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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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费季卡！午安，费季卡！”
费奥多尔默默敲击键盘。房间没有开灯，电脑的光屏在他脸上映出惨白的色调。身后黑暗的空气里，响起荒腔走板的小调。
“晚安，费季卡！”伴随着终末的歌词落下的是“啪”的一声，顶灯开关按下的声响。房间灯光大盛，费奥多尔条件反射闭上眼睛，也因此错过了摆好姿势的果戈里的出场。
“啊呀呀，费季卡，”果戈里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
“我知道，”费奥多尔依旧闭着眼睛，“尼古莱你一定看了一场好戏。”
“可不是！”白色的小丑兴高采烈，“两个有趣的丑角！他杀死他的好朋友；他被他的好朋友杀死！”他咏叹道，“真是悲哀的戏码，催人泪下极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摆着一张笑脸。费奥多尔终于适应了灯光，斜眼看他。果戈里指一指自己的脸，愉快道，“我是很尊重演员们的，他们可是一直在微笑呢，观众当然也要高兴起来！”
这番话显然前后矛盾。但费奥多尔从不与果戈里争辩他的逻辑，而是顺从对方的话语来代入自己的观点——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被任何人引为知己，“这是这部戏里最精彩的部分吗？”
“嗯、嗯，”果戈里思索着说，“出彩的情节有很多，角色在杀死朋友时保持笑容很重要，乱七八糟让人出戏的布景也很有趣，完全不在状态的旁白更是践踏了戏剧这门艺术——不过要我说，最精妙的地方当然还是结局！”①
费奥多尔表示自己正侧耳恭听。
“你以为这只是一部烂俗的爱恨情仇剧目吗？”果戈里叹息着说，“不，它引入了与剧本完全无关的超现实因素。主角小可怜，被信赖的恩人杀死，这还不是他人生的尾声。他变成了魔鬼。你以为魔鬼要向仇人展开他的复仇了吗？不，魔鬼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又在阳光下被焚烧殆尽了。”
费奥多尔忽略果戈里抽象的自我风格的形容，只听自己想听的。他收回鼠标上的手，不由自主啃起了指甲。
果戈里很有倾诉的欲望，“他当时已经死透了，然后我看到他变成一把锁——旁边的那个葡萄人都吓坏了。这是魔术吗？你觉得在这幕戏剧里锁链是什么意象？是在暗示他被束缚了一生吗？”
——在果戈里等人准备离开骸塞时，他们都目睹到了那奇诡的一幕。被放平于地面的纳斯塔霞没有闭上眼睛，黑色的颗粒状雾气从他的七窍里里钻出来，升到上空。而纳斯塔霞的身体也跟着溃散，像是内脏血肉都化为黑雾，只剩皮囊一点点坍圮下去，到最后连一张人皮也不剩；那人体所化的雾气一开始还是散乱的，没有形体，渐渐才凝实成锁链缠绕黑锁的形状——但那黑锁的表面又好像凸显着人形。果戈里是很想留下细看发展的，但是港/黑的黑色小狗正在爬上来——倒不是说他怕芥川龙之介带来的麻烦，但他很担忧芥川龙之介的出现会破坏这一幕戏剧的结尾，让他心目中的印象留下不完满的遗憾。真要说的话，组合的葡萄人可是头也不回，跑得比他们都快呢。果戈里在斗篷扬起的刹那又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恰巧看到数张面目模糊的人脸冲破锁链尖啸着冲向天空，却又在短短刹那间就消散于无形。这一切的发展都极迅速，总共也就三十秒不到的时间。伴着夕阳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道余光，看起来就像是那些死不瞑目的鬼魂一接触到阳光就被度化了一样。
费奥多尔指腹摩挲嘴唇，若有所思。
果戈里催着问他对于这个故事的感想。
“如你所说，有趣的剧目，”费奥多尔淡淡道。果戈里对这答案正不满，费奥多尔忽然发问，“既然你说是伊万催你回来……伊万人呢？”
