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再现（修订版）》长羽

12、礼物

　　花团锦簇，笛声幽咽，两厢映衬下，凉亭中持笛吹奏的身影显得愈发寂寥。
　　“怎么，浪费我一桌席面就为了跑回来吹笛子？”心彻底放下的同时，文清辉转而开始手痒。
　　鸣玄冷了一张脸转身看过来：“这么快便把新结识的友人抛下了？”
　　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怨气十足，文清辉暗自叹了口气，假装没有看到对方不断落在他身后的视线：“如何，我可是丢下那桌已经付过定金的席面饿着肚子回来找你了，够朋友吧？”
　　鸣玄神色稍霁，语调仍冷：“以我看，天女身边的红人更值得文大人结识。”
　　文清辉悠悠开口：“羽飞身为天女，就算带十个八个下人来赴宴也属理所当然，你这生的是哪门子气？”
　　鸣玄冷笑一声：“对啊，我同她云泥之别，怎敢肖想她来赴我的庆生宴！”
　　被这句话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自卑激怒，文清辉一把拉住恶友，径直穿过花园朝灶房走去。

　　“放手！”鸣玄无论如何挣扎都没能甩脱对方的桎梏，白皙如玉的面孔涨得通红。
　　文清辉则始终不发一言，直到将人拖到灶房窗外才松了手，无声地示意对方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鸣玄狠狠瞪了恶友一眼，边揉转手腕边向内看去。炉火正旺的灶台边，一名中年厨娘正在熬制高汤，另一个烧火仆妇刚刚把手洗净，正在几只竹筐里挑拣蔬菜，再往右——整洁的案板前，乔羽飞正在专心和面，飘逸的长袖高挽，绣满石榴团花的前襟蹭了一片面粉，脸颊被灶火熏得嫣红，额角汗湿的发丝沾在耳畔，边上一个小厮不错眼地盯着她的动作，赞叹道：“加了鸡蛋的面团果然不一般，又韧又光溜，姑娘的手艺真不错。”
　　堂堂天女怎么会在灶间忙碌？她的侍卫怎么没有阻拦？
　　鸣玄脑中轰然作响，连手腕的小动作都停了下来。
　　等到面团揉好，另一口铁锅已热气腾腾，乔羽飞利落地擀面切面，因为菜刀太重初时还险些脱手，旁人作势帮忙都被她摇头谢绝了。
　　“看清楚了？她空着肚子一回来就急着下厨给你做寿面，你这家伙真是——”瞧见友人神情，文清辉到底没有多说，“不要总像长了刺一样推拒别人的好意，她绝非你所厌恶的那群人。”

　　一碗寿面新鲜出锅，粗细均匀的面条上浇了高汤，撒了葱花，点了香油，还额外添了一份煎得金黄的太阳蛋，卖相十分不错。乔羽飞满心忐忑地盯着鸣玄接过碗去，拿起筷子，低头慢慢吃起来。
　　文清辉见他堵了嘴，纵然明显被面汤烫了一下都没吱声，便转向乔羽飞道：“多谢你今天过来，虽然鸣玄这家伙总是该长嘴的时候不长，但能有第二个人来为他庆生，他其实高兴得很。尤其还白赚一碗你煮的面，我都要嫉妒了。”
　　鸣玄闻言继续埋头吃面，并不反驳，权当默认。
　　几次接触下来，乔羽飞自然知道鸣玄只是看着冰冷脾气坏，实则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性格傲娇放在美人身上姑且算是萌点。乔羽飞当即笑着接口：“鸣玄是你的好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做碗面算得了什么？”
　　“好，那今日便是友人小聚，不醉不归！”

　　忆仙楼的整桌饭菜并两坛招牌美酒“竹叶青”其实全都打包回了文府，不多时便在花园凉亭中摆出一桌好席面。
　　友人聚餐自然不用恪守“食不言”的规矩，文清辉对每道菜的来历都如数家珍，鸣玄也一反过去的寡言、加入了点评。自打穿越后，乔羽飞难得与他人如此气氛融洽地同桌吃饭，顿时忘了自己过去十八年滴酒未沾的经历，断断续续两盅酒入喉已开始迷糊，一首接一首地开始哼歌。
　　鸣玄一边惊喜地想要记谱，一边怒视恶友：“你都不管管的么？”
　　三人之中数文清辉喝得最多，偏偏此时最清醒、神情最冷淡的也是他。 “为何要管？羽飞又不是无知孩童。一个人若是不想喝醉的话，是喝多少也不会醉的。” 纵然友人急得跳脚，文清辉依旧好整以暇地拎起壶来为自己添酒，这才发现最后一壶酒也已见底，“伤脑筋，看来酒买少了。”
　　于是，待到夕阳西下时，一直被晾在文府前厅喝茶的随身护卫一脸阴郁地扛走了满身酒气、昏昏欲睡的天女。

　　眼前一片陌生景象，目力所及之处唯有遍地断壁残垣，但从精雕细琢的柱础和折射着冷光的琉璃碎片上仍能推测到这里曾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华美宫殿。
　　清冷的月色以无限包容遍洒银辉，浓重的黑暗掩去了角落里更多可能会引起生者愁思的痕迹，但是，惟独“他”没有受到月光和黑暗的眷顾，既没有被月光映出面容，也没能于黑暗中隐去身影，仿佛幽冥之间一抹随时会散去的虚影，静静坐在半截倒塌的石栏上，几乎与废墟溶为了一体。
　　乔羽飞莫名觉得对方应是她熟识之人，想要上前却发现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对方也终于觉察到了她的存在。
　　别走——
　　回来——
　　你在哪儿——
　　一声声焦灼的嘶吼直抵心头，乔羽飞急得探出手大喊：“我在这儿——”
　　梦境应声坍塌，乔羽飞猛然惊醒，许久之后才发觉枕头已被冷汗浸湿。

