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册封 ...
-
册封仪式在用来祭祀天帝的王宫神庙中举行。
天色未明,乔羽飞就被月华她们薅起来仔细妆扮,经历了一个多时辰从头到脚的“武装”后,终于能顶着满头珠翠、身穿层层叠叠的华服,伴着月华紧张的叮嘱乘车进宫。
“判断走路快慢只要听禁步的声音即可。步伐要小,不然裙裾会乱。”
“不能往后靠,衣料会起褶子的。”
“转头的时候动作一定要缓,力道一定要轻,梢有差错,发髻可能就散了。”
盛装所意味的压力以及定时炸弹般的发型,令乔羽飞迅速出现了脖子僵硬、腰背酸痛、心跳凌乱、呼吸急促等症状。
“抱歉啊西黔人民,你们的护国天女可能还未上任就要因公殉职了……”乔羽飞端坐在车里,生无可恋地喃喃。
“姑娘你说什么?”再次帮她检查过妆容的月华疑惑地问了句,随即因马车外的动静绷起了神经,“姑娘,宫门到了,我只能陪您到这里,祝您接下来一切顺利。”
下车,乘轿,抵达又一重宫门,直到在礼官指引下一步步踏上神庙正殿前的台阶后,乔羽飞才找回一些实感。
分列于石阶两旁的勋贵和朝臣们面孔低垂,姿态恭顺,但她仍能感觉到若干充满探询意味的视线不断交织在自己身上,窃窃私语随着逐渐燥热的气流传入耳中。
“这——稀世美貌……传言不可尽信呐。”
不信谣不传谣。
“年纪不大,但走得颇显老态,难不成真正的寿数早已……”
你如果顶个炸弹你也走不快。
“这走姿仪态……尚需教导啊。”
不等她在心中吐槽回应,已有旁人压低声音轻快地接话:“天女非此世之人,怎能用俗礼评判?”
乔羽飞闻言不由侧目,恰巧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眸子的主人似曾相识。
但眼下容不得细想,高阶尽头,身穿玄衣纁裳的少年国君正在迎接她的到来,代替礼官引导她完成接下来繁复的祭天仪式。
日头近午,隆重的仪式宣告结束,以佐相乔天宇为首的本朝官员纷纷献文颂贺,别国使臣则依次奉上贺礼。
乔羽飞咬牙拿出站军姿的毅力抵抗饥饿、劳累、炎热带来的种种不适,以弥补仪式过程中自己造成的纰漏——若不是少年国君数次不露痕迹地伸出援手,或许就不仅仅是纰漏了。
她因此得出了一个结论:乔天都这人,能处!
“这是我国大王此番写给陛下的亲笔信,上有要事,请陛下过目。”最后一名使者念完礼单,献上书匣的同时如是说到。
一名侍卫上前打开匣子蜡封,取出折叠的信笺交予乔天都。乔天都的脸色在展信阅毕后急转直下,阴沉得可怕。
“荒唐!”少年一声怒叱,现场当即一片死寂, “乌迟王欺人太甚,居然说他们境内的蝗虫是我国撵过去的,要求西黔停止驱赶蝗虫,免得祸及邻邦。”
将揉皱的信纸丢进面前半人高的香炉,眼看着它化为飞灰,少年的目光扫过臣子们低垂的发顶,压下怒气,寒声道:“诸位爱卿,此事应当如何回应?”
一名站在文官队伍前列的年长官员道:“臣以为乌迟此举分明是故意挑衅,我国理应在回信驳斥,以理服人。”言毕立刻便有人出声附和。
乔天都怒极反笑:“那依爱卿之见,飞蝗入境理在何处?”
“这——”对方张口结舌,求救似的看向四周,先前附和的官员个个埋着脑袋,噤若寒蝉。
此情此景,无人敢贸然开口,唯恐引火烧身。
“陛下,与荒唐之人何须说理,此信请容微臣代为回复。”偏偏有一人打破了沉寂,胸有成竹地揽下此事,“请陛下赐予笔墨。”
乔天都颔首示意,立刻有人送上纸笔,先前大胆与乔羽飞对视的青年文官当场出列挥毫,不多时便将完成的回信献上。
乔天都看后朗声大笑:“文爱卿,可真有你的。”
众人见此满心好奇,连原本强装镇定的乌迟使臣都悄悄伸长了脖子。乔天都环视一周,有意立威:“文爱卿,将你写的东西说与大家听听,让在座的诸国使者都看看,我朝——还是有能人俊才的。”
“陛下谬赞,文某献丑了。”青年得令,不急不缓朗声念出回信内容,“蝗虫本是飞空物,天遣来为百姓灾。西黔若能驱将去,贵国还请赶回来。”
寥寥数语,将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顺便还把乌迟国君奚落了一番,果真妙极。
乔羽飞满含敬意地看向对方,越瞧越觉得眼熟,这般洒脱的风姿,从容的微笑,不正是那天帮她翻墙的人!?
