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进宫 ...
-
怀远居内,乔天宇早已换下官服,只穿了一件轻薄的襌衣,思及不久后还要待客,他觉得不妥,又招来了近侍。
待到整装完毕,院内已遥遥传来年轻女子们的交谈声,打破了满室沉寂,这可是此处从未有过的情形。
近侍当下想出去提醒,乔天宇示意无妨,移步半敞的窗扇旁凝神细听。
“我出门的时候便有侍卫乔装跟着了?”
“如若不然,奴婢现在多半还在集市上哭求报官寻人呢。”
“对不起,我错了,别生气。” 某人道歉三连得十分恳切,半点儿违心的意味都听不出来,“还好月华你没事,下次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不是——您还有下次?”
“乔天宇给我配了侍卫,这不就是随便我出门的意思?”
没想到天女在这种事上,脑子转得倒是挺快。被点名的乔天宇低头抿去笑意,继续安静地往下听。
“乔大人那是以防万一!姑娘你今天好险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可知下次会不会遇上侍卫都护不住的危险?”
“侍卫护不住的时候多着呢,不出门就安全了?喝水的时候可能呛死,吃饭的时候会噎死,起身的时候会绊死,更不要说遇上地震或被雷劈了,怎样的保护才是万无一失的?还是说要因噎废食?”
“姑娘你真是——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接近门外,月华渐渐收声。不多时,有人入内通禀,天女应邀而至。
怀远居的书房与其主人的气质极为相宜,质朴沉稳,不见任何赘饰,唯有各类书卷公文分门别类,将桌面案头占得满满当当。
二人在书房外的小花厅落座,乔天宇直接点出正题:“天女册封仪式的日子定在下月初三。安全起见,那之前您暂且呆在府中为好。”
“天女还需要册封?” 乔羽飞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哦,钦定一下,彰显君权大于神权是吧?”
乔天宇略一停顿,开口时,语调又是惯常的平静:“册封只是一个形式,关键是要借机告知百姓及诸国、天女再次降临于我西黔的事实。”
乔羽飞认真想了想,提出自己的看法:“既然如此,仪式可否从简?省下的钱就用来安抚灾民。”
又是意料之外的话语。乔天宇抬眼扫过对方微蹙的眉心:“天女是今日出门后想到的?”
“对,闹市有太多乞丐……他们其实大多是灾民吧?”
“不错,”谈话本应在告知册封一事后立刻终止,乔天宇却放任宝贵的时间继续流逝,“城里的灾民安置是个难题,但又不能禁止灾民进城,那有可能酿成暴动。”
“说得对,那样不能解决问题。”乔羽飞重重点头,“就业是民生之本。他们大多数可以自食其力,但城里的人手一多,劳动力就会变得廉价,找到差事的人即便拼命干活儿也很难糊口养家,最后还是不得不沦为乞丐。”
就业是民生之本?这般惊人之语、这等治国之道如何能脱口而出,仿佛早已刻入骨髓、内化于心?
这一次,乔天宇沉默了更久:“依天女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可以由官府出面作保,做雇主和灾民的中间人,负责给灾民找活儿干,完工后由官府核查,确保灾民得到合理的报酬。官府还可派人教给灾民必要的技能,让他们可以更加顺利地找到工作。具体实施的人也可以直接从灾民中选拔,免得官府人手不足。”高中政治可不是白学的,新闻联播也不是白听的。
“的确可行。”乔天宇缓缓点头,内心却浑不似面上这般平静。原以为天女只是孩子心性,单纯想逛街而已,不曾想……
他当即起身行礼:“多谢天女赐教。”
乔羽飞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该道谢的是我,多谢你愿意收留毅昌。”
虽然已从暗中跟随保护的侍卫口中听过详细说明,乔天宇还是忍不住再度确认:“天女为何将素未谋面的人带了回来?他有何过人之处?”
“做了好事就应当有好报啊。”
答案出乎预料的简单。
就为了这个理由?
乔天宇一时有些恍惚,待得重新坐回案前,才蓦然惊觉自己放着满桌公文不管、和一名女子闲谈了如此之久!这个迟来的认知又使他浪费了足以察看两三份文书的时间用来走神。
铮——铮铮——
经历了整整两日相府礼仪教育洗礼,毅昌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已有明显提升,直到他守在风荷苑中听了一炷香时间的弹棉花。
佐相府里的侍女还要负责这等辛劳的工作吗?
正好佳音和佳韵从面前经过,毅昌不由开口询问:“叨扰了,里面为何一直在弹棉花?”
两位佳人先是惊愕,而后掩嘴笑了。佳韵答道:“什么弹棉花,那是姑娘在奏琴。”
奏琴?是什么样的天赋可以奏出如此惊人的“琴声”?