“嗯？”果戈里笑眯眯，“我告诉他，赶场是不可以太急躁的，况且刚刚下台就应该好好休息嘛，我就把他丢在半路了。”他强调，“这是作为一个观众的体贴！”
费奥多尔幽幽叹气，他问，“你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后日谈部分吗？”
果戈里连声问，“是什么？是什么？”
费奥多尔无声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果戈里凑近，看到聊天界面上被标注为【老师】的网友发来询问：
“纳斯塔霞的围巾还落在我这儿呢。是你告诉我地址，我把围巾寄过去；还是说，你让你的人过来取？”
亲自见证了伊万把那条花色过于自由的围巾留给死人的果戈里睁大眼睛。纳斯塔霞的衣物同他本人一起化为了飞灰，也包括那条本不属于他的围巾。费奥多尔还没有回复。键入的光标闪烁着，在旁观者的右眼中溅起细碎的芒印。
他咧开嘴角，“好有趣！好有趣！”小丑的笑声越来越大，“不愧是费季卡的老师！我喜欢这个后续！”
费奥多尔盯着他，幽幽道，“所以说，你是不是该去接一下伊万？”
*
同一时刻，坂口安吾也还没有入睡。
——他并非是在加班……不，说是加班也可以，总之都是在上司的命令下于非工作时间做着额外的工作。只不过在上司名为维姬米切尔的时候，这些“额外的工作”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寻常而已。
菜刀每接触砧板一下就有一声笃定的响；煤气灶上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白花花的水蒸气；长年累月握笔的手指抓起切开的白菜丢进盆子，植物的汁液从撕裂的皮肉里挤出来，散发着特殊的清甜气味。
维姬米切尔大概是对粉色有什么特殊癖好。一开始的公寓是异特提供的样板房，维姬住进来后开始用各式各样的粉色物品替换或者装饰已有的家居——粉色的大片密集分布是坂口安吾一开始看了要神经衰弱的程度。但他现在好像也接受了——毕竟他身上可还系着粉色的Hello Kitty围裙呢。
女人的头颅靠上了他的肩膀，几缕粉色的长发垂下来。坂口安吾的侧脸被毛茸茸的发顶蹭的发痒，不由分出心神去看她。
“看好你的刀。”维姬米切尔懒洋洋的说，在室内她终于甩掉跟随了又一天的高跟鞋，此刻要半踮着脚才能越过坂口安吾看他手上的动作。她抬手，打他另一侧肩膀一下。
“那就别打我的手。”坂口安吾很无奈。
“多放点肉，”维姬米切尔探头去看锅子，那一点玫瑰香氛的气息也就随之离开了坂口安吾的后背，“——为什么啊？夜宵的锅子里全是蔬菜?”
“冰箱里不是有前天买的牛肉吗？”
“会发胖。”坂口安吾言简意赅。
“才不会！”维姬叫起来，“吃牛肉是不长肉的！”
她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去开冰箱。坂口安吾听着她的动静，也不回头拦她，只是说，“——那个我留着炖锅子。”
维姬米切尔窸窣的动静停下来。安吾听到她狐疑的问话，“这个不也是锅子。”
坂口安吾背对着她，笑一下，说，“这个是速食锅。牛肉的那个我要炖三天。”
维姬米切尔陷入天人交战，“……吃完不能再买吗？”
坂口安吾不作声，用剁菜声作为回答。
维姬……维姬悻悻地把扯出一半的牛肉袋子塞回原位，“那我要放丸子和小香肠。”如果这次坂口安吾还阻止她，那就跟他吵一架。
她警惕地等待下属的说教。但坂口安吾一直没出声……那就是默认了。
为自己争取到肉食的维姬心满意足踱出了厨房。倒不是说坂口安吾就一定有道理，可谁让他掌管着厨房呢？维姬是绝对不会做饭的，为了她那一周一换的美甲她都不可能去碰油烟锅铲。日本外卖大多盒饭便当，加上送餐费更加德不配位。维姬米切尔实在不乐意受这个委屈，宁可再翻几倍价钱点西餐的外送——老实说在外国吃本国菜味道也就那样。直到某次坂口安吾看不下去下了厨，维姬米切尔才发现下属的另一用处。
——至少坂口安吾真的很有耐心，说煮三天的高汤就真的能熬三天。维姬米切尔闻着味道被引过去想偷一碗汤喝，都被拦下了，原话是，“……你再这么一日三餐地喝汤，出锅时就真的全烧干了。”
