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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毅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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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露天货摊上的商品琳琅满目,纵然是夏日午后,这里仍旧车马如织、人流如水,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乔羽飞原本抱着逛街开地图的轻松心态,走到后来却不由暗自嘀咕路边的乞丐太多,有些还携老扶幼,身后背着简陋的行囊,不像乞丐,倒像是——
灾民?
“小麦青青大麦黄,护田沙径绕羊肠。秧畦岸岸水初饱,尘甑家家饭已香……”
哀婉的歌声打断了乔羽飞的灵光一闪,她抬眼望去,发现唱歌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边紧挨着另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看模样像是姐弟俩。二人神情麻木地跪在路边,面前摆着一个破陶碗,碗里只有数得见的几个小钱。
或许是这姐弟俩不够惹眼,又或者是近些日子见惯不怪,来往的路人交织经过,碗中的钱币却始终不见增加。
乔羽飞下意识地摸了把手机,随后又一次恍悟手机不知已掉在了天都峰的哪个角落。想了想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她抬手拔下一支珠簪上前放进碗中,发丝因此散落几缕,路人怪异的眼神顿时集中在了她身上。
没等姐弟俩有什么反应,醒悟过来自己行为出格的乔羽飞迅速牵起目瞪口呆的月华埋头离开。月华走出几步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娘,钱的话我这里有,你怎么——”
一声尖叫响起,二人齐齐回头察看,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攥着那支眼熟的发簪蹿进了人群。
乔羽飞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但有人动作比她更快。一名魁梧的男子闪身堵住前路,仅凭单手便将抢簪子的家伙一把捞住拎了起来,轻轻松松获得了对方的讨饶和赃物。
出乎预料的是,男子收下发簪便放松了钳制,对方瞬间溜之大吉。男子全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反倒径直走至乔羽飞面前,将珠簪放在她手中,而后低头转向月华:“带了散钱么?两三个大钱就好。”
月华一怔,随即领会了对方的意图,从荷包里掏出三枚铜钱,穿过人群放入姐弟俩面前的陶碗中,轻声叮嘱:“这次可要收好了。”
男子淡然补充:“那簪子凭你俩是守不住的,拿了只会惹来麻烦。”说完斜了乔羽飞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乔羽飞的视线紧紧盯着那道背影,步伐逐渐加快,语气难掩激动:“那身手,那行事风格,绝对是传说中的大侠对不对?原来你们古代真有这样的人!”
男子身高腿长,乔羽飞拎着裙摆穿街过巷一路小跑,到头来还是把人跟丢了。不知不觉间,她已跑到了王城的偏僻处,置身于破败低矮的民宅间,身后也不见月华这个本地向导的影子。
眼前最近的去处是一座门扇大敞的破庙,乔羽飞犹豫片刻,鼓足勇气踏入了这栋看起来荒废了许久的建筑。
逐渐暗淡的天光透过屋顶上的大洞照亮了半间殿宇,也映出了翘着二郎腿躺在供桌上、隔着浮动的微尘懒洋洋望向她的男子面容。
眼前的男子下巴方正,额头宽广,发髻微散,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上身仅着一件短衫,衣襟半敞,袖口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肌肉。
快速打量过乔羽飞的衣着打扮,男子挑眉道:“时隔几年,王都闺秀们的行事可真是大变样啊。”
“这位……大侠,多谢您在市集上仗义出手。只是刚刚为什么要放走那个小偷?” 乔羽飞并不在意对方语气中淡淡的讥讽,坦率提出好奇了一路的问题。
这般态度倒让男子生出一丝兴味:“就为这个跟了我几条街?这么偏僻的地方,出了事可没人来救你。”
“我觉得跟着你应该不会有危险。” 乔羽飞诚实说出心中所想。
男子不由失笑:“现在的千金小姐都这么轻信陌生人的么?那好,我可以告诉你答案,因为他和我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何苦为难一个可怜人?知道答案了就赶紧走吧。”说到最后,对方的语气已有些不耐。
“那你要不要来我们府上?说不定有适合你的工作。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了。” 对方头顶“大侠”光环,导致乔羽飞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只顾热心地建议。
“小姐,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家里可以收留所有没饭吃的人吧?”男子轻慢地晃了晃脚,一句话中的嘲讽几乎多到满溢。
就算迟钝如乔羽飞,听后也不由脸色一白,随即面颊火辣辣地烧起来:“你说的对,我、我不打扰了。”说完忍下满心难堪往庙门外退去。
谁知对方跟着翻身落地,重重叹了口气:“等等,还是我辛苦一趟送你回去吧,免得你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连累我被官府追查。”
乔羽飞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麻烦大侠了,只要送我回那个集市就好,之后的路我记得。”
男子不自在地搔了搔头,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魁梧的身姿罩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不必那么唤我,我不是什么大侠,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民罢了。”
“那……不知如何称呼?” 乔羽飞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对方头也不回:“山野鄙夫的贱名,说出来会污了小姐的耳朵。”
乔羽飞有些失望,紧接着又问:“你平时都住在这里?”
