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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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母的日本名字是矢田巧。”①
“干嘛这么惊讶，我是混血儿——看不出来吗？”
“完全看不出来。”坂口安吾诚实道。
维姬米切尔说要给坂口安吾讲故事。
但是现在特务科内部一片混乱。坂口安吾看看腕表，决定先把人送回家去再说其他。
没能等到想象中一连串追问的维姬米切尔很不爽——坂口安吾的求知欲已经完全转化成了维姬米切尔的倾诉欲了。
她在副驾驶上，一直不说话；现在的道路状况并不好，因为在晚上有几条主干要道遭遇了恐怖/分子的炸弹袭击，偏偏又是上班高峰期，政府部门紧急抽调的工程队在加紧施工，没有亲眼目睹到伤亡的围观群众情绪激动，当地交通部门借调来的军警正在焦头烂额地维护着秩序；坂口安吾逆向而行的时候都有点恍惚，因为其他人是去上班的，而他才刚刚下班……不，他还是在上班的，在履行自己作为上司的司机以及心灵垃圾桶的职责。
——在道路中央被压塞一个小时后坂口安吾深深叹了口气；他判断了一下事态，接着离开了驾驶座，把一声不吭的维姬米切尔留在了车内。
维姬米切尔维持着漠然的表情，余光看到坂口安吾向街道边的交警走去。她想坂口安吾大概是去见缝插针处理工作的，离开特务科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对方把手机调整成了静音模式，刚刚在驾驶座上，对方放手机的口袋就一直在震动——就好像特务科其他人全都是些废物，没有坂口安吾就办不好事了一样。
——然后驾驶座的门又拉开了，坂口安吾去而复返，带着两个小巧的纸包。他递过来一个。
维姬低头挑眉，“这是什么？”
坂口安吾言简意赅，“早餐。”
维姬恍悟：为了防止更多的群众涌到路上加重工作负担，道路两边是拉了隔离带的；难怪坂口安吾找交警交涉，不然待会儿买完早餐就回不来车上了。
“滥用职权，”维姬点评，她垂眼看看手里的可丽饼，白色的奶油从饼皮中挤压出来，颤颤巍巍，“腻。”她咬了一口。
坂口安吾充耳不闻。
这一如往常的无视没有惹怒维姬，相反还让她松了一口气：就好像接下来无论她说些什么，对方都听不到似的。
“我不知道你们的历史是怎样的…反正那个时代，给我的印象是，许许多多的日本人都跑到美国去，留学啊，工作啊，或者随便什么，找发财的机会。”
“我的祖母是个偷渡客；”维姬尽量客观地去描述这个故事，“她以为自己是去做女佣的……蛇头骗了她，还有其他的亚洲女孩；她们是去做高级妓/女的。”
“那时候美国的种族歧视很严重……但是亚洲的女孩们倒是很吃香。”
“我的祖母逃了出来；遇到了我的祖父……嗯，平克顿·米切尔。”
“他那时候在美国北部游学；我的祖母在出逃之后在唐人街得到了收留……做了一家中餐馆的帮佣；两个人认识之后，反正，是一段爱情故事。”
维姬在这一段叙述中极力精简——她显然不喜欢这“爱情”。
“与其说这是恋爱……不如说是平克顿包养了她；但她以为这就是婚姻，嗯，美式的婚姻，”维姬笑了一下，“无需法律的束缚，自由的婚姻。”
“后来战事起来的时候，平克顿说他要去参军；我祖母同意了，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怀孕了。”
“我的父亲被起名叫伊达米——后来我学会了日语，知道这个发音的意思是‘痛苦’；他是个软弱无能、一无是处的男人、渣滓、下九流。”
“他大概是从小被我的祖母洗脑了，一直做着他的父亲得到军中的嘉赏后来寻回他们母子的美梦；他酗酒，赌博，家暴，不事生产，对每一个追到家里讨债的人放话说他的父亲会回来支付这笔钱。”
“我的母亲……我对她来说，是噩梦……她是、被我的父亲强迫……”
“她怨恨我的父亲……她是没有错的，可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她丢掉了那份女佣的工作……她没有多久就病死了。”
“她也不是美国人，”维姬垂着眼睫，“我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
