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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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科特批给异能联邦外派官的私人办公室，在维姬米切尔搬进去之后已经大变样了。原本是冷冰冰的商务风，在隔三差五的装修替换之后，已经转向了极度繁复的法式风格。
坂口安吾并未因此觉得这个房间更加舒适；相反，原来的办公室才是真正的一切为了提高效率而设计，大方简洁。维姬米切尔要厚地毯、大沙发、整整两米宽的巨型老板桌，自己却没觉得多么享受。她常穿跟有七八厘米高的高跟鞋，在两指厚的地毯上根本立不住，走进来摇摇晃晃，不想崴脚就得把鞋蹬掉；太宽的沙发，坐上去要么就得姿势不雅地抬起腿，不然就无法靠着沙发背放松腰身；两头距离差太多的办公桌，每次在另一边取些什么东西，都得蹬着转椅，蹭来蹭去地办公。
享受没有多少，麻烦是真的麻烦。可是维姬米切尔不要最合适的。她就只要最贵的。品位不是重点，最好是贵到让人一眼看出来值钱。
她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维姬米切尔说，“我领着这样高的工资，不挥霍出去的话就没有意义。”秉持着这样的说法，她热衷于一切的奢侈品，可是买回来，又好像没有当初那么喜欢，昂贵的化妆品，拎包，高跟鞋，什么都挑最贵的，买回来，大概最开始使用那么一两次，就堆放在专门的房间里，看不到就不记得。
坂口安吾怀疑她有囤积癖。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挥霍而已——至于这些挥洒出去的钱财究竟都去了哪里，维姬米切尔并不在乎。
实木门半掩着，坂口安吾敲敲门，没等到回应，自己走进去，顺手把手里的灰袍放在了正对着办公桌的大沙发靠背上——常规来说，这件“危险人物”遗留在原地的灰袍该算是证物，不应该现在还放在任务相关人员手里，而应该交到证物科去，但坂口安吾本身身份就特殊，可以说是证物科半个领导，没有调遣文书、还不具名的那种。
维姬米切尔半躺在老板椅里，听到声音懒洋洋瞥了灰袍一眼。坂口安吾皱眉，在外面没发现，进来闻到一股烟草味。办公室里没看到烟灰缸，他有所预感地绕到后面，维姬米切尔的手无所事事地荡着，在下面掉了两三个剩半截的烟头，厚毛地毯上的绒面被烟灰烫的卷起来，难看的几个黑灰色的斑点。
坂口安吾想运气。但这股不好闻的气味又让他止住了动作。
“干嘛啊。”维姬懒散地问。她明知故问地舒展手指，在烟头的上方，张开，握拳，轻飘飘地弹不存在的钢琴。她挑衅的勾唇，从仰起的眼角瞥坂口安吾。她知道他看不惯自己这样，可她也乐于这样目的鲜明地惹怒他。
但这次不同与往常，坂口安吾没有和她吵起来。
坂口安吾默默地蹲下去，用纸巾包烟头。她等了等，没等到下属的反抗，无趣地踢了踢腿。毛绒拖鞋荡在脚面上。坂口安吾买回来的拖鞋——在她接二连三地在自己的办公室崴脚且严正声明死不悔改之后。
空气静默着。一门之隔的特务科一如既往地忙碌。其他几个分头追击群魔的行动小队不同程度上遭到了伏击，伤亡损失不等，不同部门的负责人跑来跑去，不知道向谁汇报，闹哄哄地一团糟。
——群魔的反应速度就像是特务科内部有人同他们在互通有无。
而这次任务唯一没有损失的似乎就是维姬米切尔这一小队。
没有损失的原因是维姬米切尔没有出手。
