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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闹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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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有小太监给秦裳三人送来了饭食,他嘴十分甜:“长公主殿下听说秦先生是蜀地人,特地让会做的厨子做了您那边的饭菜。”
秦裳道:“多谢殿下挂念。”
他看向韩画,奇道:“你平日不是生龙活虎的?今个儿怎么了?”
韩画恹恹地垂着眼,脸上挂着好大两个黑眼圈,闻言略有些心虚:“……昨日梦魇住了。”
秦裳不疑有他:“那我一会儿给你弄点药吧,你这平日猫憎狗嫌的,什么梦都给你魇成这样?”
倒是那小太监,多看了韩画几眼。
小太监送完了饭,临走时犹豫了一二,回头道:“秦先生,这地方往东有处废弃的宫殿,您三位若无事,尽量别往那处去。”
秦裳还未答话,韩画睁开一点眼,嗖嗖看过去:“……为什么?”
小太监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那地方有人瞧见闹鬼了。”
韩画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免得自己慌得跳起来,舌头却被黏在了嘴里:“闹闹闹闹闹——闹鬼?!”
那小太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带同情道:“这位小先生莫不是八字有点轻,昨晚受什么影响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叭。”韩画顶着秦裳怀疑的目光,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笑来。
原来昨晚不是幻觉嘛……呜!
昨晚宫内闹鬼的事一下就私下传开了来,甚至连前朝都听到了一点风声。今日休沐,没有朝会。福海报给霍云平的时候,后者正在北宸殿批折子,闻言抬起眼,似笑非笑:“闹鬼的是旧东宫?”
福海悄悄落了两滴冷汗,深深俯身:“……是。”
旧东宫是先帝,景悼帝霍云颂做太子时的居所。而霍云平与霍云颂的关系……说势同水火都算是美化了。
“具体怎么个闹法?”
“这……报上来的时候宫人各说各的,有说看见里面有鬼火在飘,还有说看见了一身白衣服,飘飘忽忽的……夏侯统领推测,如果不是闹鬼,那就可能是人拿着灯烛在殿内走……”但这也很诡异啊,谁大半夜没事秉烛在废弃的宫殿里夜游啊。
福海实在是不想说那个宫人之中流传最广的说法。
——先帝的任何事,都是当今陛下的逆鳞。
霍云平呵呵笑了两声,笑得福海背脊发凉。陛下却没有再问下去,翻过一面折子,饶有兴趣道:“让夏侯泽继续查下去,扒了皮,看最后是个什么东西。”
“喏。”福海静悄悄退了下去。
本是后宫流言,前朝听听也就罢了。没想到当日下午,另一件看似无关的事不知被谁偷偷传了出来,牵扯在内的太常寺也出了诡异的事,几件事不知怎的被人放在了一起,到最后竟愈传愈烈。太常寺卿柳哲当即往钟府去,求见丞相。
钟渐正给钟泠画肖像,画中人朱砂为衣,艳色如刀逼人,偏眉目如霜如雪,生生将那颜色压得死死的。钟泠凑到旁边看:“这朱砂用的漂亮,哥哥画人真是一绝,怎么爹爹就从不画人?”
