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再现（修订版）》长羽

2、承诺

　　啾、啾啾——
　　天光大亮入罗帷，被鸟叫声吵醒的乔羽飞迷迷糊糊地睁眼，视线所及之处，是罩着素净轻纱的架子床床顶。
　　乔羽飞一时茫然，扭头看向帐外，正对上一双写满好奇的灿亮金瞳，毛茸茸的巨大头颅搁在床边，白底黑纹的皮毛油光水滑，和她之间的阻隔仅有一层薄纱。
　　见她睁眼，金瞳霎时瞪得更圆，浑圆的头颅往前凑了凑，整个糊在透明的轻纱上，鼻端喷出的热气眼看着洇湿了一小块纱帐。乔羽飞的呼吸随着心跳当场停摆，残存的睡意褪得干干净净——白虎这种珍稀的猛兽怎么会出现在动物园以外的地方？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头庞然大物极为美貌，无论是明亮有神的金色眸子，还是下巴上雪白绵软的细毛，亦或残留着粉红色的鼻头，以及轻轻抖动的耳朵，还有喉咙里隐约的呼噜声，都足以让人忘记一切凶险，把它当做一只品相完美的大猫。

　　“摸一下？”屏息对视许久，连乔羽飞也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咬着被子小小声地问。
　　白虎歪了歪脑袋，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乖巧得不可思议。
　　色欲熏心下，乔羽飞斗胆探出了罪恶的指尖，从白虎的下颌轻轻挠过。大猫惬意的呼噜声明显响亮不少，一颗大脑袋又往帐内拱了拱。
　　乔羽飞当即心花怒放，胆子越来越肥，到最后干脆拉开了纱帐，姿势娴熟地靠坐在床围上用心撸毛，白虎隔着薄被枕在她膝头舒适地打呼，享受从耳根、下巴到颈后、肩背的全方位挠痒服务。
　　乔羽飞这才有余暇仔细打量床架以外的陈设。日光透过嵌套的木制窗格照亮了平整的青砖地，精雕细琢的博古架上装饰着白瓷彩绘的花瓶和山石造型的铜香炉，青烟袅袅升腾，雅致的香气随之流动蔓延。
　　就算反应再慢，乔羽飞也意识到这里绝不可能是什么景区五星级酒店，倒像传说中大佬权贵的天价私宅……
　　她的动作因为分神而迟滞，白虎不满地蹭了蹭她的手心，乔羽飞连忙继续顺毛，但投向这只黏人大猫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看白虎温驯亲近人的模样，一看就是被从小养大的，该私宅的主人至少涉嫌非法收买和饲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她这是进了哪家贼窝？

　　乔羽飞越想越不对劲，习惯性地抬手托住下巴，鼻端却在此刻飘过一缕清淡的药香，再一细瞧，手臂裸露在外的细小伤口全都涂了一层透明的脂膏，味道便来自于此，只因室内燃了香才令她迟迟没有留意到。
　　伤药或许含有麻痹的成分，妥善处理过的伤口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一些出血的位置已经结了痂。
　　帮她处理伤口的人会是乔天宇吗？那个能骑马能砍杀的汉服爱好者？
　　随着记忆逐渐补全，乔羽飞的表情愈发纠结，撸毛的动作越来越机械，乃至失去了灵魂。
　　白虎不悦地咕哝了一声，起身脱离乔羽飞的魔爪，转头冲着半掩的雕花门扇低吼出声。下一刻，有人推门而入，白虎懒洋洋地踱了过去，在来人身侧亲昵地蹭了蹭。
　　“乔姑娘，打扰了。”

　　说曹操曹操到，来者正是乔天宇。在门外观察过一人一虎相处的表现后，他对眼前女子的身份有了更多考量，态度间便多了几分直接，少了几成试探。
　　“不愧是天女，初次见面就能得白虎亲近。”能做到这点的，举国上下不超过五人，不枉他一早冒险将白虎带来验证自己的推断，紧绷着神经在门外守了大半个时辰。
　　“天女？什么天女？”
　　不动声色地抹去掌心冷汗，乔天宇守礼地错开视线，没有细看对方尚未梳洗的形貌：“失礼了，我先叫人进来服侍，稍后再为姑娘解惑。”说完留下满头问号的乔羽飞，在白虎陪伴下转身离开。
　　乔羽飞刚要追上去问个明白，便见门扇大敞，一队古装丽人鱼贯而入，有的端着铜盆，有的捧着巾帕，有的举着铜镜，有的拎着水壶，有的端着漆盒，迅捷而无声地挤了一屋子。
　　为首的女子大约二十岁出头，生了一张古典的鹅蛋脸，娥眉淡扫，红唇轻点，挑着双缳，发间以银梳和各色绢花作为装饰，素净的杏色长裙一直拖到脚面，丽质天成，皎然如朗月。
　　“奴婢月华，这便侍奉姑娘梳洗更衣。”

