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欢》景知之

23、023口疾

　　那大夫愣了愣，“这，方才未曾注意，老朽还需再把一次脉。”

　　“请。”陆昭说道。

　　“小恩公”在乖乖坐在床上，由着他们折腾。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陆昭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紧张过，过了许久，大夫才收回手，面上露出惊奇不解的神色，“这位小姐并无口疾，公子怕不是说笑？”

　　“你说什么？！”陆昭失声问道，语气里全无平日的沉稳，把大夫吓了一跳。

　　“小恩公”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忍不住挣了挣，却发现这人死盯着大夫，根本不看她。于是又生气地大力地挣了挣，陆昭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握疼了她，连忙松开手。

　　“大夫，这是什么意思？”张口就问了个笨问题。

　　那大夫一脸无奈地看他，还有点生气，“我说公子，这位小姐根本就没有口疾，你怎么能无中生有戏弄我这老头儿呢？”

　　这样一说陆昭更加不解，“可她确实口不能言。”

　　大夫闻言略思索了片刻，说道：“口不能言的因由有很多种，未必一定是身体出了问题。也可能是心里受到打击或者其他缘故。”

　　陆昭听完这番话目露深思，那大夫却已经起身打算离开了。“小恩公”这时候忽然掀开被子跳下床下来，主动拦住大夫，又回过头把陆昭往床上推。

　　“这是……”徐广看得目瞪口呆，刚要去拦，却被陆昭摆手止住。

　　陆昭顺从地坐在床上，对大夫说道：“劳烦大夫为我处理伤口。”

　　大夫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感叹了句，“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陆昭抚着小恩公的额发笑了笑，也不解释。

　　徐广深知内情，只是不了解小恩公的身份，又看陆昭对她十分看重，因此也不多话。

　　“荒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四处乱跑，不要命了？”大夫拆开绷带，见腰侧的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把绷带浸透了，当即因为这个年轻人不爱惜性命而发起火来。

　　“小恩公”看到□□的伤口抿了抿唇，凑过去主动抓住他的手。

　　陆昭回握一下算是安抚。

　　大夫面上生气，手下却极为利落，将几处伤口处理得妥当。又看了胸前和后背的箭伤，这些伤势都不是寻常的伤，大夫也不再多言，只是临走之前嘱咐：“珍惜性命为要，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

　　陆昭也知道这次伤得有些重，回去是得好好调养。“小恩公”在旁边比他听得还仔细，等大夫一走就要按着他躺下，还给盖上被子拍了拍——方氏就是这么给她拍的。

　　陆昭哭笑不得，只好吩咐徐广去准备饭菜，自己乖乖躺着不动。

　　“小恩公”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他，见他还睁着眼睛不睡，就趴到床边捂住他的眼。陆昭只能假做休息闭上眼，他原本心里想着事不想睡，可闭上眼之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小恩公趴在床边，侧脸被压出一点肉嘟嘟的突起，他忍不住出手捏了捏，她瘦弱得很，只有脸上带着点婴儿肥，多少还有点肉。

　　“小恩公”睡梦中觉得痒痒的，醒过来就发现□□居然在捏自己的脸，她鼓了鼓腮帮子，不太高兴的样子。却还是扯扯他的衣袖，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

　　陆昭看过去，只见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每样都多少吃了点，也都多少剩了点——肉剩得少，菜动得少。

　　陆昭笑了笑，捏捏她的脸，“挑食。”

　　“小恩公”瞪他，又扯扯他的袖子，催他快点吃饭。

　　陆昭顺着她下了床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已经冷透了的饭菜，虽然是她的一片心意，可也不能总是跟着吃冷饭。他把她拉到桌边坐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饭菜冷了就不能再吃了。”

　　“小恩公”不解地看着他，随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送到嘴里，眼中满是疑惑，又没坏，怎么就不能吃了？

　　陆昭摸了摸她的头，他知道底层的百姓很多饭都吃不饱，就像之前小恩公过得那样。他在军中时，有时候粮草不继也免不了要忍饥挨饿。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要是还顿顿吃剩饭剩菜就说不过去了，他也不想让小恩公受这种委屈。

　　“你看这些饭菜，吃不完没人会跟你抢。”他说着，忽然扬声朝外面说道，“来人。”

