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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一、终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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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千平日里身体一向很好,除了偶尔胃疼,没怎么因为生病请过假。花姐一开始觉得她就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耍耍性子;一看她苍白的脸色,才意识到似乎真的出了问题,赶紧蹲下来扶住她。
“好端端的怎么心脏疼了?”
没有回答。不能开口。一开口,眼泪就会流出来。
“是不是熬夜了?”
紧抿嘴唇,摇了摇头。
“以前疼过吗?”
还是摇头。
陈丽华是真的慌了神,当即要带她去医院。
嘴唇干涩,许千动了动,发出几个疲惫的音节,“不用了,回家。”
“你家里有人吗?”
“没。”
“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
眼前蒙着水汽,喉咙越来越紧。
“不要紧。就是,出了点事。”
陈丽华紧皱着眉头,对眼前这个孩子束手无策。说到底,许千和别的学生不一样。换做另一个孩子,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棘手。偏偏是许千,她不知道该站在什么距离去处理。她总是把事情锁在心里,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能有人能走近她的世界吧。不过这个人,一定不是陈丽华。
“真的不要紧?”
“嗯。”
嘴上说着不要紧,却连点头都这么吃力。
花姐拿出手机打给周梅,交代了一下情况和许千的意思。
周梅也很惊讶。从小到大,许千的心脏从没出过问题,按理说不可能突然出现这么严重的反应。不过既然她自己说不要去医院,那就是真的不用去。她很清楚,按照许千的性格,只要她本人不想,就算生拉硬拽,也不可能把她折腾到医院去。
“那就让她回家吧,我中午请假回去一趟。”
挂了电话,陈丽华让许千在这儿等一下,自己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
坐上车,眼泪一直在流。
从学校到家,无非是那么一条路。她骑过几百次,也在路帆的后座上,走过了几遭。
她不明白啊,怎么就这样了。明明是想帮她,为什么得到了这么个结局?
你到底在气什么?难道说,你真的觉得,我是在冒犯你的生活吗?你不是已经接纳我了吗?我们牵手、拥抱,做了那么多师生之外的事情,你都忘了?
许千不停地劝自己,不要想得太极端,可就是控制不住朝着不好的方向揣测。她不明白,怎么就能翻脸无情,但凡有一点点在意她,也不会说出这么狠的话。
只是一时兴起吗?高兴时施舍,倦了就收回。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用来消遣的存在?
她拿梦想当筹码,只盼着能把路帆的问题解决,让她开心起来。她不指望路帆感激,甚至不期待她会知晓。至少,至少事情应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呢?
窗外的景色再熟悉不过。高一刚上学不久,她就搭过路帆的车回家。那天大雨滂沱,路面一片积水。路帆的气味盈满空间,她坐在后座,兴奋而激动。那时她们不熟,朦胧的情感还在发酵。她触不可及,夜夜在梦里光顾。
就算我们不曾靠近,也好过现在。
许千从来没这么后悔过。一开始后悔自己贸然地介入,转而又后悔最初的接近,甚至于后悔选择了北高。
她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是路帆给了她勇敢的底气。现在路帆走了,什么都不剩了。生活回到起点。那束光不见了,世界在一点点收束,幽暗,封闭,令人窒息。
无声的泪水变为啜泣。就算有别人在场,也控制不住。
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当天晚上,梦里全都是她。许千沿着曲折的走廊向上,走到了路帆的办公室。很多人都在。她站在门口,扒着门框偷偷地看。路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她走过去,敲敲桌子。
“老师?”
路帆像是没听见,继续批改着作业。她又轻轻唤了一声。话音刚落,路帆“腾”地站起,揪起她的衣服。她蹲在地上苦苦哀求,却还是被拖出了门外。
走廊昏暗,路帆的脸藏在阴影里。她说:“许千,你让我恶心。”门被重重关上,只留下她一个人和哭声作伴。
夜深梦醒,一身是汗。心里像被挖空了一样,浑身无力。她想睡下,可是刚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又是路帆。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情节,唯独那双寒冷的眼眸始终如一。
她一直以为,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一旦被人伤到,就会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从今往后一干二净,再不相见。然而路帆是例外——伤害了,还是不舍。
她想再见。不是愤怒,而是思念。
在家休息了两天,她回到了学校。
大家都在问发生了什么,却得不到任何答案。没有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想见,也想逃;想继续,又想放弃。人生像是到了一处悬崖,前有万仞深渊,后有追兵无数。
第一节下课,她让李炳然去看看十一班门口的桌子。翘首盼望,只等来无奈地摇头。
“这两天,她提起过我吗?”
