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欢》景知之

24、024身份

　　翌日一早，杜文彬一家前来拜访。陆昭在花厅里设宴招待，席上只有杜文彬父子二人。

　　经过一夜休整，几个人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

　　“此番侥幸逃得一命多亏徐公子相助，在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杜文彬已经听妻子说了徐霁的事情，看到面貌一新年轻十几岁的“徐兄”并没有太惊讶，只是心下感慨英雄年少。

　　陆昭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杜大人言重，若不是令夫人返程相救，我这条命恐怕也要交代在长宁湾。既是互相救助，就不必谈及‘恩情’二字了。”

　　杜文彬却摇头，“那怎能一样？若非你们二人出手，我们一家必死无疑，至于夫人他们返程救你们本就是应该。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杜某记下了。”

　　他原本就对徐霁印象很好，此番经历之后更生出几分患难之交的感触。若先前只觉得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的话，现在就是真心想交这个朋友了。

　　思及自己的处境，杜文彬来来回回想了几遍，决定和盘托出，“徐兄弟，实不相瞒，在下乃是……”

　　陆昭却抬手阻止了他未出口的话，“杜大人，”他说道，转而又换了称呼，“杜兄此番入京，身负重任，行事不可不慎之又慎。此去之路绝非坦途，其中内情越是隐蔽越好，杜兄说呢？”

　　杜文彬闻言愣了愣，略微思索片刻，看着他笑了起来，心底也生出几分敬意，年纪轻轻便能有这份定力，他儿子可是被比下去了。

　　“如柏，还不给恩人敬酒？”

　　杜如柏闻言照做，陆昭亦举了举杯，算是应承。

　　“徐公子，既然如此我还是唤你一声徐兄弟吧，你是个明白人，我却还糊涂着，不知徐兄能不能为我解惑？”杜文彬笑着说道，徐霁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对徐霁却还全然不知。

　　陆昭没有直说，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杜文彬让他打开看。

　　杜文彬接过信，只见信封上赫然题着“衢山庞氏讳文亲启”几个字，“衢山”二字此时何其敏感，杜文彬一下子便察觉不对劲。他抬起头看向徐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请他继续看下去。

　　杜文彬将信取出，展开来。信的内容不长，不过短短一页纸，却越看越令人心惊，以至于杜文彬拿着信的手都抖了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忽然把信合上，一把拍在桌子上，脸上怒云满布，眉毛上竖。

　　杜如柏被吓了一跳，他印象中还从未见过父亲生这么大的气，不由犹豫地问道：“爹爹？”

　　杜文彬闭了闭眼，试图平息心中的愤怒，可再打开信看到信上的内容仍觉得怒火翻涌难以遏制。他捏紧了信纸，目光落在信上的落款处，“宇文”二字触目惊心。

　　“徐兄弟，非是我不信你，事关重大，我再问一遍，此信确实当真无误？”

　　他神情慎重冷肃，问得极为恳切。

　　陆昭颔首，“千真万确。”

　　杜文彬看着手中的信，慢慢地发出一声冷笑。半晌感叹道：“这些人，国家纷乱，民不聊生，各地匪患横行无忌，眼看着国将不国，竟然还成日里想着弄权倾轧，呵。”

　　陆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杜文彬彻底平静下来，又恢复成那个温和带笑的杜兄。

　　“一时难以自控，让徐兄弟见笑了。你放心，此事既然到了我手上就绝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散了。”杜文彬说道，他对徐霁的真实身份也多少有了些猜测。

　　陆昭本就是有意为之，但见他毫不犹豫地接下这桩麻烦事，心下还是多了几分敬重，“杜兄，容在下多言几句，单凭这封信其实不足以说明什么，对方势大，还请杜兄以保全自身为要。”

　　杜文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点点头道：“你放心，若是不能一击必中，这封信反而将成无用之物，我定会妥善处置，不让徐兄弟这番心意白费。”

　　“那在下就替两州百姓与晋州军多谢杜大人高义了，请！”陆昭说完，以茶代酒一饮而尽算作敬意。

　　杜文彬见他提及晋州军，是有意不再遮掩身份，心下了然，也痛快了饮了一杯茶。

　　两人将正事说完，便说起些天南海北的事。杜文彬这些年辗转为官，去过不少地方，他是个实干型的，最烦那些脑袋空空只会掉书袋的人。陆昭多年随军出征，年纪轻轻却有真知灼见，两人聊得久了，倒真有几分忘年交的意味。