其实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维姬是文职，是他国官员，是不同的行动体系。别的行动小组有特务科安排的后勤跟上，维姬米切尔只让坂口安吾带了两个小年轻实习生连麦，出发前还有人怨言说文职为什么来拖后腿，道林格雷那一路的机会怕不是要白白溜走，之后得全靠特务科给欧美的面子找补。
——偏偏其他人都栽了。说好了谨慎再谨慎，行动中未必要出手，结果群魔竟然反戈一击，一开始的秘密动作都是佯装，竟然直接在闹市或者居民区发动恐怖袭击，以此来嚣张地作为进入日本的宣言书——连军警都被惊动，特务科的人不能从头到尾不出手。差不多同一时间维姬还在和恐怖/分子的首脑道林格雷和乐融融地吃面，回来后这份无功无过突然就微妙了起来。
负责后续处理的坂口安吾在向比种田长官级别更高的上级复述当时的情况时巧妙地转移了重点，称道林格雷用米切尔长官的家人对她进行了威胁——而米切尔长官的家人恐怕无法与我们达成协议——那位玛格丽特米切尔小姐是组合的成员，上一次与组合首领菲茨杰拉德通讯时您在背后骂了他一顿那个时候通讯没断开结果全被他听到了的事您忘啦。
在坂口安吾敷衍上级的时候维姬米切尔在把自己关起来抽烟。她不太分得清香烟的牌子——只要知道很贵而自己买得起就可以了。她边抽烟边欣赏自己没有派上用场的小手枪。枪体是玫瑰金色。枪把上雕了一只品种不明的鸟，刻纹浅浅。刻纹师傅说那就是夜莺。维姬米切尔为此支出了很大一笔人工费——艺术嘛。用力握久了，手心会被枪把磨得疼。
可以说是非常华而不实了。夜莺在维姬米切尔各地办公桌抽屉里躺了六年，被装在身上带出去的机会一共也没有几次，更不要提开枪——时不时还要找专业人士护理才是真的。枪身上一点磨损都不会有。维姬米切尔默默摸着枪把，用了点力气。枪在桌面上滑远了。她也没再伸手去拿。
坂口安吾正站在垃圾桶旁边，要把用过的纸巾投进去。维姬依旧是那个半倚半躺的姿势，视线驻留在那件被随手一放的灰袍子上。
——“有兴趣听听维多利亚·米切尔的故事吗？”
坂口安吾回过头。维多利亚本人不看他，只是微微笑着，那点深藏的情绪一如垃圾桶里明灭的烟头，捉摸不定——似乎要复燃，可终归是死灰。
*
“难办啊难办。”
依旧是那一间招待过异能特务科人员的校长办公室。但是坐在校长对面的客人却已然是另一个立场。
“团体服就团体服嘛，干什么要抄袭我家纪德先生的创意——”鲁愚长吁短叹，“现在大家都要以为群魔和我勾搭上啦，我冤啊。”
他伸手给客人泡茶，眼见客人战战兢兢如同白兔，鲁愚暗含惊奇地微笑，颇有些殷勤地伸手示意坐垫，“娜娜，你坐啊！”①
纳斯塔霞嗫嚅着，慢慢屈膝跪坐下来。他的身上还披着灰袍——昨夜群魔登陆时，他和伊万也正混迹其间，伊万有费奥多尔交代的另外的任务，考虑到纳斯塔霞本人不具备战斗力，还是遵照费奥多尔的嘱咐，将他一个人留在了主人的老师这里。
“说说呗。”
鲁愚托腮打量纳斯塔霞——这其实还是他第一次与这具身体直接接触。纳斯塔霞的脸长得小，头发留得厚重，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始终低眉敛目，把眼睛藏在刘海后面。对话者以为他是不敢与人对视，其实这样的姿态，也没有人能看清他藏起来的眼神。
鲁愚很少见到这类外在比自己更柔弱、把“无害”写在脸上的类型——那些装出来的不算。他是了解纳斯塔霞的，就是胆小，就是无能，表里如一的小宠物。因此他在最开始确实是没考虑过纳斯塔霞要发挥什么作用的——当时的心理就是挺久没见到小徒弟了，又听说他在远东搅风搅雨，于是灵机一动，在小徒弟附近找了具壳子，方便想起来时看看孩子。
——但是，纳斯塔霞，这个小废物，就连这么点工作都做不好。
