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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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纳斯塔霞迟疑道，“你能陪我进去吗？”
在经历过白雾大灾祸之后，原租界的地面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原租界一大半的建筑都湮灭于十四年前荒霸吐肆虐的余波，边缘的幸存者也没能挺过这次白雾之灾。原本从地面向天空望去，醒目程度不下于市中心五栋商务大楼的骸塞，也被拦腰截断，只剩了点断垣颓壁与钢筋架。
市政府对待这片土地的态度一直是与对待擂钵街相仿的装聋作哑。但此次动静太大，在上头殷殷垂询过后，官方也不得不向大众作出表态，将对原租界进行灾后重建。目前横滨最大的地产公司森式会社承包了多项业务。在指标下放之前，黑西装们已经涌入原租界，在碎石瓦砾中搜搜捡捡。
“他们是在捡垃圾吗？”约翰·斯坦贝克感到疑惑。
纳斯塔霞倒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收藏家所得到的大部分异能晶体早就没了主人；因为涩泽龙彦的异能体被港/黑干掉，许多收藏看似跟着消逝，但其实还有漏网之鱼，就看花落谁家。港/黑反应最快，从最早打着支援搜救干部的旗号进入原租界，到现在声称为了重建勘察地势，大部队一直在地毯式搜索捡漏，没有撤走。纳斯塔霞怀疑靠近骸塞的地皮已经被森鸥外铲了至少两遍了。黑手党做到这份上，果然勤俭。
约翰也就随口一问，并不指望旁边哆哆嗦嗦的红眼睛兔子能有什么见解。鲁愚为了示好，表示纳斯塔霞就随组合处置。菲茨杰拉德也不傻，虽然不爽，也没到杀人泄愤的程度。听说这是个稀有的近似言灵的精神系异能者，原本还想着招揽他来着。可惜在亲身体验过纳斯塔霞的异能效果之后，菲茨杰拉德大失所望，对待纳斯塔霞顿时可有可无起来。他让纳斯塔霞在高额薪资和回去跟着老鼠钻地洞之间二选一，纳斯塔霞大着胆子说，那我当然是要回去啦。
菲茨杰拉德盯了纳斯塔霞几眼，顿时愉悦，大手一挥，让约翰把人送到骸塞，顺便奥尔科特也联系了死屋之鼠，让他们去骸塞接人。
这是一箭三雕的做法。落入敌手的情报员好吃好喝、毫发无伤地回归团队，死屋之鼠这样的组织难道能够心无芥蒂地接纳他；鲁愚自称与学生关系不错，那就也让他的学生看看作为老师怎样对待学生的同伴；前来接应的人必然要撞上目前包围骸塞的黑手党，顺便还能给死屋之鼠找点乐子。
约翰无所谓老板心里的几番考量。他的雇佣之旅在做完这一单派送任务后就可以宣告结束，他就能拿着钱回去加州的老家，种种田，供养几个姊妹。老实说，这一趟出国任务在约翰看来没头没尾。本来的参谋把这趟行动解读的九死一生，出发前还签了生死状。约翰咬咬牙，是冲着组合老大承诺买下的高额保险才狠心跟来的。哪想到实际上就是坐着飞艇出国，高空旅游，在外海上方漂着漂着，没到半年就要回去了。
白吃白喝游玩那么久，还要白拿那么一大笔钱。约翰不喜欢资本家，可菲茨杰拉德在他看来确实是个不错的老板。占了弗朗西斯那么多便宜，朴实的农家青年多少有些良心不安。他也错误理解了老板强调的“要把客人全须全尾送到地点”的要求。因此面对来自纳斯塔霞的请求，约翰比对一下看起来比家中妹妹还要柔弱的客人，以及地上那些身形不一、胜在人多的黑西装暴徒们，他烦躁地抓抓脑袋，表示可以陪着纳斯塔霞直到他的同伴出现为止。
骸塞高层的承重柱被当时战斗的双方打塌了，剩下的半截也摇摇欲坠。因此虽然是龙彦之间的起始点，愿意大着胆子上来搜检的人也不多——宁愿等到工程队来把建筑推倒之后再翻捡，也比现在上去一个不注意被楼房倒塌压住的强。底层人员不知道这些漂亮石头的作用，只知道上头发话，按捡到的晶体数量发放奖金补贴。所以搜查的都还算认真。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丢胳膊断腿，那还是算了吧。
作为异能者约翰倒不担心塌房。现在是下班时间，接近横滨人的饭点。留下的人也知道晶体能捡到的早都被捡光了，四散着，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于是挑着黑西装们的视线死角，带着纳斯塔霞荡到了骸塞剩余部分的最高层。四面墙塌了三面半。底下的人抬头看到上面两个人影，一时大呼小叫起来。奈何他们不敢上来，只能举着手枪装腔作势朝天开几枪，子弹连一枚打进房间的都没有。约翰无所事事，朝底下的人挑衅地做鬼脸，骂了几句加州俚语。底下有懂英语的，看约翰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胆子也大了，跟着对骂起来。
纳斯塔霞对着身边的吵闹充耳不闻。他憧憬地望着远处沉入地平线的半边夕阳，想着这一次离开时鲁愚承诺的切断联系，放他自由。高处的风有些大，呼呼地灌进来。剩下的那半堵墙在风里战栗，嘟嘟囔囔地吐出一些碎裂的砖头。纳斯塔霞伸手紧一紧自己的领口。组合准备的衬衫要风度不要温度，让跟着死屋之鼠的大家习惯了大衣围巾打扮的纳斯塔霞很不适应。
啊，对了，说到围巾——
