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1》负东篱

10、第 10 章

　　月の懵?爱止十年

　　爱逸盛夏，爱如潮水，爱止十年。 ——小引

　　第一年
　　新婚之夜。
　　空调的温度持续保持在16℃，米白色沙发边放着的红酒被碰倒，紫红色的液体流淌在冰凉的地板上。
　　被红酒染红的婚纱如同鲜血一般妖娆。
　　尹晞起身走进了洗手间，冰冷的自来水流经指缝的时候还是刺痛了她失去已久的触觉。十二点的钟声准时响起，她抬头看着白的刺眼的墙壁。
　　男人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房间，松了松勒得不舒服的领带，重重地躺倒在沙发上，紧锁的眉头舒展的瞬间却又因为她的身影而锁得更加深。“城……”对于她的称呼他有些不满，起身走进浴室，将门砰地关上。
　　“如果没有外人在的话，请叫我城少爷。”
　　——原来你也如同他们一样想我。
　　想她只是月氏企业雇佣司机的女儿，能成为月氏企业的大少奶奶简直比麻雀变凤凰速度还快。纵使她自身条件不差，还是避免不了流言蜚语。
　　“尹晞啊，她不就是靠她爸爸的死爬上了这个位置么，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都不会不安。”对于类似于这样的话她已经习以为常，毕竟月家的仆人没有那么不识时务敢当她面说出这样的话。
　　从橱里抽出被子铺在地板上，看来今天除了打地铺没有其它的可能，也许不光是今天。男人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身边围绕着浓浓的水蒸气，湿湿的栗色发丝贴在额角，裸着的上身无论是哪个女人都会想入非非，乳白色的浴巾裹着下半身，修长的腿。
　　他将她揽手一抱扔到床上。
　　“你睡床，我睡地板。”
　　“可是城……少爷……”
　　“我说的话不希望重复第二遍。”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厚重的呼吸声透过淡淡的馨香凝聚在她的耳畔。
　　他的手机响起，《colorful wind》，出自当红歌手Real。
　　“城少爷？”在唤他三声依旧没有反应的情况下，尹晞擅自主张起床接听电话。
　　“喂？嫂嫂她有没有想离婚的样子？哥呀，你这样对嫂嫂会不会太残忍了？她毕竟是你娶进门的老婆诶，你这样对她有点说不过去吧。”熟悉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十年的界限再次浮现在她的世界。
　　她沉默了三秒钟，随即颤抖着声音：“岚……？”
　　“小晞……嫂子？”电话那端的男声有些惊愕。
　　“叫我小晞就好。”她垂眸，半晌回过神来，“你说的‘这样对她’到底是什么？”电话那端顿时没了声音，他抽掉了她手中的手机拔掉电板。
　　他怒目。“有没有告诉过你私自接别人的电话很不礼貌？”
　　她语塞，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尹晞，别让我那么讨厌你好么。”她张口欲说却被他打断，“现在，去睡觉。”
　　如果上帝给她一次机会，她必然会选择十年前。即使那个时候说着遥不可及的山盟海誓，也总比现在毫无温存的拥有来的安全。

　　第二年
　　晨光熹微。
　　醒来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地穿透他微张的手指缝，吃痛地睁眼，却发现雪白的床上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一丝褶皱。
　　套了一件鹅黄色T恤转身走下楼梯。
　　“城少爷早安。”仆人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他露出礼貌性的微笑。楼下，穿着得体的中年妇女挽着高高的发髻，略显富态却丝毫不臃肿，端着盘子对楼梯上的他笑得心花怒放：“小晞给你做了早餐哦城，下来尝尝。”
　　“嗯，好。”看到他微笑的那瞬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温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她才蓦然惊醒，“Honey，吃早餐。”
　　月母笑的合不拢嘴，“城，我给你和小晞安排了两个星期的蜜月旅行，上午的记者招待会交给你了。”
　　他微微颔首：“是，妈妈。”此时此刻的他，便如同是天之骄子，温顺大方，她丝毫无法将他与昨晚判若两人的冷漠形象相重叠。
　　“逢场作戏罢了。”他关上车门发动引擎。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裙角，尹晞咬唇不语。“喏，记者会上要用的手机，好好保管。”他将崭新的手机扔给她。白色的翻盖手机，机身上一个夜光的“X”，晞，尹晞。
　　记者招待会说公布月氏企业新出炉的新型情侣款手机CLX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内容大概是为了宣布月氏企业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怅惘地叹了口气，既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又怎能不做好准备？
