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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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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又响了。路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真的累了。一直以来,记着大爷一家的恩情,她对这个只小两岁的弟弟总是百般照顾。
路航高考那会儿,一寒一暑两个假期,她从学校回来之后一天都来不及休息,从早到晚辅导他功课,愣是把在本科线边缘徘徊的路航拽到了一所省内不错的一本。毕业之后,工作是前夫走动关系找人安排的。后来路航结婚,她已经工作了,拿出三个月的工资封进红包,一点没含糊。
路帆知道,路航不是能成大器的人。在家靠父母,在外要靠她。这倒没什么。她的人生早已不是预期的模样,再为他改变一些,也没什么不舍。只要不触犯原则、不牵连别人,能满足的要求她都尽量满足。
这一次,是真的不行。
她记不清路航在过去的一周里来过几次了。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带着老婆孩子,有时候把家里两个老人也叫上。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逼路帆妥协。
可能,可能,可能换一个学生,她就让步了。一听见路航提到“文科班姓许的小姑娘”,所有的可能都成了不可能。
她们两个之间已经有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了。是,她对许千的感情,绝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但她不能让这份关系再复杂了,更不要说掺杂进感情之外的东西。
她当然清楚许千和她爸爸的关系。为了路航的工作,让许千去求她爸爸,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发生的事情。许千答不答应不重要,她爸爸同不同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再让许千为自己做出取舍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允许许千因为她耽误了自己。
那个孩子的广阔前程,谁也没有资格阻拦。
门铃响了几遍后终于停止,然而手机又响了。路航的名字在屏幕上亮得醒目,让她感到一阵头疼。
“喂?”
“姐,在外面吧?”电话那边的语气竟格外轻松,似乎还有些难掩的喜悦。
“嗯,刚开完会,在路上。”
“我说呢,摁门铃没人开门。姐,太谢谢你了,真的,太感谢了!找了这么多人都没用,许总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什么?”
路帆像是脑袋上挨了一记闷棍,完全懵了。
“你不是跟许总说过了嘛,今天人事那边给我来了信儿,说我不用走了,还跟以前一样。”
“许……许总?”
“姐,你这都忙糊涂了吧?就是你那个学生家长啊,文科班的。”
怎么会这样?
她从没在许千面前提过一个字,又是谁联系的她?
“路航,你背着我找她了?!”
怒火一下子蹿了上来,喉咙滚烫。如此强烈的愤怒已经很多年没感受过了。她努力克制着,让理智一点点收回,不至于撕破脸。但是一想到许千为了和她的关系去和一个陌生的父亲求情的场景,她的心就像被刀绞过。
连手都在颤抖。这是少年时就有的毛病。只要情绪过激,手就会抖个不停。
路航从小跟在路帆身边,太了解她的脾气了。路帆从不打他,只需要板起脸说句狠话,就能把他吓得魂儿都没了。此刻听到路帆强压着火的声音,连骨缝都渗着寒意。
“我,我没啊,我没有啊姐,我怎么敢去找啊,不是,不是你找的吗?”
“我不知道我找没找过?”
“姐,我真没找啊,那这,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电话两边同时陷入了沉默。路航害怕得大气都不敢喘,路帆则陷入了怀疑。
要是路航没找过……
是你?
你干嘛要来趟这趟混水?
第二天早上,车子还没停好,许千就被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路帆叫住了。
“诶?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
一开始看见路帆,许千没留心,以为还和往常一样,只是来得早了些,笑嘻嘻地锁好车转身和她打招呼。结果就迎上了她那双能杀死人的眼睛。
春日骤然失温。
“老师……”
声音变弱了许多。往前走了两步,她甚至不敢再走,站在两米左右的位置踌躇不前。
路帆不是没板过脸,但那都是故意吓唬她,不是真的生气。她从没见过路帆现在这副表情,像山一样冷峻地压过来,让人不得喘息。
“过来。”
“怎么了?”
路帆双手插在衣兜里,掩饰着内心强烈的波动。她也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可是问题非解决不可。她很担心自己的选择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比如,她们以后再也做不成师生;比如,许千恨她入骨。
“你去见你爸爸了?”
