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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二、悲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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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沉了一个多月,许千才从深不见底的绝望中一点点恢复过来。
李炳然他们几个安慰她说不过是一场冷战,僵持之后彼此退让,就算不和好如初,也总会有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至少每天还能见到她,这不就是值得庆幸的吗?
许千也开始接受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她学着适应现在的距离,从舞台中央变换到观众席的最末。她应该庆幸,她还在剧场里,还能看到舞台上的那个身影。
她常常想起那句“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吧?我从没自以为是过。给你的爱,一直是小心再小心,说出口的话都要先咀嚼上千遍。这一次,我是真的因为不懂才惹了你。现在,我知道了,以后也不会再犯。
来日那么长,我可以慢慢地等你原谅我。
学习的状态也在恢复。期末考试一点点迫近,她稳住情绪沉下心来。她寄希望于创造出一个足以光耀北高的记录。到时候就算路帆要斩断联系,其他人也会时时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要让路帆看到,她的坚持,她的固执。即便被狠狠抽了一耳光,也不会一蹶不振。学习是这样,爱是这样。
然而噩耗总比喜讯先到。
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成绩还没出,“换老师”的消息不胫而走。
升入高三,人员调动,按照所谓的“快慢班”调整师资配置。几乎所有班级都牵涉其中,有的班甚至要一次换掉三个老师。十二班不用经历那么大的变动,换掉的只有路帆而已。
只有路帆。
消息传到许千耳朵里的时候,她又感受到了那阵眩晕。时间仿佛倒流回了那个早晨。春日阳光火辣辣地抽在脸上,一如路帆的呵斥。
这是她设好的局吧?
许千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认识了快两年,第一次闹了这么大的矛盾,紧接着就是不可挽回的分离,比设想的终点早了整整一年,就像是害怕她会做出任何补救一样。
刀子在心上划过。不同于那天猛地一刺,刀刃来来回回,划开一层又一层,鲜血淋漓,疼痛难忍。她说不清楚哪一种更让她难熬。长痛短痛,都是刻骨铭心的痛。
日子变成了倒数。从没想过,这一天真的会来。过一天,少一天。每次在课上见到她,都意味着再见的机会减少了一次。“0”在逼近。总会有最后一天、最后一课。在那之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旷。
除了许千之外,似乎并没有几个人对路帆的离开有多不舍。
这确实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他们不是“不擅长告别”,而是觉得“告别”二字根本无关痛痒。如同朝代更迭之际清算得失,居然有人大肆议论起路帆对十二班的功过。有人喜欢,有人不满,有人担忧,有人期待。
许千沉浸在终日惶惶里,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直到那天马清文在教室后面大放厥词,她才一怒之下拍案而起。
马清文说,路帆讲课太次,什么都讲不明白,平时拿腔拿调端着架子,以为自己有多清高。
当时课间,许千坐在教室中部的位置,低着头发呆。这番言论无比刺耳,横冲直撞钻入脑袋。
万丈怒火。
座位拥挤,她站起来,把椅子向一旁踢开,抄起抽屉里的英语辞典,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马清文还在侃侃而谈,侧着身子,丝毫没意识到身旁不断靠近的杀气。
许千走到跟前,抬起手,眼睛都不眨一下,朝着脑袋就砸了下去。英语辞典3000多页,前后硬壳封面封底,单手拎着甚至有些吃力。向下的那一刻,辞典脱了手,最后的命中效果相当于是丢过去砸到了马清文的右脸上。
“嘭”的一声响,辞典完成使命之后,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课间,班级里人不多。想休息的人被马清文吵得睡不好觉,听见声音扭过头,看见他额头上的红印和掉了的眼镜,都觉得大快人心。
马清文被拍傻了。旁边几个听他说话的人也傻了。扭过头看见动手的人是许千,震惊又被提高到了另一个层次。
许千弯下腰,拿起辞典。
“是个人就别他妈在背后嚼舌根。路老师讲好讲坏,都轮不上你来评价。”
马清文仗着人高马大、成绩好,平日里在班级里嚣张惯了。虽然一向不敢在许千面前造次,但好端端地挨这么一下,心里也起了火。他本来就不爽许千踩在他头上,成绩比他高,还是班长,正好逮住这么个机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把摇摇欲坠挂在脖子上的眼镜一把摘下,抬起手就揪住了许千的衣领,摆足了要打架的气势。
这时候,王旭然正好从门口进来,当时就炸了,骂了一声,顺手抄起门后的拖把就朝后面冲了过去。
文科班就这么几个男生,平日里,他和马清文表面上关系处得还算不错。但要是把他和许千一起放在天平上,结果可就显而易见了。
把拖布一横,戳着马清文顶到后面的黑板上。看他还不松手,又朝着他的胳膊挑了几下,一步挡在他们俩之间。
“你他妈有病吧,大老爷们欺负人家女生,要不要脸啊?”