　　记者会进行得井然有序，按照事先准备的内容，对于记者的种种问题尹晞也算得上是得心应手。正当两人放松戒备时，带着墨绿色鸭舌帽黑框眼镜的记者蓦然发问，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会场变得人人屏息。
　　“听说尹小姐是月氏企业司机的女儿，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码，是不是有点不堪入目了呢。”记者字字扎心，咄咄逼人。
　　月谨城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她抓住裙角，这样的问题是在预料之外的，她求助的眼神不敢流露，却在下一秒触及到他温暖的掌心。
　　“除了爱，大概没有其他的解释。”他扳过她的身子吻下去。这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吻，她自嘲地笑笑，这个男人，早就不是十年前的月谨城。
　　记者尴尬地笑着，压低鸭舌帽。他眯着眼睛，波澜不惊。

　　第三年
　　夕阳透过玻璃窗将木质地板染成醉人的酡红，她拿着一杯早已冷却的绿茶站在靠窗的位置。
　　她低头翻开白色的手机。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留言。
　　椰子岛的风景很好，空气清新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度蜜月圣地。可是没有爱情的她，即使走上了这片岛屿，依旧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与此同时
　　Kurumba酒吧，灯红酒绿。
　　女人拿起酒杯硬是递给他。
　　“你怎么会出现在记者招待会？还跟到了这里？”已然有些醉意的男人吐词不清，拿着酒杯晃来晃去。
　　女人笑笑。“想你罢了。”她眯起眼睛将酒杯递给他。
　　男人在喝完最后一杯酒终于以醉倒告终。女人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将他扛上楼。
　　<<<<<<
　　叮咚——
　　尹晞放下手中的茶跑去开门，在看到门前的女人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月谨城就趴在她的身上，烂醉如泥。
　　“交给你，我先走了。”女人将月谨城甩给尹晞，随手拨弄了自己大波浪的卷发，踩着高跟鞋转身走向电梯。
　　把他扶到床边，尹晞起身去卫生间拿了块湿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
　　“小晞……”意识不清醒的他突然叫起了她的名字，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嗯，我在呢。”他握紧他的手，迟迟不放。他安静地睡去，她的手机却在此时响起，看看床头的男人并没有惊醒，她翻开手机。
　　——小晞嫂子，你在Kurumba吗？快来前台吧，有惊喜。
　　是岚啊。她回眸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他，从他沁满汗珠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关上了房间的门。
　　晚餐时间，前台有些拥挤。染着宝蓝色头发的少年随意地坐在一楼的米色沙发上。银白色的耳钉藏匿在发丝中若隐若现，宝蓝色的美瞳让他的眼睛像是一湾湖水清澈透明，白皙的皮肤浑然天成，鼻子不是很高挺，略微透出些稚嫩的青涩。
　　在阔别十年之后第一次看到他，尹晞的心中涌起阵阵波澜。时间让一个人变得太多，她是，岚是，城也是。
　　“小晞……嫂子？”他伸出手对她挥了挥，宛然一笑。
　　尹晞伸手敲了敲他的背。“呐，长高了哦。”
　　“那是当然！”月谨岚挑了挑眉毛，“倒是你，怎么还是那么高，十年来一点都没长嘛。”
　　“瞎说。”她苦涩地笑了笑，“不过说来也是，你变得还真是不少，十年前真不敢想象现在的你竟然是个大帅哥。”见面的嘘寒问暖，带着些生硬的对白。
　　他避开一切可能提到哥哥的机会。
　　“对了，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
　　“在酒吧唱歌啊。”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明天下午，小晞嫂子来酒吧听我唱歌吧。”
　　那晚，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尹晞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都还只是他们的时候。
　　黑暗中的男人抿紧双唇，目光如炬。

　　第四年
　　放下手中的鸡尾酒，尹晞重重地叹了口气。
　　少年站在舞台上弹唱着一首《Just so so》，出自当红歌手Real。Real是名不见经传的网络歌手，嗓音深沉独特，一年时间内在网络上迅速走红，至今没有公开过身份。