临水花厅中,乔羽飞生无可恋地一遍遍摆烂,奈何月华纵然面对这样资质驽钝的学生,依旧不打算放弃:“姑娘,我再示范一遍,你仔细看好了。”
面对如此执着的老师,相府主人的出现对乔羽飞而言就是一场及时雨。
身着官服的乔天宇平添了三分威仪,两分干练,只他进门后未语先笑,霎时便又是一副温雅贵公子的模样。
“您在练琴?真是好兴致。”
乔羽飞苦着脸回话:“是月华见我实在太无聊,才硬拉我试试看的。”
“原来如此。那想必在下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乔羽飞立马眼前一亮:“是什么?”
“陛下和太后想在册封前见见天女,我们一盏茶后进宫。”
正常情况下的王宫应该是何种模样?
就算做不到金银铺地、白玉为梁,至少也应宝光葳蕤、金碧辉煌吧?但除却建筑规格和占地面积,西黔王宫却比大多影视剧中的布景还要简素。这不禁使乔羽飞对未曾谋面的西黔国君生出几分好感——对坐拥天下的一国之主而言,能够克制自己不贪图物欲实在难得。
“王宫不兴豪奢之风,真是西黔百姓的福气。” 望着回廊外的秀美景色,乔羽飞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转身便要沿原路返回水榭。
“倒是头一次听到这般颂词。”
乔羽飞迅速扭头,正看到回廊之中有位美貌雍容的贵妇在十余名宫人簇拥下噙笑走来,这等形貌排场,除却当今太后不作他想。
月华的教学成果终于派上了用场,乔羽飞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太后殿下。”
太后示意乔羽飞跟在身侧同行,就算没听到那句真心实意的感慨,能在清冷的后宫中见到一个新面孔也是件可心的事。再问话时,她的语气已多了几分关切和喜欢:“你是哪家姑娘?怎么从未见过?”
哪一家?严格来说哪家都不算,但以“天女”这个中二爆表的名头来自称又很羞耻。
乔羽飞正在组织语言,回廊另一头的水榭门口便传来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母后怎么也才到?”
西黔现任国君不过十七岁,俊朗的面孔尚能看出一丝青涩,但其言行举止已颇有威仪。
面对至亲骨肉,太后的笑容里平添了几分宠溺:“因为要见天女,所以我便先去神庙上了炷香。如何,天女已经到了吗?”
“王兄叫她在这里等着,这会儿却不见踪影,宫人说原本站在门外赏景,不知何时走远的。王兄已沿湖去寻——母后您瞧,他回来了!”
下一秒,少年国君疑惑道:“王兄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难不成天女还会隐身的法术?”
乔羽飞眼看着少年口中的“王兄”愈走愈近,近到足以令她认出那张熟面孔,继而在乔天宇和西黔王的兄长之间画上等号。
这下,她的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念头——乔天宇竟然是西黔王的哥哥?
乔羽飞心神不定地回到风荷苑中,将记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才发觉自己无意之中漏掉很多关键之处。
乔是国姓,而且乔天宇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奇迹般地当上了朝政的一把手,只凭才华和努力自然不够。此外,据说天都峰的祭祀仪式历来由国君亲自主持,能够代王行事的角色自然不会是一个“外人”。
种种细节都表明乔天宇身份特殊,但这样一来又会生出许多疑问。为何弟弟继承了王位,哥哥做了臣子?若是被刻意打压便罢了,为何哥哥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所幸她身边就有一个最佳的解惑人选。
月华早已放弃探寻乔羽飞没常识的下限,养成了有问必答、知无不言的好习惯。
据她所说,前任西黔王先后迎娶了两位王后,第一任王后出身于名门望族,诞下了王长子乔天宇,可惜在数年后病逝。继后则是邻国东垣的公主,如今的太后,生下了王次子,名讳天都。
六年前先王驾崩,两位王子分别仅有十五岁和十一岁,因此由太后代为执政。直到三年前,太后提出由王长子乔天宇继位,但文武百官意见不一,元老与望族大多支持王长子,文官与新贵则支持太后亲子,局面僵持不下,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交由天意决定。
白虎身为神兽,最适合传达上天的旨意。
于是,选了个吉日,在王族、百官、勋贵并东垣使节的见证下,两位王子依次将手探进白虎嘴里。王次子伸手、收回的过程中,白虎一直相当温顺。而轮到乔天宇的时候,他刚将右手探进白虎嘴里,白虎就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血溅当场,后来虽然抢救及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但他也就此失去了为王的资格。
新王继位后,乔天宇请求自贬为庶人未果,而对同父异母的兄长委以重任,或许只是新王过意不去的补偿。
乔天宇或许只是倒霉,但新王是真的心大。
“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吗?” 乔羽飞本能地感觉这点最关键。
月华点头:“陛下和大人兄弟情深,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大人自幼丧母,在太后膝下长大,与陛下从小学习玩耍都在一处,兄友弟恭,堪为天下表率。”
历朝历代的王位争夺战中怎么会出现这么一股清流?乔羽飞凭常识表示怀疑。
不过,对她这种局外人来说,真相怎样并不重要,她心心念念的唯有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