“她先动手的!”
马清文没了眼镜,头发乱糟糟,衣领也有些歪斜,看上去更像是气急败坏之后撒泼打滚。王旭然个子没他高,气场却远胜于他,梗着脖子,一手拎着拖把,倒真像个英雄。
许千冷笑了一声,“是我先动手的啊,我就是想抽你。”
教室前面的监控直接连到监控室。保安抽了支烟回来看到这一幕,赶紧去喊教导主任。主任一边上楼一边给花姐打电话,两个人几乎同时赶到。
“谁打架了?哪三个人?出来!”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怎么回事?”
监控视频已经记录下了全过程,一切清晰无比。但是由于许千的参与,事情又不能按照章程简单处理。他们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的起因,来开脱许千的行为。
她不能接受处分。这次期末考试,许千又拿到了班级第一。如果因为这件班级内部的纠纷对她通报处理的话,势必会影响到以后。荣誉、称号、自主招生……这是一件小事,后面那些却不是。
许千代表着北高建校以来文科的最高水平,这一点毋庸置疑。无论是陈丽华还是主任,乃至校长,谁都不愿看到她被一个小污点连累了大好前程。更何况她一向品学兼优,理应有一个反转来证明她的清白。
所有人都在等她开口。
许千环视一圈后,视线落回到窗外的树梢。
“没怎么啊,我先动的手。”
“你为什么动手打人?”
“我就是不爽他。”
花姐急得站了起来,“你这孩子,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许千仍旧盯着那棵树,强撑着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而内心深处,坚硬的部分已然攻破。
别关心,别在意。就算这样会让你们伤心,我也没办法说出她的名字。
就当那个我死了吧。从今往后,不会再有。
最后,学校还是没给许千处分。虽然算作得利的一方,但连许千自己都觉得好笑。如果她没有考到全省第三的能力,怎么可能有人愿意站出来偏袒她?这个慕强的世界,所有人都在为了名利奔走,就连学校也不是净土。
你呢?
当初选择我,也有利益的考量吗?
她确实变了。各方各面,都和以前截然不同。短短一个多月,她甚至认不出自己——悲观消极,揣测人心。她就像个输掉一切的赌徒,自甘堕落成阴沟里的渣滓,越沉越深,直至毁灭。
她认识到无力回天的局限。再怎么出色,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把尊严丢在脑后几乎就要跪下来求她,都不能改变眼前崩裂的现实。那天挨完批斗回来,不是没有人替她说话。事情的经过被一遍遍还原,不乏有人站出来支持她的行为,路帆却装聋作哑。
她把自己当成局外人。许千也是她的局外人。
她不重要了。对于路帆来说,她什么都不是。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你说过,你喜欢这句话。
我早该知道的,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我珍视点点滴滴,不过是“无价值的”,你随手施舍,不经意,不损失。就像宝玉把扇子递给晴雯,毫不在意。
然而我和你不同。这个我,自从遇见你之后,从里到外都是为你而活。既然你不要我了,这些东西留着也就没多大意义了。什么未来,什么梦想,没有你的未来和梦想有何意味?
你还说过,你更喜欢悲剧。好啊,那我就把所有所有全都毁灭。快乐是回忆,痛苦也是回忆。只要能留在你的记忆里,哪种我都不介意。
是,当初救我的人是你。
你最好能记得,事到如今,毁我的人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