　　另一边方氏带着两个女孩儿在房里吃饭。

　　见到父亲之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杜如蕙又跟从前一样活泼起来，饭桌上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恩公”一耳朵听着，一边专心致志地吃饭。这里的饭菜比蔚县厨娘做的饭菜还好吃，可□□喜欢管着她，每次都不让她吃到心满意足。现在好不容易□□不在，她要开开心心吃到打嗝！

　　杜家吃饭本讲究食不语，方氏念及女儿刚经历灾劫，也没刻意去管，目光大多落在徐言身上，看得久了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徐言拿筷子的动作似乎并不熟练，虽然看起来是会用的，可也就只是会用而已。平时也就罢了，此刻跟杜如蕙坐在一起，这种差异就越发明显起来。

　　杜如蕙再怎么活泼好动也是个大家闺秀，举止间该有的规矩都有。反观徐言，方氏皱了皱眉，这孩子的一举一动可说毫无章法，她越看越觉得不满，倒不是厌烦徐言，只觉得那位徐兄弟实在是没把孩子教好。

　　她心下想着事情，不忘给徐言夹了一筷子青菜过去。这孩子可着桌上的肉吃，青菜动都不动，这怎么能行？

　　恐怕又是那位徐兄弟给没教好。

　　陆昭全然不知只是吃了一顿饭，自己就在方氏那儿留下了一连串的坏印象。当然，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是无可奈何。

　　“言儿，你想不想跟你姐姐一块玩儿？”方氏摸摸徐言的头温和地问道。

　　“小恩公”将口里的饭菜咽下去，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杜如蕙，在杜如蕙期待的眼神里迟疑地摇了摇头。

　　杜如蕙见状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好吗？”她噘着嘴问，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

　　方氏看她们相处以为两个人应该关系不错，哪知竟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这话题一时有些进行不下去，她只好再问：“为什么不想跟姐姐一块玩儿呢？”

　　“小恩公”趁着间隙又吃了一口饭，眨巴眨巴眼睛——因为她太吵了。

　　可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看杜如蕙的表情又觉得好像不能说出来。一时进退维谷，心想刚刚还不如点头，可能就不会有这么麻烦的问题了。

　　她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是想的。

　　方氏被她点头摇头弄得一头雾水，杜如蕙却高兴起来，一把抱住她开开心心地说：“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不想跟我玩儿！阿言妹妹我跟你说，我家乡有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只可惜我们要进京了，没法带你去玩。不过你可以跟我们去京城啊，我听说露京繁花似锦，像天上的仙宫一样漂亮，灯火彻夜不熄，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你若是跟我们一起进京，姐姐我就可以带着你到处逛了，好不好呀？”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小恩公”被吵得头疼，忍不住皱了皱眉。方氏平常也嫌女儿吵闹，这次倒没拦着她，因为女儿这番话正好说到她心坎儿上了。她细细看了看徐言的神色，看她皱着眉却没把人推开，心下有了计较。

　　花厅里，陆昭和杜文彬两人用完膳换过茶水闲聊，杜如柏被打发回去收拾东西，方氏安置好两个女孩子便找了过来。

　　互相见过礼，又说了些道谢的话，方氏便把话题转到了徐言身上。

　　陆昭有些意外，方氏对小恩公的关注似乎超出了常理。他原以为方氏会先问他的真实身份，没想到却是先问小恩公。

　　“实不相瞒，我与她并非亲缘关系。”他思索片刻，索性将事实摊开，“在下姓陆名昭……”

　　“陆昭？晋州侯的儿子？”方氏立刻说道，同时越发仔细地将他看了一通，“若是晋州侯的四公子，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倒合情合理了。”

　　陆昭惊诧于她的敏锐，果然，杜文彬那样的人，他的夫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夫人过奖。”

　　杜文彬早有猜测，现下得到了证实。他也不多话，只在一旁看着。

　　“既然是□□公子，你现在不应该是在汴州剿匪吗？怎么会来这儿？”方氏问道。

　　陆昭便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

　　方氏听后若有所思，“这么说，其实你跟言儿其实非亲非故，那□□公子带着她上路，将来又要如何安置她？”

　　“自然要好好照顾她。”陆昭想也不想地回答。

　　方氏却笑着叹了口气，“四公子，若论行军打仗你名满天下，我一个妇道人家自愧不如。可养孩子不是行军打仗，不是一句‘好好照顾’就行的。言儿是个女孩子，据我所知你从十三岁起就常驻军中，怎么照顾她？也让她在军营里跟一群大老爷们儿混在一起？”

　　“这……”陆昭迟疑了一下，“自然不会，我会将她安置在家中。”

　　“晋州侯夫人早逝，侯府之中并无主母，你将她安置在家中谁来教养？”方氏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