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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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先生就在里面等你们。”
身材矮墩墩的旅馆老板搓着手，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英语，态度殷切地凑上来，要帮新上门的两位客人搬运行李；然而左看右看，二人都是两手空空。他也不尴尬，转身便笑哈哈地在前面引路，又是帮着开门，又是絮絮叨叨说那位未曾谋面的道林先生的好话。
天气很热。老板不知道在旅店外头太阳底下等了多久。他转过身的时候用手仓促地摸一把下半张脸，伊万就看见他脊背上的湿痕，丝质的短袖白衬衣、中间一段贴着皮肉，整段后脖子亮晶晶。
纳斯塔霞不会细致地注意到这些，只是被老板过于热情的待客方式弄得有些怕，半藏在伊万身后，手里暗搓搓揪紧了伊万的外套下摆。伊万无言地回头看他一眼，只看到埋住的毛茸茸的白色发顶，“……”
——他是很习惯了。纳斯塔霞只对着熟人唧唧呱呱，讲个不停；碰上陌生人就立马闭嘴安静，缩在熟人身后当壁花。
同纳斯塔霞见识过的其他豪华酒店比起来，这家民宿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因为客源萧条的缘故，顺着门廊进到大厅，竟也显得空旷。整栋民宿都是木制的风格，一楼大厅刷着白墙，地板和几张圆形的餐桌都是油木的材质，说不上上档次的装修，但多少看着也清爽。
室内开了空调。纳斯塔霞一进到门廊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爽。他在后头松快地小声呼气，伊万只做不知，泰然自若地跟着老板往前走，老板磕磕绊绊说着道林勋爵从上午就开始收拾布置，对两人的到来感到高兴，云云。都是些无聊的废话，伊万一句都不回应，仿佛前面走着的只是一个透明人。
道林格雷不在大厅——他在二楼的包厢。旅店本身没有包厢。但是道林用几句好话哄得老板特意清理了一间居室；还是一家旅店里号称最“豪华”的那一间：把床铺用屏风隔起来，靠窗的几案挪移到中间，添几张缎面的椅子……道林格雷确实从上午就开始忙活了，忙活他的嘴皮子，指手画脚；但是老板本人不觉得麻烦，甚于乐在其中；所以，管他呢。
道林格雷本人斜坐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百无聊赖的神色在把手转动的第一时间切换成了亲热的笑脸；他站起来张开双臂，“欢迎！我的朋友……”有点浮夸，但不招人讨厌。
木质门拉开，露出胖老板受宠若惊的面孔。道林格雷的笑脸有一瞬间淡褪，又在零点几秒内重新浮上来。
纳斯塔霞在伊万的身后探头探脑，露出惊叹的神色。
【哇塞——是超级美少年！】
道林格雷蓝眼白肤的美貌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为难地向老板表示接下来的谈话会是私人时间……老板唯唯地退出了房间，点头哈腰的样子有些失落，有些可怜。
不过没人在乎他。伊万不客气地指挥纳斯塔霞关上门，把无关之人隔绝在了门外。他本人在这时才露出了温和平静的微笑，向道林格雷行了一个贵族礼，“格雷勋爵，代表我的主人向您问好。”
道林格雷的迎接拥抱被过分热情的老板打断了，此时恢复了先前懒洋洋歪倒沙发里的姿态。他看起来对伊万兴致缺缺，眼神却一直在伊万背后缩着肩膀的纳斯塔霞身上打转，“哦，那位费奥多尔先生，是的，我们以前的交谈很愉快……”他漫不经心地应声，突然问，“我好像还不知道这一位先生的身份？”
被点名的纳斯塔霞开始习惯性地绞手指；伊万云淡风轻地回，“我的同事——不是重要的人，您可以忽略他。”非常不客气的介绍，但是说话的人和被描述的对象并不觉得这样的说法有问题。
反而是道林格雷为此多看了伊万一眼，但他的注意力依然在纳斯塔霞身上，“您长得真可爱，像是洋娃娃一样——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对纳斯塔霞很有兴趣；但纳斯塔霞本人却对他望过来的眼神做出了无端联想：那种戏谑式的不怀好意，就像是猫咪看见了摆在桌沿摇摇欲坠的玻璃杯。不上去拨一爪子，都对不起它们的天性。