想到这里鲁愚就想叹气，但看看纳斯塔霞本人已经害怕地攥裤子了，活像自己虐待了他，到时候让学馆里其他孩子瞧见了没意思，于是鲁愚只好把语气放得又轻又快，表示自己没什么不满，只是好奇，“说说看嘛——为什么这么喜欢冈察洛夫君？”
纳斯塔霞是最叛逆的一具壳子。几具身体的原主人精神意志其实都不错，在临死前的意志爆发更是让灵魂力量在消散前达到峰值，才能吸引到世界意志在忙碌之余偷来的匆匆一瞥。因而在鲁愚的部分灵魂入驻身体之后，往往都会遭受原主人的精神残余的冲击。鲁愚本人没有特别的精神系天赋，别提本身的灵魂还在穿越之初经受了一番破损，早先还靠着系统的帮助缝缝补补，才得以稳住自己的人格定式。
所以鲁愚能够在世界各地分别操纵几具身体，全靠系统帮忙加持，开后门，尽力减小灵魂融合的影响。鲁愚原本是有信心的，认为今后无论遇见怎样的事件，自己都还是自己，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所以他可以对维姬米切尔等人的偶尔叛逆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纳斯塔霞，经世界意志判定毫无威胁的因素，几具各有所长的寄宿体中的无能之人，前半生在地下室禁闭中渡过的苟且偷生者——其实是最早违背鲁愚的决定、不承认“自己”是“自己”的……“人”。
——他本该是鲁愚安排给费奥多尔的“眼睛”；但他竭力拒绝来自本体的意志与费奥多尔相处——很难说费奥多尔也在基地时纳斯塔霞表现出来的懒惰宅家有几分真心实意，那些鸡零狗碎的外派任务，是前者的有意支使，还是两人的心照不宣。
为了控制住他，鲁愚还有那么几次将主意识体投射到他的身上，是零星的和费奥多尔单独对峙的机会——相比较鲁愚对待其他身份的放生态度，这已经是泄露他焦虑的做法，毕竟意识转移对他来说的代价也并不小。
“……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吧。”纳斯塔霞鼓起勇气，抬头和自己的“造物主”对视——鲁愚细细看他的眼睛，水红色的瞳孔，中间的黑锁的痕迹很淡了，在和鲁愚对视的那个瞬间那把锁猛地加深震颤了一下——最后重归隐约的色彩，鲁愚不由蹙眉，“……救了我的又不是费奥多尔，是伊万啊。”
“你想报费奥多尔的恩是你想嘛，我就想对伊万报恩……”他嘀嘀咕咕，还是孩子气，但那种委屈的语气又和面对死屋之鼠的同伴时不同…他在面对鲁愚时，是感到怨愤……还是感激呢？
鲁愚走神了，思绪分岔到了纳斯塔霞可能的心理，两秒之后他无视了这个问题，认真纠正，“错了错了，救你的是我。”他用食指指着鼻尖，“——是——我。”
“……你不是。”纳斯塔霞小声反驳。他的勇气似乎只有那么一刹那，很快地就倾颓下去。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拨弄垂挂到胸口的围巾下摆。朴素灰色外袍底下压着一条蓝橘白波点的围巾，露出一点底色，甚是吸引人的眼球；鲁愚不由自主盯了两眼，暗叹：伤眼睛。
纳斯塔霞却得意地笑起来，他把围巾一头拉起来，毛绒绒的穗子跟着他动作摇摆摇摆，“我伊万买的好朋友款围巾！”
“噢？”鲁愚问，“旅游礼物？”虽然现在天气是凉下来了，但是他隐约记得，死屋之鼠到达印度尼西亚的时间……是大夏天吧？
大夏天买围巾？而且啊，真的有“朋友款”这样的说法吗？
纳斯塔霞急切地向前倾身，证明自己的说法并非无中生有，“伊万也戴了的！”
鲁愚眼神飘移一瞬。
【……辛苦了，冈察洛夫君。】