许千听了之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当下松了一口气。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是在帮路帆的忙,虽然没打算邀功,但心里还是暗暗得意的。看样子,事情已经办完了。老许答应了她,就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那路帆现在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欲扬先抑?
“啊……”往前踱了一步,许千挠挠头,“是啊。”
“然后呢?”
“然后就,和他讲了一下。”
“讲了什么?”
“嗯……他单位的事。”
“我弟弟的事?”
“啊?啊……是……”
还没“是”完,就被路帆厉声打断。
“我要你管了吗?”
许千没听懂,瞪着眼睛,一脸茫然。
“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插手了?许千,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对你再好那也只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你别自己想入非非。”
“我……”
“以前,我是你的老师;以后,我也是你的老师。就算你毕业了离开了这儿,我都只能是你的老师。反过来,你也只能是我的学生,只能做学生该做的事,明白吗?!”
许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有表情,没有动作。脚钉在地上,像个桩子。脑袋完全空了。脖子以上的一切,她都感受不到。
舌头都是麻的。一瞬间,许千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头皮又麻又涨。眼前一阵阵眩晕,脚下几乎要站不住。她把肌肉绷紧,努力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可是越用力,身上抖得越厉害,像是抽搐。
人渐渐多了。路过她们,都投来奇怪的目光。路帆还在说话,依旧是那副可怕的表情,依旧是那样可怕的声音。但是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声音仅仅是声音,没有任何含义。
已经过了三四分钟,她才发现路帆走了。眼前那么空旷寂寥,如同无边无际的黑夜宇宙。
迟来的情绪,是世界的尽头。
眼泪冲出眼眶,流成了河,怎么也收不住。许千紧紧咬着牙,不愿意哭出声来,可是鼻腔阻塞,呼吸越来越困难。脖子和脸都涨得很红,青筋也一根根暴露出来。太阳穴鼓得很疼,快要炸开。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教室的。灵魂已经飞走,只剩下凉透了的躯壳。
耳鸣不止。旁边的人说什么,一句都听不清楚。
第一节数学,讲练习册。她把练习册拿出来摊开,一页都没翻过。数学课下课,也是傻傻地坐着。直到听见旁边的同学说起来下一节是语文课,才猛然惊醒。
语文课吗?
不行。不行。
“唰”的一下站起来,直挺挺地往门口冲。没有任何方向,只是告诉自己快走,快走。转过楼梯,下楼,穿过高二楼前的操场,又奔着高一楼去。
预备铃在后方响起。脚下没有一丝停顿,继续向前。上课铃也响了,她却依旧充耳不闻。
不能见到路帆。无论如何都不能见到路帆。就算被当作逃课处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路帆相见。哪怕只是闻到她的气息,眼泪都会涌出眼眶。
教室里,路帆站在讲台上环视,一眼就看到了张淳身后的空位。心里陡然一惊。
“许千呢?”
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和平常大不相同。张淳转过身看了看,迷茫地摇摇头,旁边几个人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拿起课本刚讲了一句,又把书放下,留下一句“你们先自己看”就出了教室。
她最先想到的是许千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但是学校对这方面一直严防死守,四楼以上每扇窗户都有护栏,顶楼更是上着锁。学校里又找不到什么锐器,就算要犯傻也有很大难度。
能去哪儿呢?
去洗手间找了找,没有。下了两级台阶,又折返回来。如果现在去找,早上的话不就形同虚设了吗?她就是要和她斩断这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现在去了,就更不明白了。保不齐一见到许千,自己心里封好的情感就又会翻涌起来。
想来想去拿出手机,拨通了陈丽华的电话,告诉她许千不见了。
挂断,把自己整理好,又走回教室。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你要恨,那便恨吧。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陈丽华当时正在办公室备课,接上电话就出去了。上课期间,丢个学生可不是小事,更何况丢的是从来不出差错的许千。
本以为要找上一会儿,还犹豫着要不要去调监控,结果刚走过操场就看见她了。
许千蹲坐在高一楼后面的阴影里,像个走失的小孩,孤零零的。
花姐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问她怎么回事。她傻了好几拍,苦涩地笑笑,说不舒服。
“小祖宗欸,哪儿不舒服了?”
抬起手,捶着心脏,一下重过一下。
“疼。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