纳斯塔霞为了自己的想象打了个寒颤，就像被唤起了不好的回忆，不安写在脸上。站在身前的伊万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冷淡强势地打断了话题，“我想他的名字与我们接下来的谈话无关，先生——”
道林的视线在贴近的两人之间打了个转，似乎被愉悦到地笑了一声，“好吧，好吧，让我们进入正题。”
*
“道林·格雷。”
两根手指点在深红木质办公桌上的纸质文件；说话的主人做了美甲，粉色的水钻蝴蝶结抵在了白色纸张上，注意到的人不自觉地皱起眉。
“他的身份经历都在这里，”维姬·米切尔随意地翻看、点评，“啊，多么庸俗的背景设定——落魄的贵族之家、继承遗产的远房亲戚、堕落的花花公子……”她的语气有些微妙，“然后呢——哈！习惯了纸醉金迷的浪子一朝回头，幡然悔悟，散尽家财，为此投身到了革命的事业当中……？”
坂口安吾早习惯上司总是不合时宜的嘲讽点，简略地颔首肯定了她的概括，推一推眼镜，做出了补充，“可疑的转折点就是在八年前、或者说九年前。”
“道林格雷在家中无缘无故失踪了两年。他是格雷家族最后的血脉。在英国皇室开始考虑收回爵位的提议的时候重新出现。过去服侍的下人认为他性情大变。我们的人调查到，也是在这时候，他开始有意识地接触群魔…并且很快地就再次抛下家族，正式加入群魔，并用家族中的财富交换到了群魔中的高位。”
维姬米切尔拿起那张记载了疑点的纸，另一只手若有所思地弹弹纸面，“把他失踪前的一年也算上……因为那个时候钟塔侍从接触了他？”
“是，”坂口安吾淡然道，“我们调查不到道林格雷的具体异能，但他应当是个强力的异能者——或者他本身的能力具有特殊性。”
维姬米切尔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食指若有所思地点在下唇上，“而英国的钟塔向来偏爱那些有家系的异能者——”
英国是保留了君主制的国家；姑且不论传统的贵族爵位在现代还有多少效力，比起其他国家在近现代才逐渐成型的能力者机构来说，钟塔本身就是具备悠久历史的官方组织；在过去更加强调阶级的社会环境下，为皇室效力的钟塔成员大多都是贵族制度的一部分，立场也多偏向保守；在现代，钟塔作为更多活动在里世界、被政府在明面上分割独立出去的一部分，实际在上层攫取了更多的权力。因此皇室虽然成为吉祥物，但是隶属钟塔势力的大贵族们却都屹立不倒。他们虽然同样从民间吸纳强力异能者，但总会找到由头给出一个爵位——钟塔坚持这么做，似乎只是为了满足英国人传统的怀旧情结；听起来是不值钱的面子工程，但是类似如此的心理过程很值得琢磨。
他们无法保证家系后代有符合预期的能力者；民间的能力者加入钟塔便会面临站队的问题；道林格雷的为人作风，就算深究起来难登大堂之雅，也不会影响他足以被钟塔上层视为“自己人”的出身。①
“道林格雷的身世经历，钟塔出手抹消过一部分，”坂口安吾说，被隐藏起来的经历大多是些丑闻，摆到明面上来绝对要被现代有良知的人当面吐唾沫的程度；乍看之下就像是钟塔想要吸纳道林格雷，所以就像官方的公关部次次给皇室擦屁股一样的，要给道林格雷立一座同样纯洁无瑕的金像，“——能看出舆论有他们插手过的痕迹，但一些、丑事，并没有被完全压下，尤其在一段时间过后，反而是被有意无意地放任了。”
虽然这些消息在民间的传播范围并不广泛，而且道林格雷的紧接其后的失踪也让这些无根无据的丑闻日渐归为平淡，但多少能看出钟塔对于道林格雷的态度。
——似乎想拉拢；却又表现的没多少诚意。
擅长情报分析的人员拿到资料的第一时间就可以以此脑补出一场完整的阴谋诡计：钟塔想向道林格雷示好，出手帮忙美化形象；道林格雷跟钟塔闹翻，钟塔决定放任他的死活……问题来了，这种不合是真的，还是做出来给某些势力看的？
毕竟道林格雷失踪的两年完全不可考……单凭道林格雷本人完全不关心家族事务，整日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形象来说，他是否有这个能力和人脉把自己完全隐藏起来，是无需考虑的事；但如果说是钟塔，这个单独放在整个欧洲都是不可小觑的势力，主动帮他掩藏踪迹，那么也就说得通了。
至于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那是要接受训练，把他从一个无能纨绔训练成专业间谍；为什么钟塔和道林格雷一副闹翻了的样子，那是要洗白道林格雷身后的政治势力；至于做这些事到底是想要迷惑什么势力……道林格雷现在不就是在群魔混的风生水起么？