“爹画人不好看。”钟渐低着头润色,“他书房里有他平日偷偷画的人像,你可去参悟参悟。”
“爹爹若是知道你这样揭他老底,又要偷偷生闷气。”钟泠握着账本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回去了?哥哥见客吧。”
“去吧,画好了着丫鬟送给你。
柳哲跟着钟恒来到临水的六角亭时,钟渐的画案已经收拾好了,桌上两杯茶热度正好,入手生温。
钟相穿着天青色的常服,腰间垂着一块云纹白玉,缀着长长的丝绦。青玉的簪子将一部分头发绾在冠中固定住,剩下的全披落下来。眉目中蕴着光阴宛转,静默深长,不像是人间能有的风姿。
柳哲不敢多看,上前行礼。钟渐温文道:“我猜着柳大人也该此时上门了。”
柳哲垂着头不敢说话。
“说说罢。”
柳哲躬着身:“昨日四月初十,肖慕大婚,前日四月初九,是先帝国丧期满的最后一日……”
按理说这婚期定的有些问题,奈何是陛下亲口定的时间,礼制上也挑不出错,御史台上了几封折子,陛下理都不带理的,这事也就这样了。虽然这个喜事日期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不是在庆祝先帝国丧期满,终于死的不能再死了。
群臣心知肚明,大概率不是误会,龙椅上那位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
依礼制,皇帝四月初九是要去宗庙祭祀先帝的。这算是小祭,所以陛下一人入室,太常寺卿柳哲等人主持仪式。
柳哲身为太常寺卿,去年才刚坐上这位置,说实话之前没怎么和这位陛下正面对上过,如果换成他上任,估计会麻溜地请来钟渐在外面压阵。故而柳哲遭遇了入职以来的首次重大打击。
——陛下压根儿就不拜。
霍云平只是叫他们念祭词行仪式,自己像个局外人,从头到尾,不曾在牌位前跪下,也不曾说过任何一句话。那张清朗俊秀的脸隐在十二冕毓后,笑吟吟地看这些臣下走流程,像在看一场笑话。
嘲讽之意十足。
柳哲当时主持仪式,几乎给跪了。他眼睁睁看着仪式结束,陛下打了个哈欠,抬脚就走,好像自己刚刚没干这种宗庙不拜大不敬的事情。
如果是柳哲的上任,就算没提前请来钟渐,遇到这种事情,事后也就赶紧去报丞相了,至少能提前有个准备。柳哲在太常寺下了封口的命令,犹豫许久,怕多嘴触怒皇帝,竟也没告诉钟渐,想自己把这事压下来。
结果,今日下午,闹鬼传言刚流出来没多久,陛下入宗庙不拜的事就隐秘而迅速地在官员中传了开来。
雪上加霜的是,太常寺今中午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钉死了一只开膛破肚的黑色死猫,好多人都瞧见了。
好事人就将三件事搞在一起,牵了个因果出来。
——陛下宗庙不敬,触怒先帝,故而使得前朝与宫闱不宁,太常寺与旧东宫都闹了鬼。
柳哲这才兜不住了,来求钟渐。
说白了,求丞相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不然他身为太常寺卿,掌祭祀礼仪,此事难逃其咎。
柳哲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悲从中来,三十多岁的人了简直快要“嗷”一嗓子哭出来。
钟渐听罢,脸色却没怎么变化。他说:“柳大人起来,先喝口茶。”
他看着柳哲站起,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关于此事,朝中除了流言,还有什么?”
柳哲腿一软,又想给他跪下。
钟渐捞住他一条胳膊:“……您说就好,不必配动作。”
“陛下……这件事犯了祖宗礼法,朝中有些老臣本就对陛下一些……有所不满,怕是要借此大作文章。”柳哲咽了口口水,“……下官听说,吴阁老说明日要死谏呢。”
吴重吴阁老。
吴重是先帝在位时掌事的丞相,寒门出身,学问很好,但迂腐古板,心胸也不是十分宽阔。年岁渐大,又是历经几朝的人,名声摆在那里,没人敢轻易惹他,渐渐有了点倚老卖老的意思。
霍云平登基后,虽不待见他,但也不至于见人就杀。将他实权收了,留了个虚职给他养老。钟渐接了吴阁老丞相的位置,吴阁老见他越发不顺眼。他留恋先帝在时对自己的倚重,而霍云平对先帝的怨恨简直是满朝皆知,种种因素,这位阁老对霍云平也颇有微词,时常上折子扯些酸腐道理翻出陈年旧事教训一番。
折子基本没递到过霍云平手里,全让钟渐扣了,他挑了一部分不痛不痒的呈上去,将一部分打回去,剩下的全拿回家当柴火烧了。
霍云平知道,还拿这事开过玩笑。
“吴重的折子就那么凶?老师拿回去的比呈上来的多的多,我一封都不能看么?”
钟渐讶异地看他:“陛下想听骂,御史台的还不够么?吴阁老一个人顶十个御史台呢。”
“那算了。”霍云平想起御史台的折子就下意识皱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地方?骂朕让他们很快乐么?”
他瞅瞅钟渐,又笑了:“好吧,老师想保吴重,那朕就不看他的折子啦!”
霍云平乐的开怀,像个天真不知事的少年:“朕也知道,老师若不拦着,他上第一封那种折子的时候,朕就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弄死他。”
……
吴重在文人士子中很有些贤名,在朝堂上也有些影响力。柳哲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局面没救了,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钟相。
钟渐沉吟半晌。
倏而,他认真问柳哲:“大人是想保职位,还是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