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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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这次来，倒不是为了森鸥外。”福地樱痴说。
两人已经从一楼内部的吧台转移到了外面的露台。这栋别墅的设计很有趣。整个一楼的地势微微下陷，外面寻常的花园位置是更下陷的酒窖——当然，现在已经空了。露台的高度卡在一楼与二楼之间，可以从二楼的阳台正门楼梯下来，也可以从一楼大厅两侧的偏梯上来。
“那些人让我来问你要一个保证，”福地樱痴苦笑说，“——一个不在本国搞‘革命’的保证。”
【明明是你明示暗示、邀请我来的吧。】
鲁愚微妙地笑起来，“我也不是什么、走到哪就要在哪里掀起战争的天灾啊。”他真心实意地抱怨，“我有听到国际上给我起的绰号啊，‘阴谋家’什么的，也太扯了吧？”
“我也觉得你挺可怕的，”福地樱痴放松了身体，上半身支在白石围栏上，“你也说了，这些年反战才是主流，大家都已经打怕了……可是你到哪里都能拉起人马，”福地樱痴说，“我都好奇，当初停战意愿最强烈的就是这批、你说的，底层人民；可是到头来跟着你不要命的，也是这批人，”他问，“你是怎么说动他们的？”
“像下面这个，”福地樱痴瞥了眼露台下方，安德烈·纪德作为佣兵首领，没有在室内陪同，而是在外头喂蚊子警戒；注意到了福地樱痴的视线，冷淡地回视了一眼。
福地樱痴捕捉到对方眼里沉默酷烈的红光，不由感叹，“喔唷。”
【真是一条好狗。】
“说真的，”他饶有兴致地发问，“你是怎么让他给你卖命的？”
*
在MIMIC跟随鲁愚之后，很多前来打探消息的情报人员都会以为，安德烈·纪德同鲁愚的结识是在后者组建“巴黎公社”的时候；前者同大部分“受蒙蔽的民众”一样，是被鲁愚用邪道的教义欺骗，才背叛了国家的信仰，成了后者手下的走狗、罪恶的同党。
但其实他们的相遇比那些人所猜想的还要更早一些，差不多是在大战初初结束那两年、甚至地点也并不在法国。
让纪德本人来回忆的话，那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要从哪里说起呢？
——果然还是那场改变了所有人人生的世纪大战吧。
MIMIC起初并不是为国家效力的队伍。①
它的前身，是一支由身份经历带有污点、因而无法由正规途径参军的人们组成的佣兵。它的本质就是收钱办事。
但MIMIC比历史上那些毫无底线的雇佣兵军队有节操的多。至少他们的爱国情怀要胜过大部分强征来的在编士兵。他们响应国家的征召而来，武器军粮全是自备，连军旅费也没要多少。因为政治成分，他们不入正规军队的编制，功勋不被宣告，死亡不被记载。
——现在想来或许不可思议，但在那个时候没人觉得接纳他们的官员这么做有问题。士兵们想着，至少为国而死是有意义的——即便他们中的一些人至死没有得到祖国人民的承认，但是，怎么说呢？
该说是法式浪漫，还是英雄情怀?
“法国知道我爱她。”他们说着，慷慨地上了战场。
而安德烈·纪德，正是这支无可救药的、爱国队伍的领头人。也是被他人评价为“疯的最厉害”的那一个。
要纪德自己来说，他不会刻意贬低或者抬高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个出色的士兵，可以是一个能领导小支军队的天赋将领——可他玩不转政治与阴谋诡计。在上国家的战场之前他只是个佣兵头头，用法国男人天生的优雅表皮掩盖粗鲁直爽的内里。作为佣兵他天生的会追逐利益，嗅着佣金和死亡的气息奔跑。但作为一个士兵他可真的是不求回报——可惜的是，做佣兵的时候他从来没吃过亏，做了士兵，却被奉献的对象狠狠摆了一道。
战后是各国群众伤痛最深的时候，也是各国上层为了安抚民意、推出替罪羊、清理战犯的时候。MIMIC，不被承认的光下之影，没有记录的暗杀军队，手上鲜血无数的佣兵队伍，最重要的一点，与上层所有人的利益无所牵扯、游离在利益链之外，自然也是最适合的推到台前的顶罪者。
【大家都没有存活的信念了。】
被欺骗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要说没有反抗、没有争辩，那是假的。可是上层派来剿灭封口的都是同一支军队、不同编制下的战友。战争结束前我们相依为命、并肩作战，战争结束后我们就得举枪对准彼此……没有人能接受这个。纪德带领着队伍狼狈地逃跑了——那是MIMIC这支永远主动向前冲锋、无往不胜的队伍唯一一次，还没有开战就率先地、主动地败退。
这一次败退刻在了所有人的脊骨上。他们的灵魂从脊骨上的缺口离开了。
被法国吊销了国籍、采取了政治流放、被其他各国所排斥的、在世间再无身份可言的佣兵们，成了在欧洲大地上徘徊、无可安息的幽灵剪影。