　　也许是邻居家穷酸的卖唱小子，也许是其他国度精通中文的有钱少爷。
　　“怎么了？不开心？”
　　听到月谨岚关切的声音，她摇了摇头。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很遗憾，他什么都不能做。
　　“人，是会变的，情理之中。”尹晞拿出白色的手机，轻轻摩挲，“可是即使知道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却还是抱有一丝幻想。”
　　他在想她。思绪突然回到十年前他初次对她告白的时候，她以一句“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比我小的男生”毅然决然选择了哥哥。可是身份地位终究是不能跨越的门槛，哥哥最终还是拿着出国凭证离开了她。
　　他知道，哥哥心里不可能没有他，可是为什么，在阔别十年后走向婚姻殿堂的他们会郁郁寡欢？
　　“如果，让你离开他，你会吗？”他甚至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希冀的眼神有些愚蠢。
　　预料之内的答案，她摇了摇头。“命运是不能摆正的倒吊者，这是命。”月家怎么会放过她，月氏企业显然不相信一个为月家卖命护主了一辈子的司机的女儿会放弃这样一个闹事的机会。
　　就算她心里不想，别人也会如此想她，而且任凭她怎么解释也没用。
　　“如果累了，就告诉我，我一直都在。”他安静地看着她，宝蓝色的头发耀眼刺目。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白色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翻开手机，来电显示，城。她走出喧闹的酒吧，屏息按下接听键，电话那端传来冷漠的声音。
　　——你在哪里？
　　“在……在家。”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撒谎。
　　——哼。
　　站在树荫后的男人抿唇不语，挂断了手机。搂过身边的女人，力道之大。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说不定会难过死。”她谄媚地假好心，这反而让男人感到作呕。女人伸手搂住男人的腰，“不过呢，你们早点结束对彼此都好。”
　　阳光照在尹晞的身上，她有些无助地站在原地。月谨岚轻轻走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他明白那一定是哥哥，只有哥哥才会让她如此魂不守舍。
　　“真猖獗，大街上公然给你绿帽子戴。”安钰潇此时还在对着月谨城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够了。”男人低吼一声，强行拉着女人走到她面前。在意识到面前站着的人是月谨城和昨天送他回来的女人，尹晞惊讶地推开抱着自己的少年，张口欲解释什么，却因为月谨城突如其来的动作愣在原地。
　　他吻了身边的女人。不同于对她的亲吻，她怔怔地愣在原地。
　　“哥！”月谨岚对着哥哥大吼，“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可以这样？”他抱着身边的女人挑衅地看着对面的两人，“尹晞，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是你要嫁给我的。现在你看到了，所以最好不要打扰我的私生活。至于妈那里，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月谨城！”
　　“岚，不要对你的亲哥哥无礼。”他的眼神像是万年不会融化的冰山一般。
　　尹晞蓦然放开握紧的双拳。
　　“嗯，我知道了。”她转身走开。
　　橘红色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五年
　　连续两个星期了。
　　她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再和自己说话了。
　　他一直等她按捺不住提出离婚，可惜就事实而言，他低估了她的忍耐度。无论他怎样在办公室里暧昧，她都视若无睹。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误。
　　他们本来就是没有爱情地被绑在了一起，谁都没有资格怨恨和反抗。虽然自己十年前那么刻骨铭心地爱着那个叫尹晞的女生，可惜是她先伤他的不是么？
　　没理由愧疚。
　　别墅的大门突然被拉开。有着宝蓝色头发的少年拖着行李箱目无所谓地走进了别墅，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拖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回来了。”月谨岚对着正在吃早餐的母亲微微一笑。
　　“岚啊，怎么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陈妈，快点给岚少爷接风。”中年妇女笑开了眼，“对了，这次准备在家里待多久？”
