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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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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西坠,正值所谓的逢魔时刻。眼前的崇山峻岭染上了层层叠叠的瑰丽色彩,美得惑人心神。
乔天宇下意识地拉紧缰绳让坐骑放慢速度,看着夕阳一时怔忪,眉间忧色与心头思绪纷乱交错,隐隐约约觉得有事要发生。
新王继位后经过三年治世,国家已渐渐步上正轨,但新旧交替总不会太过平稳,平静表象下遍布蠢蠢欲动的暗流。种种内忧外患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彻底解决了的。
而在这紧要关头又爆发了几十年一遇的蝗灾,甚至一路蔓延到了王城附近,为了避免大灾造成民心不稳,继而动摇国本,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政务跋涉千里来到天都峰为万民祭祀祈福。
按例,此事应由国君亲自主持,可现下国内尚不安定,如何能冒险让新王离开重兵把守的王城?且不说路途遥远会给贼人提供多少可乘之机,单是走出宫门便已危机重重。在满朝文武连着十余天吵了个昏天黑地之后,他终于成为了代王出行的最终人选——如他所愿。
所幸一系列烦琐无比的典仪已经顺利结束,过两日便可起身返回,他索性趁着最后的闲暇独自前来游览故地。
身下的坐骑突然加快了脚步,将主人从沉思中唤醒。乔天宇微微抬头便看到了远处高大的树冠,数天来头一次舒了口气。
天女树,西黔家喻户晓的神木,每到一年中的这个时节,都会开出满树洁白的繁花。而眼前这一棵的意义尤为特别。
相传两百年前,西黔的开国之君尚且是一介白身的时候,某日进天都峰打猎迷了路,只好坐在这棵树下吹笛,希望联络到同来的猎人。突然树上传来拍手叫好声,他惊讶之余抬头一看,发现缀满白花的高枝上居然坐着一位清丽脱俗的姑娘。
姑娘自称乃天女降世,说他有帝王之相,必能破除当时王朝倾颓、群雄并起的乱局,成为一代名君,她此番便是奉天帝之命前来襄助的。
二人一见钟情,继而结为夫妇。自那以后,初代国君果然如天女所言,乘破竹之势一统西黔,登极为王。哪知天女次日就抛下丈夫儿女飞升上天,从此再没出现。
关于天女,世人所知便仅止于此,两百年前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她的文字记载或画像,导致后人无从得知她的生平和相貌。除了这个结局令人遗憾的传说和这棵天女树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天女曾经真正降临过这个国度,并且留下了乔氏王族这支后裔。
乔天宇翻身下马,缓步行至树下,一手抚上凹凸的树干,心绪莫名归于平静,一如儿时那般。时光荏苒,这棵树已孜孜不倦地开了两百余年的花,不知昔人所赏的花朵是否也这样娇艳、香气是否也这样芬芳?
晚风拂过,一朵灼灼盛开的白花悠然飘落,乔天宇含笑抬手去接,不经意间视线扫过树上,心跳顿时漏了几拍——繁花茂叶掩映间竟趴着一个人影!
乔天宇迅速拔剑在手,提气一跃,人已轻巧地落在一处树杈上。他用剑拨开枝叶靠近目标,却见那人伏在交错的树枝上人事不省,面孔被过肩的长发遮了大半,所穿的奇装异服隐约勾勒出女性柔美的身形,双臂裸露,背后是一个大得夸张的行囊,行囊上的带子刚巧被树枝勾住,使得对方落入一个相对安全但又难以脱身的窘境。
乔天宇当机立断拔出长剑将系带切断,紧接着抛开手中兵刃飞身落地,将坠落的身影一手捞过接在怀中。
沉重的行囊脱离主人后在枝头上下颠了颠,压折了几根树枝,随后“轰”的一声砸在地上,惊落漫天花雨。
先前短暂失去意识的乔羽飞恰在此时找回几分清醒,迷迷糊糊间,闯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挺的青年面孔,背景是随风飘散的雪白花瓣,夕阳的余晖为这幅极富冲击性的画面额外添加了朦胧唯美的古偶滤镜,直看得乔羽飞一阵恍惚,半晌没想起自己的处境。
救下人的乔天宇同样在仔细端详这个服装奇异、模样狼狈的可疑女子,电光火石间已有种种猜测闪过心头。
首先,排除天女降临的可能。
其次,这打扮绝无可能是西黔或是周边诸国的人。
若说是山里的精怪出来惑人……不,应该惑不到的。
这傻不愣登的表情和满身划痕……也不太像是刺客或细作。
但天都峰乃西黔圣地,当地百姓莫不对此山心怀敬畏,决不会轻易进山。何况祭祀期间早有禁军将山脚围了个严严实实,他出来散心也是临时起意,能恰恰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果然还是细作的可能性更大吧。
另一边,乔羽飞重复过几次用力闭眼、睁眼的动作后,眼前幻境般的美景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变得清晰了一点,加上脸颊、掌心越来越明显的刺痛,她终于察觉情形不妙,一口气挣脱对方环抱坐起身环顾四周。
晚霞,群山,峭壁,巨树,黑马,青年,还有她的双肩背包!
