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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七一、曾经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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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年级的期末考试排得很早,还没到校历上统一划定的考试周,许千已经结束了学期内所有科目的学习和测评,提前进入假期。
好多人都去找了实习。许千大二的实习足够完成专业在学分方面的要求,加上确定了不会在本专业继续发展,没再为难自己。正好之前的片子剪完了,抽空买了张去南方的机票。
这是早就约定好的。她要带着人生中第一部完整的作品,去见一个人。
飞机是在下午两点多落地的。天气正热,隔着舷窗都能看见外面快被烤化了的地面在阳光下扭曲。许千庆幸自己带的行李不多,不然折腾一趟下来,到了住的地方,一定是一身的汗。
从飞机到大厅,距离不算长。曲曲折折,内心却格外煎熬。痒痒的,有期盼,也有畏惧。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会得到怎样的评价,更不清楚此次与老朋友的相见又将对以后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生活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现在的她越来越清楚,人在未知的命运面前,有多渺小。
“许千,这儿!”
李炳然个子高,在黑压压接机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许千推着行李,扬手回应了一下,朝着他匆匆走去。
大一的暑假见过一次,当面告诉了他自己跟何一的事情。然后是大二的寒假,同学聚会时见面,吃完饭两个人沿着河堤散步,聊了聊未来。再然后,就是一年多的分隔。像是提前约好了一样,她回来的假期他不在,他回来的假期她又选择留校。
曾经朝夕相处一刻不分的他们想象不到,原来长大之后,真的可以一别就是一轮冬夏。
“给我吧。”
李炳然迎过来,很自然地接过行李,就好像当年她们两个结伴去比赛一样。同样的动作,却是连外表都有了改变的人。许千剪了短发,不再是那个吊着马尾常常不开心的小姑娘;李炳然蓄了长发,遮住了日渐圆润的面庞,挡不住微微鼓起的肚子。
“你胖了。”
“呦,还说我呢,你也没好哪儿去呀。”
许千笑着给了他一拳。
“快点,车都叫完了,还有五分钟到了。”
“日子过得挺不错呀,还打上车了,我在北京都是挤地铁。”
“这不是许导来了嘛,哪儿敢带着您挤地铁呀。”
许千愣了一下。她在剧组的时候特意跟大家讲强调过,她是编剧,不是导演,就是怕有人叫她“许导”。
时间过了再久,有的东西依旧像个标志一样立在那儿。就算记不起到底标志了什么,它还是在那儿,慢慢化成生活里的一根刺。有一天,刺会长进肉里,好像从未发生。但是在那之前,只要触碰,就隐隐作痛。
“我不是导演。”
李炳然哪里想的起来以前的那些事情,侧过头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句解释有何意义。
许千吞吞口水,“我们俩好久没见了。”
“谁们俩?咱俩?确实挺久了。”
“我和她。半年多了。一点联系都没有。”
“你们俩不是分手了吗?还联系什么?”
许千苦涩地笑笑。以前只要一说“她”这个字,没有人不知道她指的是谁。现在倒好,还需要另作解释才能区分得开到底是哪个人。
时过境迁。果然。
“我是说路帆。”
“路帆?路帆怎么了?你不是一放假就去她家吗?”
“没有。上个假期,过年之前,我没去她家。”
“为什么?”
“她知道何一的事情了。”
“嗯?她怎么知道的?”
“直觉吧。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谁知道呢。”
“这有点离谱了,谁也没说,她怎么能猜到?”
“你当然明白不了。能感觉到的,很细微的不同。换作是她那边有了什么情况,我也会有察觉。”
“你们女人好可怕。”
“跟女人没关系。只要很在意一个人,所有感官就都灵敏了。”
“你不是总说她不在意你吗?”
只是无心的询问,听起来却像是嘲讽一般。
“是啊,我也以为她不在意我的。”许千咧咧嘴,“活该,都是我自作自受。”
“那是在你分手之前?”
“对。之后回北京没多久,就分手了。”
“因为她?”
“差不多吧。何一说是没那么喜欢我了。不过我回来以后一直惦记着这么些事,多多少少,她也能看出来什么吧。”
“她知道路帆?”
“一开始就知道。我没瞒她。”
边说边走,李炳然看见了约好的车,走过去跟司机打了个招呼。装好行李,上车。
“那分手了以后,你怎么不主动联系一下路帆?”
许千摇摇头,“我能怎么联系。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还在饭桌上的时候就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我现在分手了再去找她,她不是更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这有什么恶心的?你们俩之前压根也没在一起呀。是她一直不表态,拖了那么久。确实,你脱单了,是因为你自己等不了。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没让你等过呀。”
“我们俩的性格,好多东西就算不说也心知肚明。即便她从没说过要我等,可她做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以前的做法也摆明了我要等。后来我找了别人,那就是背叛。”
“这算怎么回事儿。”李炳然听得云里雾里,两条眉毛拧到了一起,“你不觉得你们俩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什么都不说吗?以为对方能明白,拖来拖去,磨磨叽叽,最后要么会错了意,要么错过了时机。她在那儿绷着不主动,你也跟她一起绷着?”
