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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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把人脏兮兮地带去见主人。
约莫被杀死的官员也清楚自己做的都是不能见人的腌臜事，城堡所处的地方相较闹市区非常之偏远。这方便了伊万隐匿行踪，但在他想要打理新人时添了许多麻烦。因为附近没有什么卖衣服的店家，纳斯塔霞就这么出去也太吸引人的注意力。伊万弄断了他的脚链，让他就在城堡里把自己收拾好，但动作要快，最好早走。①
城堡里的水电系统被伊万的异能力在地下一通鼓捣，早就弄坏了。纳斯塔霞就着冷水哆嗦地胡乱擦了身子，发现换下来的衣服太脏，又殷殷地叫唤伊万帮忙。也就是这时候，伊万诧异地发现这个穿裙子、戴头花、还会嗲腔嗲调撒娇的家伙居然是个男人——这一幕让伊万大大受到了冲击，导致他连一贯的咏叹调都暂时抛弃了、甚至后半程总是时不时狐疑地扫视纳斯塔霞清洗过后的长相。
平心而论。伊万在开始没能看出纳斯塔霞的真实性别并不奇怪。根据后者自己的说法，他已经成年，但是他的面孔仍不具备斯拉夫人的硬朗骨相；相反，两颊还有些不合常理的微微婴儿肥。纳斯塔霞有一双弧度圆润的水红色的眼睛，脸颊很有些圆润，但偏偏又有一个小尖下巴。这大概是天生长相如此，并不代表他被养得很好。实际上他只有脸上有些富余的肉，真正藏在衣服底下的身体可以称得上皮包骨，伸出袖子拉人的手也是腕骨支离，指节突出。根据他的说法，这是被饿瘦的，“而且以前有饭吃的时候，我也总是吃不饱。”纳斯塔霞老实交代，“老爷只照着女孩子的饭量喂我。”
他到现在还管着一个死人叫老爷。伊万出言矫正了他的称呼。纳斯塔霞不安且好奇地追问，“我应该跟您一样，管……”他眨着眼睛想了想，犹豫地问，“管待会见面的先生叫主人吗？”
……在“主人”这个称呼被纳斯塔霞说出时，伊万莫名就联想到他那一身脏兮兮的女仆装。他隐隐察觉到有种微妙的意味藏匿在这称呼与这画面的联系里。伊万卡顿一下，没有细想，只是温和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不，你只要叫‘BOSS’就好了。”他没提纳斯塔霞也有面试不通过的可能。
【到时再处理掉也没有关系。】
“BOSS……”纳斯塔霞别扭地重复这个字眼，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个好说话的大人物脑子里转悠着怎样可怕的想法，他追问，“‘BOSS’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第一次见面时伊万带给他的恐惧与威胁感。
【认为我不会再动手……是对自己的异能很自信吗？】
“喔，你不会英语。”伊万说，“问题不大，以后可以学……BOSS就是老板的意思。”
“学英语……”纳斯塔霞畏惧不安地说，“我很笨的……到时候可以是伊万来教我吗？”
他小跑两步，追着伊万，用两根手指牵住伊万的袖子，讨好的晃一晃。
“……”伊万扭头看他。纳斯塔霞冲他笑。或许是被调教过的缘故，后者看人的神气总有股刻意的天真意味在里面，这让他的年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所以伊万觉得他“雌雄莫辨”，这并非夸赞他是个长相妖艳的大美人，而是觉得他跟个幼崽一样，还没到凸显性征的时候。他的红眼睛里总是蒙着一层盈盈的水光。伊万并未被这幅楚楚可怜的表象打动。他的视线在纳斯塔霞右眼瞳孔中隐隐浮现的图案上停驻一瞬。
【那是什么……一把黑色的锁？】
【……奇怪的眼睛。】
伊万微笑，淡声说，“好啊。”
【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
纳斯塔霞的胆子很小。
……不知道是否跟他已经忘却的幼时记忆有关。他害怕很多东西。他害怕虫子，老鼠，大型犬，害怕饥饿，疼痛，黑暗，害怕一个人待着，害怕死亡……
然而大部分他所害怕的东西其实对他来说都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物。
……独独尚未习惯的最后一项。
纳斯塔霞害怕死。
【死亡是值得恐惧的。】这一点深深植根于他的意识。
纳斯塔霞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落入了人贩子的手里，不记得如何一路颠簸来到了莫斯科……他的记忆似乎就是从黑峻峻的城堡开始的。
跟他同行的有一个女孩子。他只记得她最后的那个名字，“娜斯塔霞”。她比他年长许多，对他说，我有一个弟弟，同你一般大。家里揭不开锅啦。就把我卖给了人贩子。她说你来做我弟弟吧，我会好好照顾你。
当时还没有名字、被以各种称呼随意地呼来喝去的他说，好。
地下室的门并不常年封锁。那个时候没有名字的男孩可以轻易地偷偷进出，新认的姐姐会把自己的食物藏起来同他分享。他第一次吃到新鲜饱满的水果，奶油蛋糕的滋味他一次也忘不掉……所以日间劳作时面包被年纪大的男仆抢走也不是难以忍受的了。他念念叨叨地同姐姐讲一天发生的事情，姐姐从铁栏里伸出手来摸一摸他的头，叹息，“你怎么都不记得生气的呀……”