看到熟悉的事物,记忆霎时回笼,乔羽飞仰头透过树冠看向隐入暮色的峭壁高处,满心震撼:她在爬山游览时不小心从观景台上掉了下来,感谢“坠崖不死定律”,她竟然还活着,简直是生命的奇迹、自然的馈赠、神佛开眼加祖先庇佑!
“敢问姑娘来自何处?”
听到问话,乔羽飞下意识地抬起下巴虚指悬崖顶端,语气充满了大难不死后的飘忽和感慨:“上面。”
“……姑娘可是翻山而来?”
翻山?怎么听着像在怀疑她逃票一样?“我是从景区大门进来的。”乔羽飞义正言辞地答毕,怀着满腔的感激之情看向救命恩人,打算好好道谢,然而对方的装扮却令她瞬间语塞。
皂靴之上,一袭暗金色卷草纹锁边的长袖青袍垂落靴面,腰间用同色衣带束紧,一枚白色玉环由青、金二色丝绦悬在右侧腰间,为过于沉重的底色增加了一点装饰,让这身装扮在利落之余平添几分温润。腰带左侧则挂着用兽皮包覆、饰以金属的剑鞘。
这身装扮的主人正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并以极其熟练优雅的动作还剑入鞘,没有完全收进玉冠的墨色长发因这一系列动作从后背滑落胸前,扫过深色领口后重叠的白色单衣。
面对如此完美的古装扮相,乔羽飞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现在可是七月末,这么穿不热吗?
虽然没能完全听懂对方的意思,但这并不会改变乔天宇将人“请”回行宫仔细讯问的决意。
“姑娘,天色不早,不如先随我离开这里。”
“啊,好的。”
乔羽飞没顾上检视身体状况直接起身,还没站稳便疼得“嘶”了一声险些跪倒,乔天宇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好,同时忍不住叹息:若真是细作,守山的禁军未免太无能了。
落日的余晖将尽,乔天宇一声“失礼了”,干脆利落地将人打横抱起,扬声呼唤:“青岚——”
黑马极通人性地小步上前,乔天宇尽量动作轻柔地把乔羽飞扶上马,捡起背包交给她抱着,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乔羽飞身后一抖缰绳,抓紧时间策马返程。
对方的行动一气呵成,导致乔羽飞随着马背颠簸半晌才想到提问:“咱们现在是要出山吗?”
“不必,山腰便有住所。”乔天宇缓声回答,同时仔细留意对方的表现。山上能住人的处所唯有行宫,若是细作,想必会为轻易混入行宫而窃喜。
“竟然还有房间?”乔羽飞果然喜出望外,景区内的酒店早在高考结束后便被抢订一空,等她收到录取通知书再安排行程时根本无房可住,“要不要现在预订一下?”
喜是喜了,可喜得太过光明正大,乔天宇疑惑之余继续试探:“房间足够,姑娘若有同伴也可一并叫来。”
“我是一……” 脑海里瞬间想起单身女性旅行必备的108个小常识,乔羽飞强行改口无中生友,“我一同来的朋友都住在山脚小镇上,回头住下我跟他们报个平安就行。”
回去便安排人手到镇上查访——乔天宇暗自做了决定,继续云淡风轻地套话:“姑娘的穿着打扮为何与此地不同?”
乔羽飞低头看了眼对方抓着缰绳的双手,以及盖过手腕的精美绣纹,一时无从吐槽。
随着“汉服热”覆盖大江南北,国内多个景区推出了穿汉服游览免门票的活动,天都峰景区也不例外。今天游览途中她已见到不少身穿各朝古装的小哥哥小姐姐,确实为青山绿水增添了独特的景观。
但她这身短袖牛仔裤也很正常吧?对方这语气怎么搞得像是她穿了什么奇装异服一样?