许千还想反驳,没等开口,狭小空间内的另一个人突然加入了谈话。
坐在前面听了一路的司机缓缓开口,“这个小伙子说得对。感情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藏着掖着。诶,你不要把什么东西都搞到心里去呀。你猜我猜,猜来猜去能猜到个什么?人家女孩子腼腆害羞,不主动,这没办法;男孩子要是再不主动,你们两个当然没办法谈下去呀。”
两个人一开始都没听懂。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许千这几天感冒声音低沉,又顶了头短发,被司机师傅误认成男生了。
刚才你一句我一句中碰撞起来的纠结被这个乌龙闹得一扫而空。许千摁住身旁狂笑的李炳然,又压低了点声音,点头应和,“对对对,您说得有道理。”
到了酒店,放好东西,两个人在楼下简单吃了点东西,又折回楼上。
打开电脑,连上硬盘,打开文件,播放。
这才是这次旅行的目的。说好了的,做出了作品,要第一时间给彼此看。
片子只有十七分钟。剪好以后,许千已经看过好多遍。这次坐在一边,陪着李炳然又看了一遍。剧情了然于心,她关注的,是李炳然的表情。
看得出,在他这里,算是过了关。
“卧槽,这镜头可以啊。”
“刚才那句词来感觉了。”
“这要是来个升格……”
李炳然看得很用心,有的片段甚至倒回去仔细品味,推敲之后给出中肯的评价。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相信他的审美,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一点从未变过。能让他认真对待的东西,至少算不上差。
演职员表滚出的时候,李炳然按下暂停,指了指曾博的名字。
“水平可以。你们学校的?”
“对,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一个学长。”
“大四?还没走?”
“现在走了。”
“你不是说他要拿去当材料吗?”
“说是想空一年好好准备,明年再考。跨考难度太大了。”
“确实。诶,那你想过没,要是第一年没考上,是继续考还是换?”
“继续考呗。我想不出来我还能做什么了。你知道我。我就是这么个人。”
“嗯。”他点点头,话锋一转,“那你不想让她知道知道?”
“什么?”
“让路帆知道知道,你还是那个你。”
这句话许千不敢接,连连摇头,“我可不是那个我了。我早就变了,比高中那会儿差远了。”
“至少在性格上还是以前那样啊,又轴又倔,不撞南墙不回头,总想那些飘着的东西。”
“呵,你这是夸我呢?”
“实话实说而已。你高中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总想不切实际的事,认着自己那套道理,搞的老师们都不敢多说你。”
“这倒是。可我让她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我和她之间,又不是撞不撞南墙、飘不飘的问题。”
“你以为她当初在意你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傻呗,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得要她帮忙。”
“差你一个傻子呀?”
许千扬扬眉毛,歪着头等下文。
“我做事还没你靠谱呢,她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什么意思?”
“她关注你是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啊。别人想的是做题考试,你每天想的什么?跟那文艺复兴似的,总想着找点价值。就是因为这才让你和别人不一样的。”
“所以呢?”
“所以你要让她知道你现在还是那副矫情文艺青年的样子啊。她自己就是那样的,矫情文艺中年。她觉得你变了,不单单是因为你找了个人,更是因为你抛弃了以前的自己。诶呀,我也说不明白那个意思,就是,就是不那么‘浪漫’了,向最世俗的孤独低头了,明白吗?”
“不明白。”
“傻子。我问你,她结没结婚过?”
“结过。”
“你谈没谈过恋爱?”
“谈过。”
“这不就完事儿了嘛。她不想再见你的原因是看见你走上了她当年的路,没有幸免。她以为你可以幸免的。她以为你可以活成她理想中的那个样子,所以才一直关注着你、在意着你。你现在就要向她证明,你没有落俗,没有走她的老路,你拐了个弯又走回到之前那条少有人走的路了。这下能明白了吧?”
这是从没想过的思路。
她一直觉得自己背着背叛的罪名,却从没想起来她和路帆的故事本身就是路帆对另一场感情的背叛。
其实从头至尾,她们背叛的根本不是某个人,而是曾经选择过的人生。
“所以,我应该告诉她,我现在准备考电影的研了?”
“把片子发过去。这是最直接的。让她看到,你现在的思想,还是当年作文里的感觉。”
“会不会太唐突了?”
“唐突什么,都那么熟了,客套不假吗?”
“……”
我们确实很熟了。就算半年多没联系,也还是很熟。
传到云盘,复制链接,打开微信。拉到通讯录的最下,点开和路帆的对话框。粘贴,发送。
“我写的剧本,拍出来了。”
紧紧咬着嘴唇,又敲下几个字。
“路老师,打个分?”
指尖是凉的,仿佛正触摸冰块。她不敢发出去,怕语气太热络,略过了过去的不愉快,让她反感。可是不发,又心有不甘,觉得话没说尽。
“磨叽。”
李炳然猛地一探身子,点了发送。
“她要是不回我怎么办?”
“放心,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