“万幸的是，我上中学的时候父亲死了；帮派混战，天亮的时候街坊邻居发现他掉在水沟里，被劈了七八刀……说真的，我挺高兴的。”
“祖母说唐人街的中国人过去常常接济我们……但是我父亲的存在毁掉了一切；他把痛苦带给每个人，我们只能和其他的地痞流氓住在一起；我要自己挣我的学费、家庭的生活费、还有父亲的赌债……我爱钱，我爱死钱了，每个缺钱的人都爱钱。”
“很多人都看不起我们……当然啦，我父亲那个样子，也实在没有让人看得上的地方；但我当时就在想，在发誓，我以后要有很多很多钱，非常富有，要做人上人，不论我怎么对别人，都只有其他人巴结我的份……”
“在我大概…十七、还是十八岁的时候？我通过特招进了异能联邦，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得抓住它……但是我的祖母没能撑下去，她死了；她死之前还指望着我找找平克顿的消息，看看他是不是死在战场上了。”
“老人家的遗愿……我能怎么样呢？我去找了，你猜怎么着，平克顿是个假名！”她只看着窗外，鸣笛声、指挥声、叫嚷声隔着防弹玻璃在耳边轮番跳跃，车外碎石硝烟气味尚未散去，车里她只嗅到在鼻尖徘徊不去的奶油甜腻气息。
维姬自嘲，“只有一个米切尔的姓氏是真的……美国南部的大地主家族嘛，‘平克顿’先生才没有上战场，只是回去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罢了。”
“米切尔这个姓氏……实在叫人恶心；米切尔家的男人，窝囊废的一脉相承。”她故作平淡的耸肩，“我关注了米切尔家那些年的发展，只能说，不打算和他们沾上一丁点儿关系。”
坂口安吾处理完可丽饼的残余，握住方向盘，专心致志地望着前方，像是一心一意地在驾驶——如果现实不是他们依然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的话。
他在心里飞速换算各方关系并加以推测——组合的成员固然神秘，但特务科也有各种消息渠道能获得只言片语；道林格雷对维姬说的那些话；美国南部的米切尔家族；老派势力与异能联邦……
“我的祖母或许是个坚强的人……但她在情爱方面实在有够愚蠢。”
维姬自顾自说下去，“她是有机会回日本的……但她说，那样平克顿回来就找不到他了。”
“——无聊。”她说。为这段突兀的身世坦白画上了句号。
车厢里再次陷入寂静。
坂口安吾突然回忆起最早见到维姬米切尔的照片。
【冷淡的、锋利的绿眼睛。】
【写在脸上的野心。】
【执着的、傲慢的、青涩的……什么呢？】
他忍俊不禁似的勾了下唇角。维姬米切尔始终注目窗外，没有发现他的笑。
在军警和交通部门的联合协作下，车流总算又开始了缓慢的移动。鸣笛声逐渐稀稀落落，交警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扩音设备，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车辆转向。
这个时候坂口安吾语调平平的发问，“你有日文名字吗。”
“——什么？”维姬米切尔转过脸，表情狐疑，像是听到了预料之外的问题。
“你的祖母是日本人，”坂口安吾认真分析，“你的父亲起了日语名字——那你也该有个日语名字才对。”
维姬无语，但想想也有些道理，“你有没有发现，日本人到欧美那边去会被问英语名字；但是欧美的旅客却不会被当地人追着问有没有入乡随俗的名字……”她若有所思，“这样说来，你还是第一个问我日本名字的人。”
“所以是什么？”
——“津世子。”
——“矢田津世子。我的名字。”②
远离市区的一段路变得很好走。坂口安吾每日开车经过，已经熟门熟路。临下车前维姬米切尔解开安全带，侧过脸看着坂口安吾；不等后者发问，她露出了一个稍显奇怪的笑容。
“还是我直接告诉你吧，”维姬轻快的说，“玛格丽特·米切尔，和维多利亚·米切尔，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祖父。”
坂口安吾望进那双幽深的绿眼睛里，那双眼睛里有一对深黑的心，翻转、闪烁。③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三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