册封仪式结束后,乔天都先行离开,百官也纷纷散去,乔羽飞则被安排在一处宫殿里更衣梳洗。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宫女们为她卸去了满头珠翠和一身华服,换上平日里的轻便装扮。
先前在仪式中毫无存在感的乔天宇于此时求见,行过大礼后并未起身,垂头缓声道:“今后便须改口称您为殿下了。太后同陛下已为您选了憩霞殿为居所,只待吉日您便可搬入宫中。”
“为什么要搬?我在佐相府住得很好啊?”乍然听闻此事,乔羽飞虽然惊讶,但顾忌到周围还站着一群宫女,只能尽量压低嗓音。
“天女对于西黔何等重要,惟有在宫中才能护您周全。相府简陋,终究不能委屈殿下在那里长住。”规劝的语气比起平时还要恳切几分。
“到底是相府简陋?还是嫌我添了麻烦?” 想必是因为太热太累,乔羽飞竟然罕见地激出了火气。
对此,乔天宇选择了避而不答。
乔羽飞直到快出宫时依旧觉得不痛快。眼见宫门口的影壁已在近前,她干脆遣退了跟随的侍卫,打算一个人静静。
不曾想离影壁还剩几步时,墙的那侧依稀传来类似争执的对话。
“我生来便是失怙之人,大人不必自作多情。”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那方才在陛下面前……你又何必出言?”另一个声音明显苍老许多。
“为陛下分忧而已,大人莫不是想多了,以为文某在出言相帮?”讥嘲之意渐浓,便是粗神经如乔羽飞者也听了个清楚明白。
另一个声音终于绷不住了:“你——哼!”
对话戛然而止,先前声称要“以理服人”的年长文官从影壁后走出,悻悻地朝着宫门而去。
另外一人也随之现身,正是献礼时寥寥数言嘲弄了乌迟国君、赢得满堂喝彩的文姓官员,也是更早前帮她翻墙的那位好心路人。
四目相对,对方在最初的讶异后低笑着打趣:“殿下似乎总是与臣在墙脚相遇。”
偷听被抓了个现行,纵然是无心之举,乔羽飞多少有些尴尬,却因这一句话松懈不少,老老实实地交代:“抱歉,无意中听到最末几句。”
“殿下何须道歉,可真是折煞微臣了。”对方正色几分,行礼后报上名号,“微臣蒙先王恩宠,赐姓为文,名清辉,又幸得今上赏识,愧领大学士一职。”
“先王赐姓?”乔羽飞想起月华灌输过的常识,暗自在心里算数,“不知是几年前的事?”
“刚好是十年前。” 对方仿佛能读心一般,接着答道,“臣如今二十有四。”
“十四岁赐姓?”乔羽飞瞳孔地震,国君赐姓在西黔可是至高的荣耀,如何会奖给一名少年,“因为何事?”
“臣恰好是那一年钦点的状元。”
十年前的状元,不就是月华口中才华冠绝天下的那位?十四岁的全国第一,难怪会被赐姓。
乔羽飞顿时肃然起敬:“久仰大名。”
青年微微一笑,抬手欠身示意:“请容臣为殿下引路。”
影壁距离宫门不过几丈。不多时,二人已行至门口,香车宝马早早上前,月华在车上掀帘迎接:“请殿下登车。”
垫脚凳自有车夫摆放,青年却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站在了车侧,抬起手臂:“殿下,请。”
乔羽飞一怔,而后笑了,顺势轻扶着对方手臂借力,规规矩矩地提裙登车,在二人身形交错时,只听得一句压低的戏谑:“殿下可莫在旁人园子里睡着了。”
乔羽飞脚底一滑,险些栽进车里,幸好月华眼疾手快地攥紧了她的手,外加有人在旁侧稳稳一撑,方才没有出丑。
待到马车起步后乔羽飞还有些回不过神——敢情这个文清辉……就是前些天她误闯的那座花园的主人?
当天深夜,乔天宇披星戴月回到怀远居时,不出意外地撞上了打着呵欠迎接他的护国天女。
“乔天宇,我考虑了一天,坚持继续住在这里,不搬家对所有人而言都方便,何必搞那么麻烦呢?”
乔天宇和气而又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的心思:“殿下只是觉得出宫比出府麻烦吧?”
目的被一语道破,乔羽飞惊得瞌睡都醒了大半,看得乔天宇哭笑不得。
邀请对方落座后,乔天宇亲手斟了一盏热水递过去,温言相劝:“您的身份已昭告天下,继续住在臣子家中于理不合,且您是万金之躯,一切以安全为上,再没有比宫中更安全的地方了。”
“难道这里不安全?”
乔天宇微微一笑:“前日当值的侍卫刚刚受罚,您说呢?”
对方显然也忆起了偷溜那日引起的混乱,懊恼之余犹自不肯放弃:“进宫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交换条件。”
料想是一些定期出宫之类的要求,乔天宇气定神闲地颔首:“您但说无妨。”
“我想上朝听政。”
原本搭在膝头的手指下意识地曲了曲,滑过官服衣摆上凹凸不平的绣纹,心思随之乱了一瞬,乔天宇面上却分毫不显:“殿下何故想要如此?”
“完成天下大治的任务我就能回去不是么?为了早点回家,我会试试看有哪些事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如果天女真有你说的那么贵重,这个要求应该能实现吧?”
“臣明白了。”对上那双映着明亮烛焰的眸子,原本更多用来劝对方打消念头的话语不知为何没有出口,末了,乔天宇叹息道,“容臣向陛下禀报后再做答复。”
对方却仍不肯放过他,巴巴道:“你会尽全力帮我争取么?我可以相信你吧?”
他不由失笑:“殿下愿意主动为陛下分忧、为我朝出力,臣等感谢都来不及,自然会尽力为您达成所愿。”
顿了顿,青年抬眼直视对方:“殿下尽可以相信乔某。”
话音一落,他飞快转头换了话题,蹙眉道:“您此行为何没有侍女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