自若地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和其他囚犯相比,他其实并非多么重要的人物。小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会像他父亲那样有声望,也不会对长官们造成威胁……我们就以‘病故’上报吧。”
列昂尼德的下属惊讶极了,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还咬定要为队员伊万诺夫报仇的队长会突然改口。但是其他跟着劳心劳力的士兵们都很快响应了,乐得同上级糊弄过去。
当言明放弃此次任务后房间里的气氛很快松散愉快下来。列昂尼德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边的微笑若有似无,看不出什么意味。
*
【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昨晚就放弃这个身体的原因?】
“……用都用了,至少也要打消后顾之忧吧。”
【我还以为你会难过呢。没想到你的接受能力还是蛮强的嘛。】
“……什么意思?”
【嗯…没有意识到吗,你昨天可是杀了一个人哦。】
“…我,我不知道。我应该是没杀过人的,可是列昂尼德杀过很多人吧?……不,不对,杀人总是不对的。我为什么……?”
【喂喂,冷静一点。习惯了死人的是那个俄国兵,不是你自己。】
“可是昨天杀人的是我!……不,不是这样,我是自卫反击……他对着一个八岁的孩子开枪!可他说陀思也是杀人犯……按照中国的法律,他会被判死刑吗?”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些的话……你就当成他本来就要死吧。你们是怎么评价这样的人的?死有余辜,是这个词吗?】
“… …”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处理这身“衣服”?】
“… …”
【他想向你们开枪。你当然也可以用枪打死他。这很公平……】
“如果我直接脱离……他看起来会是怎么样子的?”
【你昨天不是试过了吗?这具身体就相当于一个房间,你赶走了前主人,自己就被困在了里面。不破坏房间的话,你也是出不去的哦。】
“… …”
【前主人被赶出去的一瞬间就已经死啦,你没必要这么难过……好吧!我以后会记得给你找没人住的“房间”的,好了吧?】
“……我会让他在回城路上猝死的。”
【很好,这样处理毫无痕迹!不过要记得尽快哦,不然房间会被你“同化”的。你拖太久才走的话,就不能留下他的尸体了。】
“… …”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