　　月谨岚松开一直拉着的上衣拉链。“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就在家里住了。”他的眼睛直视着在饭桌上相敬如宾的尹晞和哥哥，突然意味不明地笑出声来，“哥，什么时候进军演艺圈了？”这是仅有三人听得懂的暗语。
　　“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月谨城波澜不惊，搂住尹晞的腰。
　　“新婚快乐啊哥，没去参加你的婚礼真是抱歉。”他眯起眼睛，转身走上楼。
　　也许是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劲，吃得不亦乐乎的月谨优用塞得满满的嘴巴问：“二哥怎么了，刚回来就像是吃了枪药一样！”月谨城的目光漂移，没有回答。
　　——这，也算是正式宣战了吧。
　　正在办公室里办公的月谨城在听到敲门声后便看到她穿着职业的黑色套装走进来。“总裁，这是最新一期的报表，请您过目并签字。”随即又拿出红色的纸张。“这是安钰潇小姐生日聚会的邀请函，她请您务必要去。”
　　又是安钰潇！想最近，那个女人是越来越猖獗了，简直把月氏企业的高管办公室当成公共厕所随意进入。
　　“你也去吧。”他假意无所谓地提议，目光始终不曾离开电脑屏幕。
　　“不了，安钰潇小姐看到我会不高兴的。”她没有再啰嗦什么，抽出签完字的报表准备走。
　　“岚他也会去的。”他依旧没有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
　　“嗯，那好吧。”
　　在关上门的瞬间，他的指关节被捏的发白。拿起左手边的水杯狠狠地砸向地板，她果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尹晞，你得不到我，也休想逃开我。

　　第六年
　　穿着白色礼服的尹晞谈吐举止端庄大方，挽着月谨城的手臂，丝毫没有紧张的意味。自从在马尔代夫回来之后，她就仿佛在一夜之间蜕变了一般。
　　他不爱她，她却要证明给他看。她，尹晞不是靠着父亲的死爬上现在的位置，即使没有很好的身世背景，她也可以吧月家大少奶奶当得很耀眼。
　　——小晞，十年之后如果你还爱我，我一定娶你。
　　那句遥远得恍若隔世的誓言早就随风湮灭。这个世界，利益往往最重要。
　　安钰潇穿着紫红色的豪华礼服，头发盘成好看的发髻，一缕头发柔顺地垂在耳际。在见到男人身边的尹晞时她明显有些不悦。
　　“生日快乐。”月谨城将礼物递给安钰潇，她谄媚地笑着。
　　在这个虚伪的舞会现场，说的好听点是祝贺生日，说的不好听那就比金钱。尹晞侧过脸看到从侧门走进来的少年。月谨岚身着白色的西装，不平庸，不耀眼。他宝蓝色的头发柔顺地贴在额角，内敛深邃。
　　“安小姐，几日不见依旧青春靓丽嘛。”他邪魅地勾起唇角，“不过，你身边怎么会没有一个像哥哥这么优秀的男人呢。”他的眼睛直视着安钰潇，丝毫没有畏惧。他在嘲笑她，安钰潇的脸有些铁青。
　　随即，安钰潇轻轻上扬嘴角。“岚二少爷，你不也是么。”
　　“话可不能乱说。”他依旧保持着好看的笑容，硬生生将月谨城身边的尹晞拉入自己怀中，“现在，哥哥身边空了，就给你了。”安钰潇岂是接受别人施舍的女人，大小姐脾气没有止得住，将手中的红酒泼在月谨岚身上。
　　紫红色的液体顺着白色的西装往下淌。
　　“安钰潇！”月谨城一声低吼，这丫头竟然放肆到这种程度。
　　在场的宾客齐刷刷地看向这里，甚至耳语嬉笑。安小姐这次的任性可是闹大了的，尹晞甚至好奇她要如何收场。
　　“安小姐怎么了？”尹晞走上前去，微笑着给月谨岚擦拭身上的红酒，回头看着安钰潇，“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难道说，安家千金的教养，就如此？”在场的宾客不禁唏嘘，这到底是月家的大少奶奶，说话如此犀利。
　　她的目光落在月谨城脸上，他的惊讶丝毫不低于其他人。她不是胆小怕事的女人，因为爱他，所以一直承受，既然他不爱自己，又何必苦苦忍受。
　　“你！”安钰潇扬起手却被月谨城拉住，他怒目警告她保持冷静。
　　“岚。”兄弟二人此时交换了一个眼神，毕竟是月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不能在这种场合出纰漏。月谨城将她拉出会场，她很好，丝毫不抵抗。
　　二十三楼的天台。
　　风有些大，他脱下西装为他挡风。她变了，她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叫叛逆的光。
　　“你怎么那么冲动？她是安钰潇，是月家最大的合作财团的独生女！”他怒吼，却明显底气不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安钰潇挑事在先。
　　她抬眸看他，只言不发。
　　“说话！”他抓住她的肩膀，尹晞因为疼痛略微蹙眉，“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要对我这么冷淡到什么时候！”
　　尹晞睁开他的束缚，脱下他的西装甩在他脸上。“我想怎么样？月谨城，你不觉得你问我这话很可笑么？既然你觉得是我心甘情愿嫁给你的，那么，我就证明给你看，我是多么心甘情愿。”
　　“你喜欢岚对不对？”
　　她不反抗，不回答，不承认，不否认。
　　“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