纳斯塔霞的突然叹了一口气，小小的雀跃从他的脸上剥落下来，极其难得地、暴露出一点伤感的底色，“我……我是不聪明，但是，主人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鲁愚望着他，稍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诧，“竟然能看出来啊，你。”他是半点不在乎纳斯塔霞的心情的，对着自己，刺人无所顾忌。
【虽然吧……陀陀是有这个意思；但是要说我不阻止的理由的话，还是因为在外活动的身份太多了，对我的精神状态压力也很大…倒不如先收回一个没有必要的身份，也好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
【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让他知道。】
【说真的，记忆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虽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可是“纳斯塔霞”还是迟钝过头了吧？——或者说，原来的那位“纳斯塔霞”就是这样的笨蛋吗？】
纳斯塔霞完全没发觉本体的心不在焉，无意识的用手指蘸着茶杯下的水雾，划拉桌面，“是能感觉到的……主人开始倒是挺欣赏我来着，但是发现我和主人的老师你有关系之后就变得很冷淡了……虽然还是在笑，但他越来越想杀我……”
他哽住了。水红色的眼睛稍稍黯淡。
【这种被排斥的心情……到底是来自“本体”，还是来自“纳斯塔霞”呢？】
“诶，”鲁愚轻快地说，“那你还要回去吗？”他托腮，“陀陀把你送过来是在问我的意思哦，是要留下你，还是干脆送给他算了。”
纳斯塔霞迷茫望他。
鲁愚笑，“而我现在就在问你的意思嘛。”
“我……”纳斯塔霞低声说，“我不知道……”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桌面上逡巡，“我不想死……又舍不得……”
【……如果伊万在的话就好了。】
【我只要听伊万的话就好了。】
“不着急哦，”鲁愚恳切道，“你可以慢慢想——不过横滨的其他势力都有可能找上门，你留在这里会给我添麻烦的。”
他提议，“不如出门散散心吧？”
纳斯塔霞猝不及防，“诶？”
“组合怎么样？”鲁愚笑吟吟地说，“老板超级有钱，天天山珍海味，住在天上，连看风景都很方便哦。”
“没、没关系吗？”
“嗯嗯，死屋之鼠和组合不是还有合作嘛，招待一下合作伙伴也是应该的吧？”
“那、那我就……？”
“好啦，我来安排就好。”鲁愚轻松地拍拍手。事情是这样的，死屋之鼠作为中间人为群魔和组合拉了线，但群魔因为道林格雷的翻脸不认人率先退出合作，菲茨杰拉德认为群魔和死屋之鼠有其他的暗地交易，组合成了明面上的牺牲品，因此两者最近的关系很有些紧绷——纳斯塔霞的出现，可以是鲁愚作为横滨本土势力的示好投名状，也可以是作为牵制死屋之鼠的人质……或者是展露死屋实力的威胁。
“精神系异能，到哪里都会吃香的啦。”鲁愚轻飘飘地说；他依稀记得在本来的故事里港口黑手党故意送出的孩子似乎也是精神系能力——但那不重要；MIMIC努力把□□的高端战力牵制在了海外分部；虽然拖得久了些，森鸥外终归是想办法拿到了异能开业许可证，但他在本土最应该警惕的还是时不时就要来一场天上巡游的组合，和隔三差五上门挑小毛病的军警；就算放眼海外，比起群魔、MIMIC这样的私人小型组织，真正让□□感到威胁的应该还是国际异能联邦吧。②
他摸摸下巴，想通了，顿时心生愉快，向着一脸茫然的纳斯塔霞摊开手，亲热道，“好啦，娜娜——”
“把你的围巾交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