“弟弟，”他没有名姓，姐姐就一直这样叫他，“……有机会的话，你要跑出去。”
“为什么？”他傻乎乎的歪着头问。
“留下来……你会死的。”
“我不会死。”
“老爷不是什么好人……这里很危险！”
“外面更危险。”他说，“外面每天都在饿死人。”
“……你会干活，你是男孩子，外面会有别的人要你……”
“没有别的人。”
他看着日益消瘦的少女说，“只有老爷买下了我……没有老爷，我才会死掉。”
即使人贩子尽力贴心地看管孩子们，车厢里还是会有孩子接二连三的被丢下……他们担心某个高烧的孩子有疫病，于是在马车行驶过程中把他抛下了……那个时候他回头看，看到街边枯瘦的人热烈地扑向那个瘦小的身影……
他知道每个卖不出去的货物大抵也是类似的命运。
于是他对每个上门看货的客人露出大大的笑容，竭力表现自己的乖巧、能干……可是他小时候长得并不好看，瘦巴巴的，而且笨拙……他还是被剩下来；幸好竭力讨好的那个人贩子可怜他，把他一起送进了城堡。
大概是天生就不聪明，他总是做不好活，洗碗的时候打碎碗碟，扫地的时候半天地板还是那个样，清洗出来的衣服皱皱巴巴……每天的每天他都在犯错。他时刻害怕着自己会被丢到人吃人的外面……但老爷还是宽宏大度地留下了他。他得感激老爷。——只要在城堡还有一天活着，他就愿意献上自己拥有的一切来讨好城堡里的每个人……所以被欺负也没关系，只要别把他赶出去……他深知自己这样无能的人，除了讨好他人以外一无是处的人，只要离开了第二个人型生物就必然活不下去。他得依附他人才能得以存活。
他不会离开城堡……只要他在城堡还能活下去。
所以姐姐的地下室被封死的时候他没有逃跑…被男仆们恶意地赶下地下室为姐姐收敛尸骨的时候他没有逃跑…当相同的戏码在他眼前上演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的时候他也没有逃跑……当他自己被关进地下室的时候，他才恍然，再没有逃离的机会了。
*
【每个人的异能力都与本人的人格息息相关。】
费奥多尔漠然地评判面前人的人生经历。
【“白痴”。】②
【……倒的确是很适合他。】
伊万检查过纳斯塔霞身上没带什么定位的仪器，绕路带他回了费奥多尔目前的基地。在一栋半荒废的公寓楼，在差不多无人来往的偏僻城区。原本的住户已经大量搬离于此地，楼道里的监视器坏的七七八八。费奥多尔宅居于此，房间里整日拉着窗帘，偶尔来往的客人都奇奇怪怪，藏头露尾，也没有哪个热心人士跑出来指责这家住户的可疑之处。
房间门上了锁。因为费奥多尔不希望有不知轻重的无关人士莫名闯进来。伊万自己配了钥匙。进屋的时候费奥多尔还待在书房。纳斯塔霞束手束脚地站在原地不敢乱跑。伊万自顾自先去厨房煮了一壶新咖啡，才敲响了书房的门。
“主人，人已经带回来了。”伊万声音轻柔地说。纳斯塔霞在后头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
费奥多尔才施施然地从书房出来，“请坐吧。”他温和地说。不动声色的扫视纳斯塔霞。
【衣服并不合身……是体格健壮的男人的衣服，比他本人大了一码不止。看来原来过得很不如意？】③
纳斯塔霞畏缩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弓腰塌背，一只手抠弄膝盖处的布料。伊万本来想站立到费奥多尔的座椅背后，但被纳斯塔霞另一只手轻轻拉住了衣袖。他没管纳斯塔霞哀求的视线，与费奥多尔对视了一眼，才在后者的眼神示意下不悦地陪在了纳斯塔霞身边。
……
听完了纳斯塔霞的人生故事，费奥多尔兴致缺缺。但他多少凭着耐心忍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他问，“那么你之前是如何使用你的能力的呢。”
【其实能猜到…只是在无效地自保而已。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
“其实，”他缩着脖颈，畏怯地说，“在伊万告诉我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异能力……我就是，害怕的时候，跟老爷说，‘请您不要杀我’、‘我不是女孩子’这样的……”他不安地回忆，“然后老爷就会真的走开…可是，这个…真的是能力的缘故吗？”
【盯上了伊万吗。】
费奥多尔眼神淡淡，估算着他抓着伊万衣袖的力度，半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欢迎来到‘死屋之鼠’。”他露出了毫无感情的、格式化的微笑。
【……还是让我来好好使用你吧。】
纳斯塔霞被这个惊喜砸中，“非、非常感谢您！”他热泪盈眶，鼻头红彤彤，“BOSS！”他大声说。
判断出这个称呼是谁教给他的费奥多尔笑容微微停顿，再一次审视地看向伊万。伊万若无所觉，顺着纳斯塔霞拉扯的力道低头，向新成员递出了他加入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