　　“我，尹晞，不是木偶，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一清二楚。”她没有明确回答，转身走下楼。
　　他的身体莫名其妙地颤抖着，随即冲着她的背影大吼：“尹晞！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十年前，那个温柔的回忆，刺痛的回忆。
　　——小晞，十年之后如果你还爱我，我一定娶你。
　　她淡淡地冷哼出声，所谓的十年之约，是他背叛在先，是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是他没有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是他狠狠地把她的一切期待全部碾碎。
　　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约定！
　　“不记得。”她没有回头，径自离开他的视线。
　　月谨城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缓缓闭上双眸，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放不开她，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尹晞，是她先背叛自己，他明明作出了惩罚，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他，心里还有千丝万缕的悲哀。

　　第七年
　　耳机里是Real的新歌，《Ten years》，单曲循环。
　　惨淡的月光透进房间，洁白的床单被风吹得发出轻微的声响。已是深秋，天气微凉。尹晞摘下耳机，蹙眉听到地板上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她知道，他没有睡着。
　　修长的手指抓紧被子，蓦然开口。“上来睡吧。”男人迟迟没有回应，她翻过身，看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乳白色的天花板。“上来吧，下面冷，城……少爷。”
　　他没有立即回答，良久之后才蓦然开口。
　　“明明爱的不是我，为什么还是嫁给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希望听到一个委婉的答案，也许是谎言。她抓住被单的手倏忽放开，眼睛有些苦涩，干得难受。
　　尹晞闭眸，凄然一笑。
　　“这是命运，是我逃不开的命运。”
　　“除开命运呢？如果给你一个机会离开我，会离开吗？”他期待她的一个不字。
　　她几乎没有犹豫。“会。”她清楚地明白，彼此都不是十年前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山盟海誓，长大了，身上肩负的不仅是爱情，还有责任。有些事，不能选择。
　　十年前的夏天，阳光很刺眼。尹晞拿着冰淇淋站在树荫下等他，一个小时后，他拿着文件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他的脸色很不好，垂着头像是打了败仗的战士。
　　“喏，给你吃。”她递过冰淇淋，甜甜一笑。
　　月谨城抬起头看到她笑靥如花，痛苦地握紧手中的文件。“小晞，爸爸叫我去英国读书，很快就会走了。”
　　啪——
　　冰淇淋应声掉在地上，她埋着头良久不说话，肩膀颤抖着，他想她一定是哭了。刚想上前去摸摸她的头安慰，却被匆匆而来的管家硬是拉进了车里。
　　“尹晞！如果十年后你还爱我，我一定娶你！”那句消逝在夏日午后的诺言，随着十年前的蝉鸣，埋葬在她心底。
　　可是，他离开的时候她傻傻得不知道，她恨他没有给自己一个告别。
　　他在离开的前一天拜托尹晞的父亲一定要告诉她飞机的航班，可是她的父亲惧于月家老爷的命令，迟迟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儿，直到临死的时候依旧是没有说，他恨她没有见自己的最后一面。
　　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婚礼上。为了封住她的嘴，母亲擅自主张定下了这门婚事。她是靠着自己的地位爬上这个位置的，又或者，她感谢父亲的死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他恨她，怨她，冷漠她，疏远她，可是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愧疚。
　　纵然根深蒂固地恨她，还是放不下她。即使经过了十年，爱情并没有因为十年的距离而摧毁，纵然淡了，却始终不曾消失。
　　“你恨我么？”他平整了呼吸，还是问出了口。
　　是薄如蝉翼的沉默。
　　“你上来睡我就告诉你。”男人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躺在了床上。背靠背，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不恨。”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她一句“我睡了”打断。
