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玉锁 ...


  •   钟渐醒来的时候是个下午,他稍稍抬手,立马被人握住了:“老师?老师你醒了?”

      “晒。”钟渐说。

      霍云平立马放下外面的纱帐,伸出袖子为他遮着光,看着钟渐慢慢睁开眼,眼中还带着几分茫然,这神情落在霍云平眼中十分可爱,他不自知笑了一下,呼出一口气:“老师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老师下次再这样,我就将老师关在宫里,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了。”

      钟渐:“……傻话。”

      他实在是没力气坐起来,躺在那里看见霍云平眼中的忧心与疲色,轻轻反握了一下他的手:“让你担心了。”
      他没用“陛下”,霍云平微微笑开,侧脸蹭了蹭他的手:“老师醒了就好。”

      钟渐刚醒来身上没力气,只略微喝了些粥。太医给他把过脉,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按时吃药便可。药是太医院新近弄出的药方,钟渐久病成医,一碗药下去能尝出用了不少价值连城的药材,放在外面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天下奇珍异宝归于皇宫,而整个皇宫都让霍云平用来供着一个钟相。钟渐微蜷了一下手指,药的味道像是顺着咽喉流在了心上,苦得他五脏六腑都颤了一下。放下碗时他看见霍云平的眼,一时竟无言。

      喝完药后钟渐又沉沉睡了过去。霍云平坐在床边,温柔而近乎痴迷地看着他。
      这是他的老师,他想,无人不知晓钟家郎的殊艳,钟渐可以是天下人的丞相,却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老师。他们的过往和着血雨腥风在这肮脏隐秘的宫闱里紧紧纠缠,且必将一直纠缠下去——钟渐将永远无法摆脱霍云平,如同谁都不能摆脱过去的自己。

      霍云平俯下身,珍而重之地吻在了钟渐眉心。

      钟渐醒来时又过了一日,他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霍云平将这几日的事讲给他听。
      “品香阁的人已经下了狱,只是那群废物没查出什么,那个姓欧阳的什么都不知道。”霍云平坐在长榻上的小几一侧,手中握着一本折子,“索性摄魂草没从他手里流出去。就是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添了摄魂草的香料。阿泠在帮忙查,她最近办了一个鉴香会,人人都可以拿着自己觉得好的香料来会上品鉴。我们的人暗中留意着。”

      钟渐整个人拢在大氅里,面色带着苍白的病意,神色温和而平淡:“她平素就爱鼓捣这些,能帮上忙也算是感谢陛下对她的回护了。”
      霍云平怕他劳神,没敢让他接太多公务,故而这几天陛下案上的折子成倍增加。钟渐怀里被塞了个汤婆,无聊之下顺手帮霍云平分门别类地放了折子:“旧东宫闹鬼的事呢?只是偷东西?”

      “夏侯泽没查到别的,那个偷东西的宫人已经畏罪跳井了,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泡了几天了。”

      钟渐沉吟半晌,没有说话。他无意间翻了翻手中的折子,发现这竟然是一封军报:“……北疆大捷?”
      “嗯哼,正要告诉老师。”霍云平笑道,“肖寒书打了胜仗,估计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我今晚召人过来,先议个章程出来。”

      钟渐:“封赏三军即可,肖寒书不必大封。”
      “我懂,老师的意思是肖慕刚刚联姻,不能隆宠过盛。”霍云平道,“我心里有章程,何况就算我想大封,御史台的人怕是又要跳脚。肖寒书为人实在张狂,又好……好南风,参他的折子都有两摞了,若不是战功赫赫,还真压不住那群言官。”

      钟渐想起肖寒书那颇为张狂放荡的个性,实在也有些一言难尽。

      他将军报放回去,却听霍云平不经意问道:“老师与慕家那位二公子……关系瞧着不错。”

      钟渐略睁了眼,对这话没什么反应:“慕喧么?……唔,还行。”

      “老师与慕家不怎么来往,一直也说关系不睦,我还以为……”
      “当年家中频生变故,只剩我和阿泠两个。”钟渐一手支颐,平淡道,“慕家却得封公爵,满门清贵。家父与辅国公是至交,我那时年少浅薄,到底意难平。”

      霍云平手中一顿:“从未听老师说过这些心里话。”

      “人皆有的阴暗心思,说与你做甚?平白带坏你。”钟渐笑着瞧他一眼,“后来很快我就释怀了,家父去世的时候辅国公在外出使,他自己都九死一生才回来,如何帮得了我家?他回来时诸事皆已成定局,先帝要我钟家败落,他能如何阻止?”

      “只是每次见到慕家,见到辅国公,便总要想起昔人旧事,如故梦一场,到底伤神。久而久之,便不愿见了。”

      他说得似真非真,霍云平也无从分辨。只见眼前人眉间浅淡悲意,如落了苍白的雪。他想伸手抚一抚钟渐眉心,却到底不敢泄露半分情意。只听钟渐道:“先前不同你说这些,一来是实在没必要,再有便是怕你因我偏袒慕家。”

      他叹了一口气:“……我与慕家便是这般,慕家如何忠心,想必陛下也清楚。此事不要再试探我了,长安。”

      霍云平微僵,半晌突然下了榻,不管不顾地扑入了钟渐怀中,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鼻尖是老师身上缭绕的清浅药香。
      “……老师会嫌我不堪吗?老师会不要我吗?”