李炳然看了她一眼,在座位上坐下。
“一句都没有吗?”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面部的肌肉僵在一起,连苦笑都困难。她真的笑不出来了。钢笔尖扎进指肚,越陷越深,刺出血来。血和墨混着,染出混沌的颜色。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仅仅是一次考虑欠佳的帮助,就让一切画上了句点。
语文课的时候,她抬起头。讲台上的人站得那么远,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的视线扫过除她以外的所有人,温暖而轻松。唯有与她无意间对视时,像触电了一样,迅速移开,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许千,你让我恶心。”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吧?
几次站到路帆的门前,都没有敲门的勇气。她害怕噩梦成为现实,害怕猜测全部证实。话不说明,就还有幻想存在的余地;门一打开,剩下的只有一地狼藉。
关系僵持着,唯一的幸运是每天还能见上一面,聊慰相思,证明她还没有被完全驱逐。
期中考试,她掉到了全班第八。轮回般的巧合,刚好是入学后第一次考试的名次。
所有人都在问“怎么了”。老师在问,同学在问,就连从没见过面的陌生家长也在问。全省文科第三在快升入高三的时候忽然不行了,有人担心,有人窃喜。
花姐找到她,像是个代表,提出了质问。
“怎么了?”
“没怎么。”
“你最近状态很不对。从你那次生病回来,老师们都和我反映,说你上课时心思根本没在课堂上。”
“是吗?”
“你是想放松放松?”
“不是。”
“那是怎么?”
“不怎么。”
陈丽华被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搞得恼火,以为是冲她来的。
“许千,你是对我有意见吗?”
“没有。”
“那你对其他老师有意见吗?”
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两只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有啊。”
“谁?”
“呵。”
陈丽华看着她的模样,隐隐有了答案。
“路帆?”
许千缓缓转过头,眼中不无诧异。这个名字,好久没听人提起了,仿佛有几十年。
“你和路老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没有矛盾。能有什么矛盾。”
如果真的只是矛盾而已就好了。
“以前,你们俩关系不是很好吗?路老师总和我提你,说你天资高,底子好。她一直很喜欢你的,要是和老师之间有了什么误会,去说明白就好了,路老师不是记仇的人,你也不要太耍小孩子脾气……”
“没有误会。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话说出口,像刀子划破喉咙。钻心得疼。
什么都没有,该多好啊。
陈丽华为难地站在旁边,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边不行,就换另一边。没课的时间,她找到路帆,开始询问许千。
“最近,许千在你课上怎么样?”
路帆平静地回答说还和以前一样。
“这孩子,最近有点不大对劲啊。”
“有吗?这我倒没发现。”
又是一次碰壁。
陈丽华忽然有一种感觉,路帆才是许千的班主任,言传身教,所以许千才会这么像她。她们都是那种把自己和外界划得很清的人,情愿把事情统统装在心里。
无功而返,她只能又找来许千,告诉她不管问题在哪儿,还是要以学业为重,熬到高三毕业,什么都不是问题了。许千顺从地点点头。回到教室,依旧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事实上,许千变得很平静。这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细细回想,可能连童年都不曾这么平静过。每天醒来,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晚上躺在床上,心中也还是同样的情绪。
疲惫。
长跑就要结束。感情,梦想,生命。尽头就在眼前,似乎闭上眼睛再睁开,所有所有就能结束。她恨不得结束。走在路上,甚至幻想一辆车狂奔过来把她撞飞;睡在梦里,也盼着心跳骤停,身体一点点冰冷。
就到这儿吧。
她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