　　守在门边的丫鬟应声进来，在陆昭的吩咐下把冷了的饭菜撤走。小恩公看到丫鬟们把饭菜端走，登时着急起来，可陆昭紧紧握着她的手，把她按在凳子上。她看看丫鬟离开的身影，又看看陆昭，委屈地眼圈都开始泛红。

　　可没等她的眼泪流出来，走了的两个丫鬟又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进来，摆在桌上。

　　“小恩公”看看陆昭，又看看桌上新鲜的饭菜，眼睛里的泪花到底没滚出来，又回去了。

　　“你看，热的饭菜来了，吃不吃？”陆昭看着她温和地问。

　　“小恩公”迟疑地看看他，脑子里有些弄不明白，不过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点了点头。

　　陆昭身上有伤，小恩公风寒未愈，徐广便特意让人做得清淡些。先前饿的时候还不觉得，现下不怎么饿，这没滋没味的饭菜吃起来就不怎么美妙了。

　　“小恩公”吃惯了盐油重的烧烤食物，在蔚县的时候厨娘也紧着她的口味来。眼下这清清淡淡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但她又觉得必须得吃，不然就要饿肚子。于是，不开心地往嘴里塞。

　　陆昭看着她硬吃，估摸着她吃得差不多了，抬手把人拦住，“吃饱了就不用再吃了。”

　　说罢，抬抬手，让人把饭菜撤下去，看她还想存食，“下顿还有，不会饿着你。你想想之前在蔚县的时候，是不是每次到了饭点都会有新的饭菜上来？”

　　“小恩公”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这里也一样，以后不论你去哪儿，只要我在，就不会饿着你。不用存食，也不会挨饿。”陆昭慢慢地说道。

　　“小恩公”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眼神里还带着点懵懂。

　　陆昭心道不急，来日方长，慢慢地她会习惯平常人的生活。但脑海里却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晚在船上时的情景，那么矫捷的身手，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

　　眉心落下一点微凉的触感，陆昭回过神来，看到小恩公懵懂的眼神，带着点疑惑，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走神了。他将她的手自眉间移开，皱着的眉头松开。

　　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她恐怕也不知从何答起。

　　*

　　夜深人静，巍峨险峻的衢山在月夜下矗立着，显出一种神秘又危险的意味。

　　何进和钱万一路上提心吊胆，等到了山上才松了一口气。

　　“大当家，军师，这次买来的粮草全在山下了。您看都是上好的粮食，足够咱们再撑一段时间。”何进边说边把一袋粮食打开。

　　庞文点了点头，上前掏出一把米仔细看了看，满意地说道：“辛苦你们俩，早点歇着去吧。”

　　周元却出手阻拦，“且慢。”

　　何进和钱万疑惑地看着他。

　　周元问道：“先前交给你们的那封信呢？”

　　何进和钱万对视一眼，而后不解地问道：“军师不是说，若对方讨要信物，就把信给他们吗？那信已经给那位徐掌柜了。”

　　周元唇角轻勾，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在这些粮车上，眼神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没事了，你们休息去吧。”

　　待何进与钱万走了，庞文才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元摇头，“没有不妥。大当家先遣人把粮食存好，从明天开始就吃新粮，多做点，不用省着，让弟兄们吃顿饱饭。”好上路，他心底轻轻地说道。

　　庞文朗笑一声，拍拍周元的肩膀，“还是军师想得周到，这几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实在不好受，是该敞开肚子好好吃一顿，吃饱了才能把晋州军那帮龟孙子给打回老家！哈哈哈哈！”

　　远处的草丛里，褚玉书屏息不动，暗中看着这些匪类将粮食搬运储存起来。

　　“分散开来，不必去中心的地方，只将山上的地形摸清楚即可。记住，谨慎为要，绝对不能打草惊蛇。粮食运完之前务必返回此处。”褚玉书悄声吩咐道。

　　衢山易守难攻，占了地利的优势，晋州军数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先前军中也曾想潜入山上勘察地形，但这群匪类中似乎有高人指点，山上防守极为严密，若非四公子接下这桩送粮的生意，他们恐怕也无计可施。

　　粮车上不得山，几个人分散开来，混进运粮的山匪中，借着夜色的掩映上了山。

　　足足运了两个时辰才将粮车上的粮食搬空，整个衢山灯火通明，正为不用饿肚子而欢欣庆祝。

　　褚玉书等人回到粮车处，趁着山匪庆贺守备松懈之际悄悄下了山。

　　待他们离开之后，周元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浅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