　　这个贼窝居然自带沉浸式体验项目？
　　乔羽飞直接问出心中疑惑：“你为何要自称‘奴婢’？”
　　美人纵然惊讶，仍旧恭敬作答：“奴婢当初在王都犯了事，幸得乔大人怜悯送来天都行宫充做宫女，才没有遭受太多责罚。”
　　“你说的乔大人是不是那个乔天宇？”
　　“正是。”
　　“居然找了这么多美女玩设定……”乔羽飞细思极恐，几乎绷不住表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穿古装是他的要求？”
　　美人终于变了脸色，上前半步凛然道：“姑娘虽是大人带回的娇客，但如此说话未免有些失礼。我们这干宫婢虽身处偏远，不知王城近来在流行些什么，但身上所穿也绝不是什么古人装束！”
　　乔羽飞一时被她气势所慑，不由乖乖听从摆布，任由这群美貌的小姐姐们为自己梳洗打扮，过了半晌才忍不住开口。
　　“月华……”
　　“姑娘有何吩咐？”
　　“我那句话的意思不是在评价你们的装束，如果冒犯了你们，我很抱歉。”
　　正在指挥宫女的月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平静回复：“没什么，姑娘无需介意。”

　　在她示意下，几名宫女缓步上前,打开一个个装饰精美的漆盒请乔羽飞过目：“姑娘想用哪套头面？”
　　看着一套套富贵逼人的金银钗环、一捧捧流光溢彩的珍珠宝石、一挂挂晶莹剔透的白玉翡翠，乔羽飞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越来越有身陷贼窝的实感：“你们决定吧，越简单越好。”
　　这种处境下她哪有心思玩cos？赶紧了解情况尽快脱身才是正解。
　　美人们听后面面相觑，但很快，她们开始面临新的难题。
　　捧着一副金乌衔白玉耳坠的宫女站在乔羽飞身边手足无措，原因是她发现乔羽飞居然没有耳洞。
　　与此同时，帮乔羽飞梳头的宫女连换了几个都束手无策——这位娇客的长发太过顺直，根本无法用金钗绢带将发型固定住。
　　离子烫这种东西，对她们而言实在是太过超前的概念。

　　好不容易整装完毕，乔羽飞在月华引领下穿堂绕廊，前往乔天宇的所在，一路走下来，满腹疑问多得可以绕地球三圈。单看建筑陈设和四周环境，乔羽飞还可以欺骗自己身处于一座私家仿古园林，但途中所见的一个个身穿铠甲的卫兵彻底打消了她自欺欺人的可能。
　　这精美的服化道，这宏大的布景，这专业的群演……
　　心底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偏她惶惶中抓着最后一丝侥幸。
　　“就是这里，姑娘请。”
　　乔羽飞神思恍惚地道谢进门，刚要举步就绊到了什么，整个人飞扑向前。
　　这五寸高的门槛！
　　这曳地的汉服长裙！！
　　这俩搭配在一起简直要命！！！

　　乔天宇已经执笔在桌案前端坐了许久，面前信笺始终空无一字。
　　曾经，因为那个广为人知的传说，他也同其他西黔国民一般，对天女抱有始于孩童时期的种种美好憧憬，而这些想象与他所带回来的那位……竟无一点对应。
　　“这一位该如何描述？”乔天宇对着伏在脚边的白虎叹息。
　　白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什么，起身向门口冲去。
　　乔天宇刚要喝住它，便见门扇轻启，一道缥色身影伴着一声惊呼栽了进来，刚好扑在白虎背上。等对方手忙脚乱起身，发簪已有松脱的迹象，几缕青丝垂落，暂且遮住了慌张的面容，却和松散的衣襟一起，令其显得更为狼狈。
　　乔天宇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这么做，对西黔而言真的好么？
　　“还好有你，多谢啦。”
　　看着对方涨红面容向白虎道谢的场景，他轻呼一口气，有了决断，而后大步上前，在来人三尺外站定，右膝跪地，左手成拳撑着地面，右手横在胸前，一字一句朗声道：“西黔国佐相乔天宇在此恭迎天女降临。”

　　中二病重度患者般的发言令乔羽飞惊得连连后退：“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不陪你开玩笑！”
　　乔天宇从容抬头，神情笃定：“并非玩笑，您正是我西黔国的护国天女。”
　　“西黔国？这里不是天都峰？”骤然尖锐的声线宛如绷紧的弓弦。
　　“不错，此处正是位于圣山天都峰上的行宫。”平静的口吻自带令人信服的力量。
　　“天都峰明明在黄山，周围怎么会有别的国家？！”
　　“‘黄山’么？” 乔天宇略一思索，“在下未曾听闻这个地名，或许天都峰是此间与天界重合的门户，天女所说的黄山应是位于天界境内的吧。”
　　“不可能，这不可能——”乔羽飞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个房间依然没有电线，没有插座，没有一件合成材料制品，一切都古色古香得浑然天成……
　　“架空穿越”四个字当头砸下，乔羽飞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白了脸色，摇摇欲坠。