　　月光很淡，照的她的脸惨白如银。

　　第八年
　　——公开道歉！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和她离婚！相反的，如果你公开道歉，我会尽快离开她，把你娶进门。
　　安钰潇板着脸站在记者面前公开道歉。想到一天前月谨城突然跑来叫她对于上次生日宴会上的事情作出公开道歉的时候她就恼火。说什么是为了家族利益着想，为了她的未来着想，都是谎话！
　　他的心里，还是见不得那个叫尹晞的女人受委屈。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要对她冷漠，对她作出如此让人悲哀的事来。
　　“小晞嫂子，喝茶。”月谨岚将手中的绿茶递到桌前，坐在她身边。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安钰潇召开的发布会，是对月氏企业的公开道歉。她看着屏幕抿唇不语。“小晞嫂子？”他伸手在她的眼前晃动了几下，尹晞这才回过神来。
　　她端起茶小抿一口，随即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安钰潇她，怎么会突然向我们道歉？”她不能理解，骄傲如她，怎会心甘情愿主动道歉？那天晚上，她一直在担心安家那里的消息，可惜什么动静都没有。月家女当家也没有说什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正发愁，安家大小姐竟然公开道歉，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是哥哥。”月谨岚把玩着手中的戒指，始终没有抬头。
　　“会是他么……”尹晞自言自语，随即拿起椅子上的包走到玄关，“岚，我出去一趟。”
　　“是去找哥哥么？”
　　“嗯，我想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他。”她甚至没有时间理睬他失落的表情，砰地关上别墅的大门。
　　月谨岚走到落地窗边，举起手中的戒指，阳光折射在钻石上，上面是一个浅浅的晞字。他想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愚蠢到要去问出那个问题，她爱的是谁，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有些事情早在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无论怎么争取，都是徒劳。
　　她的脑海中有太多太多的假想——她对他冷淡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恍然若失？他为什么会对岚产生莫名其妙的敌意？为什么在马尔代夫喝醉的时候会叫他小晞？为什么在生日宴会的时候他没有安慰安钰潇而是将她拉出去？为什么那晚他会问出那么悲哀的问题？为什么安钰潇会心甘情愿地道歉？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她所不知道的！
　　呲——
　　刺耳的刹车声想起，尹晞来不及思考就被两个彪形大汉绑上了车，她挣扎着想逃脱，却被歹徒用掺了药水的布块蒙住了鼻子。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按下了手机上的快捷一号键。
　　铃声突然想起，这让正在开会的男人很不满，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她的名字，他二话不说按下接听键。在连续喂了几声之后对方都没有回应之后手机突然被挂断，月谨城莫名其妙地回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不满地甩掉手机，继续开会。
　　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炸开锅，他的左胸口突然疼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焦灼。他拿起椅背的外套就走。
　　“城！”安钰潇抓住他的手，可惜男人立即睁开了她的手。
　　安钰潇的眼神是骇人的危险——城，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帮你，我不想再等了。
　　“做的漂亮点。”短信发出之后，安钰潇靠在会议室的椅子上，邪魅一笑。

　　第九年
　　“该死！她到底在哪里？！”在一连打出十多通依旧是关机的回复之后，他打给岚却意外得知她跑去找自己的消息。
　　双手打在方向盘上，愤怒地低吼。这个该死的女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原本情侣手机上有定位系统，可是关机之后根本没用。月谨城突然觉得自己要崩溃，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自己的感情，如果……如果……
　　不，没有如果！他加快速递，车子飞驰在公路上。