纳斯塔霞想起自己的围巾留在了横滨，鲁愚那里。大概是没办法要回来的。他有些委屈。那就和伊万的配不成套了呀。
他在到墙后避风和走远些防备着墙倒下之间踌躇。约翰叫他，“喂，那是不是你的人。”他眯着眼看向约翰示意的西方。废墟上的残阳并不柔和。正对那光线的纳斯塔霞毫无防备，被刺激地流出一点眼泪。但他毫无回避的意思。他皱起鼻子，忍住那点酸涩，眨一眨眼，泪珠子从眼角挤出来。总算看到几百米远的楼房上的高个黑影。
黑影也看到了他，从容地向着虚空迈出脚步。被赋予生命的土石温顺地凝聚成道路，承接着能力者本人的脚步。楼底下的人们只能注视着天桥凭空搭建而起。纳斯塔霞在原地欣喜地蹦跳，挥手，忘却了身处之地随时有塌陷的可能。随着高桥一端的靠近，他怔怔放下手臂。这幅景象是如此熟悉。他一时忘记凑上去给许久不见的同伴一个热情的拥抱，冥思苦想，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一幕。
——倒塌的墙壁。照进黑暗的阳光。从天而降的天梯。这一个人。伊万，冈察洛夫。
他心有灵犀一般地系了那条围巾。纳斯塔霞素来不承认那配色很蠢。毕竟伊万就是能把那围巾穿得很高级。风刮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伊万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让纳斯塔霞安心的微笑。土桥有些高。他从上而下地俯视纳斯塔霞。纳斯塔霞笑着向他踮脚，张开双臂。天桥慢慢降下来，伊万配合地俯身，给出这个拥抱。
角落的约翰撇着嘴看着这一幕。他打一个哈欠，想说真是让人牙酸的场面。可是他刚刚张开嘴，表情就扭曲起来。他的瞳孔因为目睹了出人意料的发展而不自然地放大又收缩。他向着自己的脖颈抬手，虚虚握了一下，才发现忘记拿出种子了。
——更何况一切也来不及了。来不及他催生出自己的葡萄，热爱的葡萄，愤怒的葡萄，来挽救那个“要全须全尾送回去”的客人。
“伊万……”纳斯塔霞说。他的声音其实很轻，轻的约翰听不到，轻的伊万如果不注意就会当成风声放过，“为什么……”
他困惑地睁着眼睛，下半张脸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那样皱成一团。
伊万没有应声。他稍稍侧过脸，端详怀里这张稚气的面孔。组合对待俘虏的待遇也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养出的婴儿肥还是在这么一段时日里消了下去。纳斯塔霞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浸到伊万的围巾和胸口的布料里。他没有再发出声音，皱着脸，安静地忍痛，只是执着地瞪大了眼睛，和伊万对视。
伊万沉吟着。他端着匕首的手已经感觉到滑腻的液体顺着把柄攀上了他的手指与手腕。那匕首整片锋刃都没入了纳斯塔霞的后心。他的衬衫只有薄薄一层。匕首捅入的很顺利。伊万从容地转一下手柄，带动整把匕首在纳斯塔霞的心脏里狠狠一绞。
纳斯塔霞死死咬住了嘴唇。眼泪还在没有声息地掉。透明的液体划过下半张脸就沾染了粘稠的血色。伊万放开揽住他的另一只手，轻柔地给他擦眼泪。纳斯塔霞咧开嘴，疼痛地微笑一下。胸腔里返上来的血争先恐后涌出口腔。伊万的手指顿在他的脸上。擦不干净了。于是伊万叹气，一如往常那样，对他没有办法。
纳斯塔霞的身子软了下去。伊万慢慢抽出刀。然后不甚在意地把刀收入袖口。他把住纳斯塔霞的上身，慢慢将人放平到地面。纳斯塔霞盯着他。与他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无关。就只是执着地、茫然地盯住伊万·冈察洛夫。这个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地下室，将死而复生的他拯救出黑暗，赐予他同他晦涩的前半生完全不同生活的男人。伊万为他调整出体面的姿势，就像以前同床共枕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替他摆正睡着之后乱放的手脚。这里没有被子，又确实很冷。伊万思索一下，慢慢解下围巾，给死人系上，嘱托他，“穿得这么薄，小心着凉。”
约翰咬牙，“你……”
伊万没有理会他。
楼底下的黑手党们在嘈杂中终于等来了能管事的人。港/黑的黑蜥蜴队长带着他的黑兽迅速向上攀援。伊万最后望一眼地上睡着的人，在约翰沉凝警惕的目光中，彬彬有礼向虚空道，“麻烦您了。”
虚无的空气里传来一声笑。小丑展开了他的披风。
……两方夹击。约翰不得不回避。他跨过蔓延向他的血迹，准备起自己的退路。
… …
总之，等到芥川龙之介在底层成员的惊呼声中到达骸塞的最高层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半捂着下半张脸，防止被这高处的风打乱呼吸。芥川龙之介望望那唯一一个能看见背影的、用着奇怪植物向远处高楼攀附而去的组合成员，发出了烦躁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四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