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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吃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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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像焦糊的锅底,黒透的半边渗着火焰的烧痕,蓝色的镀膜在中间过度着。
颓废的黄昏云一样笼罩在院落里,伴着蝉鸣、蟋蟀鸣和虫蝇烦躁的嗡声。太阳没有完全退却,留下一地的热意。
湘玲从房里走出来,坐在树根上。粉白的腮汗湿了鬓边,她提起领子试图凉快些。
在院门四方的口子里,她远远地望见了老妇人伶仃的头和瘦削的肩膀。接着是李何旦,他弓下腰,很累的样子。
“你们去哪儿?怎么这么久。”
李何旦转头看老妇人,再冲她笑道:
“我就住你隔壁。……老太太带我去买了水,还有一些东西。这里时不时断水,也没有洗澡的地方,很不方便。”
他的手里缠着一个很大的袋子,为了印证这句话特意抬高了些。
“我们也许明天就走了……不用这么麻烦。”
湘玲犹豫地说。老妇人已经进厨房,油烟的味道很快传了出来。
李何旦进了隔壁房间整理背包,很快走了出来,去厨房帮忙。
湘玲意识到什么,跟了进去。
等到晚霞黯淡的时点,棕红桌子上摆了四五个菜,三双筷子。老妇人炒了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盘西葫芦,一盘醋溜白菜,再盛上一碗买来的猪耳朵。
李何旦坐在门口侧,老妇人坐在对面,湘玲在两人中间。等上电饭煲蒸一会,再用公鸡碗勺上一团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饭吃了一刻钟,天已经完全暗了。
院里开了灯,明澄澄的白炽灯招虫,长翅的蛾子和飞蚁来回转悠。
“你们是来看猪仔的吧?他肯定很高兴。可惜家里只有我一个糟老婆子。”
“您是许学长的奶奶吧,为什么呢?”
老人放下碗拍拍腿。
“不能干啊……这家里没有能干的。”
幽静的树荫唰唰作响,傍晚的更远处送来轻轻的狗吠。
“小时候,他爸打工出意外,这里不好使了。”
老妇人点了点自己的头。
“他妈没有办法,回来照顾了一阵。但也不是办法……我就说,我来照顾吧,孤儿寡母的,不是办法。”
“后来?再过一年,他妈走了。再后来……就好起来了,他一天天的有意识了,还出去卖东西。就是还有点傻,身体老抽抽。”
湘玲沉默不语,李何旦叹气道:
“原来他家里这么不容易……”
“那他爸呢?现在去哪儿了?”
老人收起筷子,对着剩饭桶磕了磕碗沿,星点的饭粒掉下去。
“还在外边呢……今晚大概就赶回来了。”
李何旦早就吃好了坐在一边,他今天的饭量意外地少,他看见湘玲搁了筷也站起来帮忙,两人合伙把碗都放进池里刷洗干净。
老妇人提起门旁的煤油灯,最后招呼了一声:
“都在自己家里一样。我去接他爸了,怕他晚上看不见。可能要晚些回来,你们可以睡了。”
黄澄澄的光映着老人佝偻的影子,一点一点挪远了。
只剩下湘玲和李何旦。
湘玲回了房,李何旦也掀了帘子进来。在她的凝视下坐在了书桌的椅子边上,手倚着靠背,没处挨似地。
“哎,我从来没听说过许知意有那种情况。”
“我也不知道。”
湘玲握紧了怀里的包,把目光投向书架上明亮的相框。
先前没有注意那个男人,从相片里看,相貌只能算普通,国字脸小眼睛,身高与女人几乎齐平。女人则要漂亮得多。
“我们什么时候走?”
李何旦低垂着眼,语气嗫嚅。
“……再看看吧。明天,或者后天。”
湘玲说。
两人琐碎无味地聊了半阵子天,然后回屋关门。不久灯灭了,纷纷歇了。
半夜。
过了几个小时,或者才过了几分钟,湘玲不知道。她在一阵莫名的心悸下惊醒了。
咚,咚,咚,咚。
强劲到胸腔疼痛的心跳与门外的某声音重合。
微微的光线从窗纸处透进来,带着些许细碎的人声。湘玲从床上起来凑过去听,却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吵醒了她的大概就是那诡奇的碰撞声,像有沉重的沙袋落地,又带着石块摩擦的声音。
她左右辗转无法入睡,蹑手蹑脚地起床推开一小条门缝——
灯黑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
湘玲失眠到天亮。
第二天李何旦睡醒起来,看着她像游魂一样地从隔壁房间飘了出去。
“你怎么了?没睡好?”
“……你昨晚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李何旦的睡眠质量向来是雷打不动地好——他的回答也是一个样:不知道,一睁眼天就亮了。
半夜的异响看来只有湘玲自己消化了。
他们在院里搜寻了一阵:许奶奶已经出去了,厨房剩下昨晚奶奶打包好的剩饭剩菜……也不见了。
“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吧?顺便出去参观一下也好。”
李何旦摆弄着院口的压水泵,显然那对他是个新奇的玩具。两人的洗漱就在交换压井下完成。
“这里的井水不知可不可以喝……”
刷牙时李何旦这么说了一句,还没等湘玲反应过来,就舔了一口蘸水的手背咂了咂。
“是甜的。”
他的舌头象征性地品尝了下,没有多久得出了这个结论。
湘玲没有试,她隐约觉得生锈的水泵里不大干净,而且生水凉肚。
厨房里有纯净水,在这里洗漱也是出于新奇。两人喷好驱蚊水,收拾齐整,就轻装出行了。
“水这么甜,这里的人应该也很亲切。”
与李何旦莫名发散的文科思维不同,湘玲正在考虑别的事情。
不知是否她过于敏感,或许她本就是为此而来,关于昨晚的事情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也许问问这里的人,有助于理清她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