      他声音闷闷地:“皇宫里好冷好黑……我只有老师了。”

      钟渐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拨开陛下的额发,点了点他的眉心,一双眼静若深渊,包容地看着他:“臣没有怨过陛下。”

      他顿了顿,年轻而苍白的丞相眼中是温和的疲惫,却依旧一笑生光。

      “只要臣还活着,臣就一直站在陛下身后。”

      钟渐用过晚膳后说要出去走走,霍云平要陪他,钟渐:“陛下折子看完了么?”

      霍云平:“……不曾。”

      “陛下莫陪了,臣不会去太久。”钟渐按了按眉心,“今夜不是要商议北疆大捷的事么?臣一会儿就回来。”
      随侍的是福海收的义子,很是机灵,名叫来瑞,带着一群人不远不近地缀在丞相后面。走着走着越发觉得不对,上前几步:“丞相……”

      “啊,”钟渐停住步子,“前面就是旧东宫了。”

      他笑了一下:“听说之前闹鬼,我去看看。小公公在外面等我就好。”

      来瑞张张口想劝他,又记得福海叮嘱一切以丞相为先。他犹豫片刻:“……奴才陪丞相进去。”
      “不必,我平素不爱有人跟着。”钟渐道,“这地方于你们宫人来说是禁地,于我却无碍。你们在外等着便是。”

      钟渐进去后提着灯在殿内转了一圈儿,因为闹鬼,已经被禁军来来回回搜查了好多次,他没看出什么端倪。钟渐若有所思,不知不觉走到后殿,见一扇窗户微开了条小缝。窗户外对着的是当初先帝精心侍弄的院子,如今荒草都已经过膝。
      钟渐随手推开窗户,“吱呀——”一声,木屑簌簌飘落,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的一声叹息。他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目光突然一凝。

      长草茂盛,月光下镀着一层冷白的霜色,惟有窗下那一片,似有人为摧折过的痕迹。

      钟渐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有人站在这里,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他当即扒住窗框,撩起衣摆翻了过去。姿势之熟练,不太像往日那个文雅知礼可称楷模的丞相。
      钟渐踩上地面就觉得不对了,伸手在荒草里摸了摸,在隐蔽的角落处摸出一块玉佩来。

      他抽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把泥土擦了擦,借着灯光看清手里的是块白玉的长命锁,荆山玉,上面雕着一朵莲花,钟渐细看上面纹路,竟发现莲花花瓣走势隐隐成了一个“韩”字。
      韩……行云宗?

      他皱了皱眉,将长命锁包好,妥帖放入袖中。

      他本想去院中另一处重要地方看看,外面守着的来瑞担心他,朝里面走了两步,小心喊道:“丞相可要奴才帮忙的地方?”

      ……算了,今日人多。
      钟渐转身往门口走去。

      见他出来,来瑞方松了口气,他从钟渐手中接过灯笼:“丞相接下来是回去还是……”

      “回去罢。”

      一路人刚想从旧东宫调头回去,对面却走来几个人,也是内侍引路。两方相遇,对面先道:“钟相?”
      离的近了,慕清寂才看清对面来的几个人均身穿官服,品阶不低,来人纷纷行礼,钟渐还过礼,道:“几位大人缘何在此?”
      “钟相不晓得么?”兵部尚书惊讶道,“北疆来了捷报,陛下召我等去北宸殿议事,钟相难道不同去吗?”

      “……此事我知晓,正欲过去。”钟渐神色沉静,夜色中有点不辨喜怒的意思,“只是去北宸殿,一般不走这条路。”
      为几位官员引路的小太监忙道:“钟相说的是,只是方才遇到一位公公,说今个儿在北宸殿那条路上丢了一块今年西域小国上贡的赤燃玉,那东西金贵,全大景找不出第二块,故而许多宫人在那条路上寻,那位公公说人多,怕冲撞诸位大人,叫我从这条路走,也不耽搁时间。”

      钟渐一顿。
      他抬手招来一个侍卫,让他带一队人跟着这小太监,去将那个指路的找出来。

      兵部尚书赵怀诚问:“钟相,可是有什么不对?”
      来瑞看了眼钟相,得了允许,上前道:“赵大人有所不知,那西域上贡的赤燃玉,触手生温,温养身体有奇效,但听说内里含着药劲儿,太医说让丞相戴一戴试试,故而陛下前几日让奴才直接从内府局私下拿的,不行再放回去,故而暂没入册。”

      “那就是说之前指路的太监说了谎?”赵怀诚拧了眉,“那他此举意欲何为?”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

      “啊啊啊!!!”
      “那、那是何人?!!!”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大,更多的人顺着方向往旧东宫正殿看去。
      正殿殿门大敞,内里一片漆黑残破,月光止步于门口,在殿前台阶上落了一层霜。

      而此刻明与暗交界处,立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残破的黑衣裳,半边身子隐于黑暗,半边露在月光下,黑暗中惨白的一只手握着灯烛,抬头时长长的黑发滑下来,露出曾经让朝堂俯首的一张脸。
      没人不认识他,哪怕这张脸此刻青白僵硬,眼角与嘴边都流着暗色的血。

      那是先帝,霍云平曾经的太子兄长,霍云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玉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