“对。”
“你靠什么谋生?”
“打点儿短工,做做力气活儿,有顿饭吃就好。”
“街上灾民那么多,找工作一定很难吧?人手一多,工钱也会减少,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们……”
男子讶异地回头瞟了乔羽飞一眼,没有作声,陷入沉思的乔羽飞也没再追问。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回相遇的街道,乔羽飞正要道别,男子已果断道:“你家怎么走?我送你回去,免得麻烦。”
乔羽飞不知对方为何坚定地认为自己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但她乐得将人拐回家,于是爽快地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左顾右盼。
“你在找什么?”
乔羽飞连说带比划:“帮我留意下先前跟着我的那个漂亮姑娘,藕荷色衣裳,个头比我高这么多,鹅蛋脸——”
“我知道,”男子一派闲适地开口,“她看起来比你聪慧许多,这会儿多半已经回去等你了。”
乔羽飞无力反驳,过了半晌才讷讷道:“我只是缺乏一些常识……”
对方轻嗤了一声:“深闺中的小姐大抵不会缺少那样的常识。”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点明了乔羽飞今日的言行有多么出格。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闺阁小姐啊。”
男子心下笃定,正要说些什么,乔羽飞已指向前方的朱漆大门:“到了,我就住在那里。”
朱门上的匾额清清楚楚地题着三个大字,刺得人两眼生疼。
“佐相府?”毅昌喃喃出声,脚步钉在原地,“你是乔天宇的……家眷?”
“当然不是,只是临时作客而已。”身穿华美绫罗的少女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同样停下脚步,苦恼地嘀咕,“带着外人没法翻墙,只能走正门了吧。”
毅昌不动声色地侧头,望向身后跟了一路的两道身影,轻声道:“原来如此……是我多事了。”
警戒消除,绷紧的肌肉却丝毫没有放松,心跳反而一声重似一声,蛰伏两年、本以为凉透了的血液再一次沸腾。他竭力松开握紧的双拳,轻而又轻地提醒:“走哇,不是想在府里帮我寻份差事么。”
少女杏眼一亮:“你同意了?”
毅昌正要点头,便见一驾样式简素的马车稳稳停在相府侧门前,有侍卫头领打扮的人从门里奔到车前,肃容禀报着什么。
未几,车上下来一个紫袍玉带的修长身影,熟悉得令毅昌瞳孔微缩——枉他思虑了数日如何堵人,原来竟这般容易!
对方也正在此时回头,目光准确地锁定了他们的所在,少女当即心虚地攥紧了衣角,磨磨蹭蹭地上前,毅昌见状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两人各怀心思在相府主人面前站定,乔羽飞硬着头皮挤出笑容:“你也回来了?好巧。”
“是很巧。”乔天宇当着若干下人的面,问得十足客气,“您如何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乔羽飞将垂落的散发别在耳后,小心翼翼道:“我的簪子被人抢了。”
“哦?”
这般平静反而令乔羽飞更加紧张:“我就去追贼。”
乔天宇眸色沉沉:“然后呢?”
“然后……”乔羽飞咽了下口水,灵机一动,侧身引荐刚认识的小伙伴,“是这位侠士见义勇为,帮我追回了簪子。”
四目相对,毅昌不闪不避,乔天宇眯了眯眼。
乔羽飞继续转移焦点:“他既乐于助人,身手又好,有品行有能力,可不可以帮他在府里找个差事?”
探寻的视线扫了几个来回,乔天宇缓声开口:“阁下如何称呼?”
“回大人,在下名叫毅昌。”毅昌抱拳行礼,答得不卑不亢。
“现下确实有件差事需要身手极好的人。”乔天宇不紧不慢地转向乔羽飞,瞬息之间已有决断,“天女既然觉得此人可用,便让他做您的专属护卫吧。”
乔羽飞一怔:“我不需要——”
“那府里便没别的空缺了。”
乔羽飞硬生生中途改口:“——别人,就他了。”
听清二人对话的毅昌一时顾不上克制情绪,震惊之下直愣愣地瞪向乔羽飞:这家伙是天女!?
乔天宇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抬手唤来管事:“先带回去学学规矩。”
乔羽飞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太好了毅昌,以后你就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了。”
在没有被征询意见的情况下、未来擅自被不相干的人安排完毕,毅昌此刻的心中却奇妙地没有任何愤懑不平,满脑子只剩一个不停翻腾的念头:这家伙怎么会是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