　　白虎默默凑近，护卫一般盘卧在乔羽飞身侧。乔天宇却没有动作，继续半跪着不动声色地观察，心中暗自估量。
　　面对和传说中迥然相异的天女，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一个流落异界、无亲无靠、惊惧无措的孤女，显然要比两百年前匡扶开国之君的那一位好应对得多。
　　一盏茶时分过去，心底残余的最后一丝怜悯即将被不耐取代，乔天宇刚要开口，却见对方猛地转身，拔腿便走。
　　向来从容的面孔险些现出裂痕：“您要去哪儿？”
　　乔羽飞脚下生风直奔门外：“山顶，从那里跳下去说不定就能回去！”
　　“那在下便恭祝天女此行顺利，”乔天宇起身拜别，同时不紧不慢地补充，“在下刚好再欣赏一次坠崖不死的神迹。”
　　话音落下，缥色的身影定在原地，片刻之后，缓慢而不甘地握紧了双拳。

　　不知为何，乔天宇有些想笑，口吻下意识地像哄孩子般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其实天女不必沮丧，只要您暂且留在西黔、完成了天赋重任，便可重返上界。”
　　“……你怎么知道？” 放在平时，乔羽飞铁定对这种空头支票式的话术嗤之以鼻，眼下却也不得不抱一份期待。
　　“两百年前就曾有天女降临于此，据史书所记，她是在辅佐开国之君登上王位后返回天界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当上西黔王？”乔羽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任务内容是凑齐四魂之玉呢？让一个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准大学新生去建国，现在的异世界剧情都这么奔放的么？
　　乔天宇瞬间沉了脸色，片刻后缓声道：“乔某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为王的野心——只要您以天女身份留下来庇佑我西黔即可。“
　　“只要留下来……其他什么都不用做？”乔羽飞听懂了，但完全不理解如此行为意义何在。
　　“正是如此。”乔天宇迎上她惶惑的视线,深深一拜，“只待所有妨害去除、天下大定、陛下之治巩固，在下愿以性命担保，送天女平安归去。”

　　据乔天宇解释，判定天女身份有三个依据。
　　第一，非此界之人。
　　第二，以“乔”为姓。两百年前，西黔人没有姓氏。不只西黔，周边国家也没一个存在 “姓氏”此种概念。直至天女降临后将自己的姓赐予了初代王，从此，“乔”姓才成了天女及天女后人专属的标志。直到现在也只有少数人可以通过国君赐姓的方式得到姓氏，并决定是否将这份荣耀与家族共享。拥有“姓”便意味着身份和特权。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得到白虎的认可。
　　“得到它的认可很难吗？”搂着身侧毛茸茸的一大坨，乔羽飞满脸写着怀疑。
　　乔天宇从白虎惬意甩动的尾巴上移开视线，耐心说明：“白虎乃是西黔的守护神兽，性情高傲，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他人亲近，偶尔还会暴起伤人。”
　　“看不出来啊……”乔羽飞低头瞧一眼过分乖巧的大猫，再度看向乔天宇时不客气地反问：“它不是很听你的话么？你怎么不是天女？”
　　乔天宇不以为忤，依然温言道：“天女说笑了，在下单是亲手喂食一项，便花了半年时间才得到白虎信任。”
　　说话的同时，他下意识地抚上隐隐作痛的右臂，垂目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踏入书房的月华一路上都在坠坠不安，担心被传唤的缘由是她先前言语顶撞了那位奇怪的姑娘。虽然明知在贵人面前太过直言是个要命的缺陷，偏她第二次犯了同样的错。
　　上次的下场，是被罚到了这处偏远之地，这次，不知又会得到怎样的惩处？
　　但等待她的，却是乔天宇看似闲聊般的一句问话：“你来这行宫有两年了吧？”
　　“是，再过一个月便满两年了。”月华压下心中酸涩，恭敬作答。
　　“明日回程路上的用度备好了么？”
　　“回大人，已准备妥当。”月华说完，心里蓦然一酸。像她这样不讨贵人们喜欢的宫婢，怕是此生都等不到返回王都的那一天了。
　　“乔姑娘那里可还有什么需要？”
　　那个来历成谜的姑娘竟是王族？月华顾不得惊讶，迅速回答：“奴婢马上按照王族制式重新安排。”
　　“暂时无需如此麻烦。”乔天宇摆了摆手，“从今日起，你便贴身服侍她，随我们一同返回王都。”
　　月华愕然之下一时没有回应，乔天宇便继续说了下去：“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跟在她身边，盯着她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可愿意接下这个差使？何况，你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家人了。”
　　这下月华再无迟疑，当即跪谢道：“多谢大人成全，月华自当尽心竭力！”

作者有话说

　　已经快把人设都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