　　“喂？是妈么？小晞失踪了，快点派人去找！不，暂时不要报警，我还不确定！”他急得眼泪几乎就要溢出眼眶。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接到母亲的电话。
　　——有人说在XX大厦见到了她。
　　这么多楼层，她会在那一层？人多的楼层跳过，他乘着电梯直奔顶楼。顶楼是储物间，保安不知何时被打昏，他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没有回应，如同死寂。
　　“不用找了，快走吧，顶楼被撞了炸弹。”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出她微弱的声音。他几乎是狂奔而去，可是门上锁，打不开。
　　他勇气地敲打着门，大吼：“小晞！你不要害怕！我在外面！你撑住，我去找人！”
　　“不用了。”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惊慌失措，屋内的尹晞默默地垂下头。“我身上被绑了炸弹，即使你救了我，也没用。反正你也不爱我，我死了对你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傻瓜！你说什么傻话！”他大吼着骂道，“开锁的人马上就来！炸弹上还有多久！”
　　“六分钟。”尹晞淡然地笑了笑，其实在醒来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她，十年后，她要清了这笔账。
　　“还有时间的小晞！”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沁出，在见人到了之后他激动地对里面喊，“小晞！人来了！有救了！”
　　她不知道他如此坚持是为了什么，即使心里有了答案她依旧不敢妄下判断。
　　在门打开的瞬间，她看到身上被绑着定时炸弹的她，心碎欲裂。她很平淡，仿佛事不关己，他狂奔过去，却对着她身上的炸弹无能为力。
　　他恨，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学习拆弹！
　　两分五十秒。
　　“你快走！你不要管我！月谨城！你要好好活着！你只有活着才能恨我！”眼泪崩溃，她伸手推他离开。
　　“我不恨你，我很爱你。”他说完之后让她脱下身上的衣服，“别顾着难为情了！能活着就好！小晞，你要活着！我要爱你！”能听到这个答案，她心满意足。
　　她背起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电梯。
　　三、二、一。
　　砰——
　　电梯没有到炸弹就爆炸，xx大厦顶楼全部炸毁。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握住她的手。
　　“十年前，为什么不来看我最后一面？你知不知道我在英国的每天都像是在煎熬？”
　　“可是我不知道你的航班，为什么你不给我一点信息……”
　　两人相视一笑。

　　第十年
　　Real歌迷见面会。
　　见面会在一个小小的会场，不到一百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衫，端坐在麦克风面前，缓缓开口。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注，在医院调养了很久，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很开心大家可以喜欢我的歌，每一首歌，都是写给我最爱的女人。我是Real，我是月谨城。”
　　一个月前的爆炸中她扑在他的身上，他才会只是轻伤。
　　台上的他轻轻地哼唱那首《Ten years》。
　　观众席最后一排的女生被少年牵起手。女生的眼睛看不见，她的手中抱着一捧花。她说，我是Real的忠实粉丝。女生的左边脸颊有严重烧伤，蒙着纱布。
　　“没事，我自己走。”女生拒绝了少年的搀扶，一步一步地走在台阶上。
　　台上的男人微微莞尔。
　　“给你。”她将手中的鲜花递给他，“我爱你。”她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也许要过很久她才能重见光明，也许一辈子都看不见，不过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经过多少个十年，那个叫月谨城的男人，依旧会很爱很爱她。
　　“尹晞。”台上的男人对着麦克风道，台阶上的女生蓦然停下脚步。“去美国好好治疗，无论多久，我等你。”
　　她微微一笑，缓缓地往上走。对于安钰潇，她始终没有办法恨，那个因为爱而迷失了自己的女人最终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走进了监狱，而对于月谨岚，她想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都只能说一句，抱歉，我不能接受比我小的男生。
　　她抬头，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流出。
　　美国的天空，一定很蓝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