——“啪、啪。”
维姬米切尔看着情报组分析出的勾心斗角，惊叹的鼓起了掌，“好精彩的故事！”
坂口安吾黑下了脸，扯过她面前的小说情节，头疼道，“完全是无稽之谈……抱歉。”这个故事波折起伏，笔触煞有其事，总体来说是不失文学色彩的调节读物——偏偏不该出现在这个办公室里，不该以这样一份严肃分析资料的报告形式呈现在办公桌上。背后的意图不像是要给上司汇报工作，倒像是特意引人发笑放松似的。坂口安吾多看了一眼交上报告的人员名字，发现是他近来比较欣赏的新人——莫名做事如此不着调，让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你……”
“你怀疑我对他做了什么吗？”维姬米切尔翘着腿，好整以暇地望他，笑吟吟道，“我不是一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待着么？”
她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坂口安吾作为明面上的下属、实际上的监管者，虽然不可能做到对她真正的贴身监管，但是他的异能“堕落论”，足以补上这份空白；维姬米切尔本人也并不像是要摆脱他的监视，反而坦然接受——最多在情绪上总是对他甩脸色。总体这份监视工作，坂口安吾工作起来并不吃力。问题在于他是个工作狂，在维姬米切尔这里并不主动给他施加压力、而特务科本身的工作又非常缺人的时候，他还是会回归本身的职务，维姬米切尔这时候并不作妖，并且主动表示可以配合行动。异能联邦和特务科说到底还是合作的关系，坂口安吾从各种角度来说都不排斥一些情报消息落到维姬米切尔手里——只是这样维姬米切尔与特务科的其他人员就不可避免地与维姬米切尔有了接触。这一次的情报人员是坂口安吾青睐的下属，自然工作上的汇报交接次数就多，同维姬米切尔碰面的机会也多。联想到维姬米切尔至今不确定具体条件的“提升好感”的异能，坂口安吾不着痕迹地皱眉，心里暗暗确定要将那位下属隐性隔离，多派两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平和道，“您想多了。”
*
“我有听陀思先生的建议，去接触那位菲茨杰拉德先生哦。”道林格雷歪在沙发靠背上，厌烦的笑道，“——奈何我们两个实在合不来……”
“噢——”伊万平和道，“我能知道是哪方面的矛盾吗？”
“这还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吗？”道林格雷无辜地摊摊手，“他看我是英国二世祖，我看他是美国暴发户。”他啧啧道，“——合不来就是合不来啦。”
伊万笑容淡淡，“但是组合是目前最适合群魔进入横滨的渠道，他们拥有美国的官方背书，可以不受日本政府的调查……”
道林格雷就如他本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坏脾气的二世祖，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懒怠继续听下去，“如果你们死屋之鼠只有这点能耐，我为什么不去找个专业的掮客呢？至少他们会主动提出要满足客户的需求，而不是推三阻四、反过来要求顾客如何如何，不是吗？”
伊万的笑容顿了顿；过于熟悉他的纳斯塔霞方才在对话中一直隐身，此刻缩在沙发背后瑟瑟发抖。
【刚刚伊万是起了杀心吧？绝对是！】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伊万平静道，“我会将您的意见转告给主人；所幸死屋之鼠在横滨确有一些势力，应该能够满足您的需求。”
道林格雷就再次露出了示好与骄矜并存的微笑，他的视线在沙发背后顿了顿，笑道，“你们死屋的人手很少吧？总是这样在客户之间跑来跑去，不会觉得辛苦吗？”
伊万直觉这不是在对他说话，也自以为察觉了道林格雷的意图；他平静接话，“为主人做事是我们的荣幸。”他加重了“我们”这个字眼的咬音。
道林格雷闻言笑看他一眼，不悦明显的快要从那个眼神里溢出来。
对此刻僵持的气氛里，纳斯塔霞坚定了死活不露头的行动，坚决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开什么玩笑啊……】
【伊万那么好……我现在可完全不想再找一个老爷。】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