同战前相比，MIMIC的生存方式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还是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他们。但他们不再有所谓的信念，不再刻意追逐金钱、追逐更好的生活。他们为了死亡奔跑。成了欧洲国家的心腹大患。一支毫无底线，刻意搅乱所有战场，立场混沌、漫无目的、无法收买的雇佣兵。他们毫无忠诚可言，随意地背叛出卖雇主，在业界彻底的恶名昭彰。他们大力吸纳那些被他们认同为相似命运的角色，战败者、逃亡者、无家可归者。幽灵的队伍不断壮大。
法国当然要害怕他们。
“他们会不会报复呢？”这是当初主动提议推出MIMIC的官员党派们最担心的问题。
——但要他们收回成命、反过来为MIMIC洗白，那是不可能的。
“开玩笑，那是无可救药的丑闻，”他们对不安的下级官员们说，“——我们当初就是用这一点摁死了招募MIMIC的对立党。如果我们还想坐牢屁股底下的位置，那这就是必须要被死死坐实的‘真相’。”
安德烈·纪德也确实没想过杀回去。那是他们的伤心地。
“所有在战争中杀害了我们战友的国家，都应当被报复。”他说，“那些背叛我们的政客，也都应当死去。”
但是法国，养育了他们的美丽的法国；队伍里每个人都会唱马赛曲，人人都爱法国产的干红葡萄酒，他们走过的道路又是否是看顾他们长大的那些长辈们所走过的路呢？
“——算了吧，”战友们苦笑着说，“至少我们没有死在火刑柱上。”②
他们无所在意，接受任何人的雇佣。在战争结束、他们开始流亡的第三年，被一个名字高挂在欧洲各国通缉榜上的恐怖分/子，“阴谋家”鲁愚聘用为了保镖。
“最近的追杀有点太频繁了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鲁愚这么抱怨，“他们这么对待一个无辜公民，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还躺在病床上。狙击枪的子弹把他打了一个对穿——好运的是没有伤到内脏。他管理的一群对□□一无所知的穷人，因为MIMIC大肆张扬的作风，凑出钱来找到了纪德。
“你们想要追寻死亡的话！”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裙，有没有成年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对恶人毫无感知，只是不知者无畏地同纪德大声说，“愚先生的身边，到处都是危机啊！”
“所有人都想杀他，”她含着眼泪，愤恨地说，“——所有想杀愚先生的都是坏人。”
那眼神太熟悉了。
【所有同法国作对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MIMIC来见这个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男人。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们可算是见识到了无穷无尽的暗杀——老实说，这样的力度可比法国政府私下派来解决MIMIC的刺杀队伍力度大得多。他停留在哪一国，哪一国就恨不得用军队直接包围他在的地方。
“所以我不敢待在非洲那边了嘛，”鲁愚还不能起身的时候，就被安德烈·纪德裹成铺盖卷背着跑。他苦着脸说，“那边本来就乱……欧美真的可能跑去灭国啊。”
这种雇佣并不是长期的。MIMIC可没打算将自己再一次绑定。但这样算是认识了，以后每一次的暗杀高峰、在鲁愚觉得挺不过去的时候，他都会用各种方法联系到纪德，“救救救救命啊纪德先生！”
……
后来，很不巧的，大概是四年前，某次救援要在法国进行。
纪德黑着脸救出鲁愚，然后自己掏出枪顶住了对方的额头，“你要把法国搞得一团糟吗？”他咬牙切齿的质问。
鲁愚把笑脸藏进阴影里，“我是否在让她变得更糟，您才是有定论的那一个，不是吗？”他柔和地反问，“您知晓我在许多地方的所作所为，您是见证者；您觉得她需要我吗？”
“请告诉我吧，纪德先生。”
“您是要为了政客口中虚无缥缈的国家概念而战呢，还是为了这个国家中具体的某些人而战?”
纪德放下了枪。
鲁愚那时候还是满身狼狈，却只是笑着向他伸手，“背叛您的是这个国家的政府。”他柔和地说，“但是您要明白，人民是永远不会抛弃、也不会忘记他们的英雄的。”
*
【士兵的牺牲只有在战场上才有意义。】
【请发挥我们最大的作用吧。】
这是安德烈·纪德，同MIMIC一起，同鲁愚之间的双向承诺。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