“你们这衣服……我穿不太习惯。”念及对方是救命恩人,乔羽飞说得很委婉。
果真是别国来的?如此坦白用意何在?乔天宇低头陷入沉思。
“又是骑马又是练剑,你很拼命啊。”本来服化道已经足够完美,竟然还为了出外景点亮了罕见技能,乔羽飞赞叹之余又很感慨——汉服圈内卷恐怖如斯!
“哪里,强身健体而已。”幼年他开始习剑的初衷的确是为了防身保命,但此事怎会有第二个人知晓?乔天宇答得语调平静,眉心早已紧紧蹙起。
“对了,还没好好跟您道谢!”适应了周身的疼痛和眼下的处境后,乔羽飞终于记起这个被自己忽略许久的问题,“多谢您救了我,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乔天宇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天宇。”
“原来你姓田名宇啊。”乔羽飞点点头,表示了解。
“不,”乔天宇边说边仔细观察对方反应,“我姓乔,名天宇。乔木的乔,天地的天,星宇的宇。”
乔羽飞双眼一亮:“乔?好巧啊,咱们同姓,我叫乔羽飞,羽毛的羽,飞翔的飞。”
怎么会同姓?乔天宇几乎按捺不住满心的震惊。
许久等不到对方接话,乔羽飞尴尬着沉默了一阵,望着前方愈加幽深的重重树影,忍不住问道:“还要走很久么?”
“快了。”乔天宇心神不定地回应,话音未落,身下坐骑一声长嘶扬起前蹄,险些将二人掀落。
乔天宇暗叫一声不好,一手挽紧缰绳安抚爱马,另一只手揽住乔羽飞,免得她慌乱之中跌落马下,同时警觉地观察四周,当即发现了异状——右前方的树丛中冒出几点幽暗的绿光,悄无声息地向二人一马逼近。
是狼!
一共三头,勉强应付得了。
“抓稳。”乔天宇低声叮嘱完,空出揽着对方的右手,抽出长剑斜在两人身前。
几乎是他摆出防御姿态的同时,一道黑影率先扑上,尖锐的獠牙反射出慑人的寒光,目标是坐在前面的乔羽飞!
乔羽飞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趴下,乔天宇借机又快又狠地出剑横砍,瞬间惨烈的哀号声震耳欲聋,那头狼被劈个正着,摔在地上滚了几滚便没了声息。
还剩两头。
乔天宇的神情中却不见一丝轻松,刚刚右臂使了太大力气牵动旧伤,现在隐隐作痛,下一剑恐怕……
余下的两头狼见势并没有急于进攻,反而绕了个圈子分别跑到马的两侧,看样子竟是打算同时从两面夹击!
乔天宇不由后背发凉,素闻狼生性奸诈不好对付,没想到竟能聪敏至此,这下必有一边防不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黑影同时跃起、从两侧扑向马背上的人,乔天宇不假思索地抬手护住乔羽飞左侧,准备先解决右方的威胁。
眼看乔天宇空门大开、即将被利爪所伤,一束足以刺破黑夜的强光自乔羽飞手中发出,随着惊惧的哀嚎声,两头狼夹着尾巴转身逃回密林,跑得无影无踪。
乔天宇即刻抓住机会收剑还鞘,揽着人策马疾奔。
乔羽飞握着强光手电筒的掌心已经全被汗湿,身体也抖个不停,花了老半天才将东西塞回背包。出生至今十八年,她一路顺顺利利地在城市里长大,哪曾遇到过如此凶险的情况?生死关头,她只知道夜行动物怕火,无意中摸到用来走夜路爬山看日出的手电筒,于是豁出命冒险一试。
幸好有用。
大难不死,本该脱离险地再作他想,乔天宇却始终不能专注于策马,种种疑问如同沸水中的气泡般接连炸开。
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束令人目眩的强光是怎么出现的?
是仙术?是天女的力量?
时隔两百年之后,天女再度于天都峰现身了?
身前这人便是传说中的天女?
这个疑似细作的女人……会是天女?
怀着满心疑惑,乔天宇几度想要开口,但因对方仍在打颤,于是每一次都欲言又止。等他感觉乔羽飞平静下来,出声唤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后,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随着马背的颠簸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