……维姬米切尔决定把这种磨人的炖汤命名为“安吾锅”。她是不懂步骤的，只知道大概是杂七杂八的食材堆起来，鸡肉牛肉鱼肉随便哪一种为主打，然后开始炖。用砂锅焖个三天就完事。统一叫做锅子。只要说到锅子就是安吾锅。
安吾锅的味道其实有点腻。坂口安吾自认这腻味恰到好处。喝惯法式浓汤的维姬也接受良好。
但速食夜宵自然不能照着安吾锅一贯的做法。那样维姬就该饿死了。安吾套着专用手套把碗端出来，维姬正靠在餐椅上专心致志玩手机。安吾瞥了一眼，看到日式的画风界面。似乎是最近一款蛮火的游戏。
“先吃饭，”他以厨师的身份命令道，“别玩手机。”
维姬说嗯嗯嗯，眼睛压根没抬起来。
安吾叹气，“没收。”他把手机从原主人手中拿过来，摁灭屏幕，放回桌上。
维姬没做挣扎，只是不爽地瞪他，抬眼看到桌面上热气腾腾的两碗杂煮，脸色顿时又放晴，“不错嘛安吾！不煮三天的汤看起来也很好吃！”话是这么说，但维姬米切尔才不会在意大厨的死活。安吾在旁边叉腰看她一会儿，发现她真的一心一意吃喝起来，不由再叹气，转身自己把围裙手套都脱下来，放回厨房。
“所以说，”大概酒足饭饱，维姬米切尔冷不丁发难，“所以说，你之前是不是嫌我胖来着？”她托着腮，探究地看安吾。雪白的颊肉被手掌撑地嘟起一点。色彩繁杂的小指指甲点在眼角，在眼尾带出一抹浅灰的阴影。明明客厅是冷色调的灯光，但她的粉色长发散乱，半扎着丸子头，气质过于居家，让看见这一幕的人疑心是柔和的错觉。
安吾吃得慢一点，被她的秋后算账呛了一下。他咳两声，一言难尽地与对方犀利的绿眼睛对上。深黑色的晶体心形在瞳孔中心加速翻转，坂口安吾错觉也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被什么东西引导着，催促着，不断加快。
“没有的事。”他叹息着说。
——维姬发现了，他跟她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喜欢叹气。好像不叹气就无法表达他对待她的无能为力似的。
她撇一撇嘴，不理他了，继续自己的手游征程。日本这个国家的二次元产业属实发达，爆款的手机游戏层出不穷。这一次出圈的乙女向攻略游戏以一百零八个不同的多性向可攻略角色和各种隐藏结局著称。维姬米切尔对乙女游戏倒没有多么热衷，纯粹是盯上了其中一个角色的人设。大背头的精英男上司，圆眼镜，美人痣，对待玩家总是冷脸斥责，不假辞色。有通关的玩家发出攻略，表示就算好感度刷满对方也不会在恋爱中做出任何ooc的举动。维姬米切尔在不同的好感触发选项中一直反向冲刺，至今没有把好感度刷上正数。
——但她拒绝看攻略。她就是要刷出这个男人的隐藏路线，要看他人设崩塌。好感不好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定要让这个男人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维姬米切尔就这么看着纸片人再度拒绝了她的用餐邀请，目光森森。
已经洗完碗，在一边默默旁观的坂口安吾突然出声，“为什么一定要带他吃西餐呢？”
“照细节推测，这该是个偏好传统的男人……”坂口安吾一只手撑住餐桌，另一只手搭着椅背，开始分析，“你该约他去吃和食。寿司店就很不错。”
维姬米切尔瞪着屏幕，手指悬空，久久没有摁下去。她咬牙切齿地把手机倒扣到桌面上，“我不玩了！”
坂口安吾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一口气将叹未叹的时候，被维姬米切尔的吐息打断。她抱臂回头，看着椅子后面的男人，嫣然微笑，“得不到的我就不要了。”……嘴上是这么说。但是。
【…迟早、迟早。】
【喜欢和食又怎样呢？他还是要习惯…我永远只会给他西餐一个选项。】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四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