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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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横滨东部，竹继会的某个私人港口。几道人影在商船卸完货，看守者全都默契散去之后，悄无声息步出货仓，踏上了陆地。
他们大多披着灰色的袍子——是这几年来横滨里世界人们逐渐眼熟的某个佣兵团的统一制服。他们下了船，各自分散，很快隐入暮色里。暗处的眼睛也四下张开补网，迅捷无声地跟着不同的目标而去。
唯一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影子，大大方方走向街市里。甚至肆无忌惮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美丽的、俊俏的少年面孔。
他目露好奇，在这陌生的东方城市左顾右盼。交通的小高峰期已经过去。市郊尤其没剩多少行人，只有一些被迫加班此时才得以下班的社畜、或者因为社团活动而晚归的中学生。当他们注意到少年，无不纷纷呆怔，放慢步伐。大男孩对这样的目光显然习以为常、甚至享受此道，他愉快地向见到的每一个人展露微笑。那笑容里多的是轻狂骄矜——但是他当然是值得原谅的。
九月份，说是已经步入了秋季，实际尚未降温。但是街市里的小摊贩已经有志一同端上了关东煮的锅子。昆布和裙带菜经过熬煮后香气逸散出来，香精的味道跟着咕嘟咕嘟的水蒸汽一起填充了几条小吃街的街头巷尾。
街灯噼啪一下亮起来。云朵金边上的余晖还在垂死挣扎。道林格雷在面食摊子旁边站定，饶有兴致地看着老板系上白围裙，无所事事地同旁边铁板烧和对面的炸食铺子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抽了抽鼻子。复杂的鲜香味道直钻鼻腔，道林格雷轻轻打了个喷嚏。
面食摊的老板因此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他也暗暗吸了口气，堆起热情待客的笑容，“哟！这位客人！是想要尝尝我这里的拉面吗！”
“我这家一乐拉面，吃过的客人都是大拇指的哦！”①
【拉面啊……是日本的传统食物吧。】
道林格雷从善如流地凑上前，然后对着手写日文的菜单面露难色，“这个是……”他点一点涂鸦式的配图，“白色的……圆的……”
他的日语有些生硬。但是他的音色倒是好听，因而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哈哈，这是我女儿画的菜单，”一乐面摊的老板笑着挠头，“那个是鸣门卷——也就是鱼板啦。”
道林格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知道吃什么的话，让我来推荐吧！”老板兴致勃勃道，“酱油拉面就是最经典的味道啦！”
“噢……噢！”道林格雷附和地笑起来，但在拉面上桌之后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尴尬——他不会用筷子。
老板也犯了难，左右看看，道，“要不……在别的摊子上借一把叉子？”
道林格雷忧郁地望他。
老板就懂了，叹一口气，摆摆手，“忘了你不会说日语了……我去问问吧。”
老板解开围裙，离开了摊子。
道林格雷专注地注视面前的白底红纹的拉面碗。他脱下披风，似乎是不希望披风沾上油烟气，但又满不在乎地将之随意团放，垫在身下——大概这长条木椅确实过窄，坐久了硌得人屁股痛。面摊的服务区域不大，一条长椅大概够两三个人的身位，再来一个成人，大概就只能端着面碗站到街边去吃了。老板走开没多久，道林格雷的身边就坐下一个人，动作带起微微一点风。对方不说话。道林也不抬头，就只专心致志地瞪着面碗，好像全身心只剩下这一点干饭的渴望。
彼此沉默良久，还是维姬米切尔叹了一口气，“好大的贵族威风啊，”她幽幽道，“后来的劳苦大众就吃不上面了。”
“这就是垄断吗？”
道林格雷也以闲聊的语气道，“你算什么劳苦大众啊。你就是可恶的官僚阶级而已。”
“那我应该奢侈点，”维姬也看看他的面碗，问，“你吃的什么口味？”
道林说，“酱油。”
一乐老板拿着把塑料叉赶回来，道林笑着说谢谢。维姬拍拍桌子，道，“老板，我要最豪华的口味。”她指着道林道，“比他那个贵一万倍。”