　　怪梦同样被归咎于醉酒后的不良反应，抓到证据的月华用了空前的一个时辰将乔羽飞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更令乔羽飞深感恐惧的，是佳期和佳弦已有加入“天女严格管教队伍”的迹象，仅比佳音大一些的佳韵亦在跃跃欲试。
　　直到侍女们的脸色稍缓一些，乔羽飞才敢转移话题，将新收的望远镜补作生日礼物遣人送给鸣玄。这边刚刚落定，那边又传来了国君驾临的消息。月华当即召集人手争分夺秒为乔羽飞梳洗打扮，务必保证不会在君王面前失礼。
　　于是至少一柱香后，乔天都才见到盛装亮相的护国天女，并有机会诚恳表明“不扰民”的初衷：“本王只是临时起意，因而不曾叫人提前通传，免得惊扰天女。”
　　多谢，已经惊扰完了。
　　乔羽飞顶着满头沉甸甸的珠翠金玉努力抻了抻脖子，挤出微笑的同时飞快转动大脑组织语言：“请问陛下亲临所为何事？”
　　“只是收到一件小东西，觉得天女大概会喜欢。”乔天都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盒子，放在乔羽飞面前。

　　乔羽飞好奇地拿起盒子打开，里面甚至还垫了软缎，柔滑缎面上是一枚澄透无瑕的淡蓝色长形晶石，大小与女子小指仿佛，晶石内部充满了液体，一颗绿豆大小的气泡被封在液体中，随着晶石倾斜不断左右移位，在晶石的两端之间跑来跑去。
　　此等天然奇石的确世间难寻，但在乔羽飞这里，意义更不寻常。
　　“多谢陛下，有了它就可以造便携式水平仪了！”乔羽飞手捧盒子两眼放光。
　　乔天都怔了怔才问：“水平仪是何物？”
　　乔羽飞兴奋地比划了一番，不经意便提到了近日的作品，末了干脆把人带到自己的工作间对着实物和图纸介绍起来，期间经过短暂犹豫，她姑且隐瞒了自己在委托爆竹工匠研制火药一事。
　　“本王在宫中亦有听闻，没想到竟有此等巧思!”
　　乔羽飞被夸得有些心虚：“哪里，这些东西都算得上简单常见，匠人仿制没什么难度。更复杂的我只能大概说说结构原理，再多就无能为力了。”
　　“其实，本王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乔天都的兴致显然没有因这番话而削弱，“只凭几个匠人实现你的想法总嫌吃力了些，不若征召天下能工巧匠，举西黔一国之力，定能造出你想要的东西！”

　　乔羽飞兴奋不已：“我正有此意！那次朝议时我已有类似的想法，若能召集各行各业的能人高士编制专著，便可将散落各地的经验技法汇总起来，广泛刊印，造福百姓。我刚好也可以从旁尝试加入我的所知所学。”
　　两个少年人俱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又一拍即合，当下亲近不少。在演示滑板车时，乔羽飞没留意被裙角绊了一下，离她最近的乔天都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两人霎时撞在了一起，视线交错，面面相觑。
　　乔天都显然遗传到了太后的美貌，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黑眸湛亮有神，容貌精致，又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锐气以及专属于王者的骄傲，如同国之重宝，熠熠生辉。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却写满了无措，耳根也染上一点薄红。
　　虽然二人即刻被侍女们低呼着分开，各自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但气氛到底变得有丝不自在。未几，乔天都便提出回宫，乔羽飞目送对方匆匆走远才笑出声来：不管再怎么王者风范年少老成，对方毕竟是个小她一岁的少年嘛。

　　送走贵客，乔羽飞转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月华，乔天宇昨晚的信是你收起来了么？”
　　“殿下，昨晚不曾有信件送回。”
　　“怎么突然不送了？”乔羽飞深感疑惑，“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怎么会。”月华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安慰，“大人想必事务繁忙，何况他们一行还要继续北上，信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比先前久些也属正常。”
　　一席话有理有据，乔羽飞打消了心中疑虑，继续考虑乔天都今天的提议，不期然地想到那日在忆仙楼听到的名号——“璇玑叟”。
　　假如这位不出世的高人真的可以造出自行活动的木雕，不管用的是齿轮发条还是别的什么原理，都非常值得一探究竟。
　　可惜高人所住的曹夕山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月华她们几个都未曾听过。
　　末了还是月华出声提醒：“或许毅昌知道。”

　　毅昌果然知道：“曹夕山位于天命城以东、曹阳县北麓，距此不算远。”
　　要的就是距此不远！乔羽飞惊喜地追问：“最快需要多长时间能到那儿？当天来回行不行？”
　　瞧她这蠢蠢欲动的模样，毅昌隐约生出糟糕的预感，尽量小心地回答：“这——如果天不亮出发，用的是府中快马，或许能赶在晚上关城门前回来……”
　　“太好了！”乔羽飞大喜过望，转身就走。
　　毅昌暗自舒了口长气，无奈自己的多虑。对他而言，保护天女不难，难的是应对天女匪夷所思的跳脱言行，以及那群对她过度保护的侍女。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出错。
　　日上三竿，与乔羽飞二人共乘一骑前往曹夕山的路上，毅昌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眼下这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