老板看看道林看看维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必然是误会了什么，他笑眯眯道，“一万倍的没有，我也卖不起啊哈哈……但是最豪华的拉面可以有。”
道林吃面的动作很斯文，用餐叉卷住两三根面条，慢慢卷着吃。维姬大刀阔斧用筷子拨开拉面顶上一堆加料，冷眼看道林的动作，冷嗤道，“做作。”
道林悠悠吐出一口气，用叉子轻轻敲敲碗边。像是刚刚才突然想起来，他说，“说起来，美国南边的米切尔家……是真的没落了啊。”
维姬的面吃了没两口，放下筷子，冷冷瞧他。
道林自顾自说下去，“我啊，半年前见到了米切尔家的当家人，那位玛格丽特·米切尔小姐……那可真是位女中豪杰，很努力地想要振兴家族呢。可惜家里的叔伯长辈，全都不争气；不是好赌，就是滥情，家产全都败的一干二净。”
他唏嘘，“要是这个家里能再有一个懂点事儿的同辈帮帮她就好了。”他慢条斯理地将餐叉摆好，终于侧过脸，正眼看旁边的人，“您说呢，米切尔小姐？”
维姬说，“我不喜欢这个姓氏。”
道林笑，“维姬？”
维姬说，“别叫的那么亲密。我们不熟。”
道林纵容地点点头，道，“维多利亚。”
这时候轮到维姬撇开视线，不想理会旁边烦人的家伙。她拨弄着耳边的卷发，道，“那同我有什么关系。”
“米切尔家这一辈子息凋零，”道林笑，“也就是你回去、能够继承一半家产的关系。”
维姬嗤道，“你也说了，米切尔已经没——落——啦——”
冷淡烦闷的面色似乎只出现一瞬间；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如果它要还是过去那个巨富之家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认祖归宗。”
“可是现在，”她不认同地摇头，“我干嘛要给自己招一堆穷亲戚打秋风？”
道林若有所思地看她。
他抚过唇角，赞同地笑起来，“说的太有道理了，”他情真意切，“谁会喜欢自己的穷亲戚呢？不过——”
“那位玛格丽特小姐要是听说自己有个如此出色的姊妹，大概是会感到高兴的。”
维姬瞥他，轻蔑地掀一掀嘴角——眼前这位的经历倒是有迹可循，到伦敦访亲的乡下穷小子撞大运赶上有钱亲戚暴毙，顺势就继承了一个光鲜爵位和万贯家财。
“那么，您散尽家财，资助了一大帮穷苦人，倒是真的很大方了。”
“金钱当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②，”道林格雷轻轻叹气，“但是不挥霍出去，金钱就没有意义。”
他说，“我很乐意花钱买来他人面对我时的尊重，比如说，”他比了个手势，“你的那位姐姐还是妹妹，至少她在面对我时不会像你那么刻薄。”
“我和她没有关系。”维姬再次重申。她意识到道林格雷有起身离开的意图，不动声色把手藏进了西装口袋。那里放着她的定制武器，一把小巧精致的左轮，有着堪称艺术品的夜莺绣纹。
“嘘——”道林在唇前竖起手指，他凝视着维姬，轻声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开枪。”
道林格雷的眼睛是纯洁剔透的碧蓝色。在此刻那眸色缓缓沉淀暗沉下来；他的左眼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突破蓝色的晶体，当着维姬的面，扭曲、勾勒出一朵盛放至颓靡的玫瑰花。
黑色玫瑰花。
维姬的动作僵住。直觉告诉她，枪支的确不是能扼制道林格雷的方法。
“请把你的意见保留到下次会面再交予我吧，”他轻声地咏叹，“我已经开始期待下次的会面——”
“——‘玫瑰’小姐。③”
他最后富有暗示性地垂下眼睛，看了看地面。
只穿着单薄白衬衣的道林格雷轻飘飘不见了。维姬默然静坐良久，也在接到一个电话后起身。她和道林全程用了流畅的英语对话，面摊老板有听没有懂，只当这对欧洲的小情侣闹了矛盾、不欢而散。他看着两碗都剩下大半的拉面，为这浪费唉声叹气，在收拾碗筷时他先是在其中一个汤碗底下找着了大笔小费，又发现了长椅上被某个年轻人遗忘的灰色披风。
“一摸就是好料子，”他把衣服拎起来，抻直，心疼地吁气，“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三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