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于栖霞》坤坤芹

2、第 2 章

　　第二章

　　叶瑄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昭武将军，西北镇将。

　　他很高，北地的人好像都要高些，叶瑄在朝中的身量已是傲然群雄，但这眼前人还要比他高上几许。眉目深邃，鼻梁俊挺，削薄的唇微微抿着，棱角分明，即便此时只着一身简单的黑衣，但也掩不住他那凌人的气势。

　　叶瑄觉得他有些熟悉......对了，内阁长老楼淮，昭武将军的父亲，前一任西北镇将，也是给人一种利剑藏锋的感觉。楼淮因旧伤退而回京做了文臣，十多年侵淫官道，周身气质也是偏柔和。而眼前人虽与楼淮长得相似，但气势更盛，让人不自觉地肃穆。

　　楼苍上殿，行大礼，“参见陛下。”

　　宣德帝手微抬，“爱卿平身。”

　　“谢陛下。”楼苍起身，看见了一旁的叶瑄。

　　“昭武，这是新任丞相。”宣德帝为楼苍介绍。

　　楼苍拱手行官礼，“昭武，楼苍。”

　　叶瑄微笑，回礼，“叶瑄。”

　　一礼完，两人皆抬眼看着对方，眼中不明意味。

　　叶瑄总觉得楼苍很熟悉，不是和楼淮六分像的长相，是......什么呢？叶瑄一时想不起来。

　　楼苍面无表情。

　　“昭武，此次进京可还顺利？”

　　“回陛下，一切顺利。”

　　“那就好，你的母亲一直念叨着你，你没事，朕和她都能安心了。”

　　楼苍的母亲是永嘉长公主，宣德帝的妹妹。

　　“谢陛下关心。”楼苍的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很愉悦。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没事了，你先回府吧，你母亲还在等你。”宣德帝摆摆手，楼苍俯身告退。

　　“叶卿，你也去吧。”

　　“是。”

　　叶瑄与楼苍一起走出了宫门，两人一路无言。见叶瑄出来，莫隐连忙跳下马车，为叶瑄掀开车帘。

　　叶瑄正提着衣摆踩着木凳上车，那边楼苍已经翻身上马，一夹马肚，从马车前飞驰而过，扬起阵阵灰尘。

　　莫隐连忙用披风为叶瑄挡住灰尘。待灰尘散去，莫隐望向自己的主人，“大人。”

　　“无事。”叶瑄望着楼苍消失的方向，“回府。”

　　三月三，上巳节。

　　朝中官吏在这天都是休沐的，但叶瑄作为丞相，总是被各种事缠得脱不开身。就如今日，礼部原定的会试主考官忽得风寒，床都下不来，大夫嘱咐要静养，那主考官的夫人就直接给他告了一个月的假。礼部尚书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一去探望那考官的确病得不轻，就连忙入宫禀告，但宣德帝正好带着宠爱的陈贵妃去庄子上踏青了，再去内阁，资政大臣一个个都不在，最后，就剩了没来得及出门的叶瑄。

　　叶瑄当时都走到丞相府大门了，就见礼部尚书匆忙地从马车下来，拉住他的双手，饱含热泪地呼唤：“丞相大人！还好你在！”

　　叶瑄：......这跟见着父母一般的神情是为何？必然没有好事。

　　叶瑄哀怨地看着莫隐：你为什么贪那两块糖？

　　莫隐：(*￣0￣).看在我做牛做马的份上饶过我。

　　正巧这时宣德帝的口谕也到了：丞相全权做主！

　　“大人！天将降大任于你也！”此时的叶瑄在礼部尚书眼里简直就是救世主。

　　叶瑄只有叹气。

　　接下来的一天两人都在叶瑄的书房度过。两人认真筛选了朝中之人，也没找出合适的人选。

　　太傅？在忙黄河水患之事。

　　吏部尚书？在查户籍。

　　祭酒？最近也在忙学校制度之事。

　　......

　　礼部尚书一拍脑袋，“大人！还有一人！”

　　叶瑄看着礼部尚书重新散发光彩的双眼，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您啊，大人！状元出身，三元及第！如今更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您担任主考，那必定会鼓舞考生士气啊！”

　　果然，叶瑄心说，迅速找理由搪塞，“我在......”

　　很不巧，叶瑄最近手中真没什么大事。

　　“大人！国之栋梁！”

　　这句话说得是情深意切，情意绵绵。

　　这时已经黄昏，宣德帝已经回了皇宫。叶瑄写了封折子，礼部尚书自告奋勇亲自护送，婉拒了叶瑄留他吃饭的好意。

　　礼部尚书已经看出了叶瑄在发火的边缘了，很有眼力地没有再往叶衡身边凑。

　　叶瑄吃了顿郁闷的晚饭，独自一人在亭子中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幕。

　　叶瑄再一次叹气之后，莫隐终于忍不住了，扭捏地开口：“大人吃糖吗？”

　　叶瑄猛地看过来，把莫隐吓了一跳，然后听到叶珩阴恻恻地开口：“你那口牙，不想要了？”

　　莫隐知道自己哄错了方向，今日就是因为他忘记带糖，回去拿的时候耽搁了时间，才让叶瑄和礼部尚书遇上了。

　　“那，那......我们去看花灯！今天有花灯！还有神女跳舞！”

　　叶瑄缓了神色，立马起身，“走。”

　　莫隐松了口气跟上，并不知道叶瑄是听见“神女跳舞”才想出门的。

　　因临近春闱，上都住入了大量书生，正好今天是花朝灯会，街边到处是吟诗作对的俊秀青年，见此盛景，诗兴大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在上都，上巳节也是花朝节。戌时，花朝灯会始，街上的游人皆以面具盖面，女子手拿鲜花，若是碰到意中人，便可上前赠送。男子若也有意，就接下鲜花，两人便可共同游玩，后续之事，便是看自身意愿了。

　　叶瑄和莫隐戴着面具，穿梭在人群之中。

　　“大人，您看看花灯么？”莫隐见叶瑄兴致缺缺，在一旁挑拣。

　　“每年都是这些，早就腻了。”

　　“的确。”莫隐点头，的确挑不出新奇的。

　　叶瑄走走停停，突然被一只花灯吸引住了。

　　那是一只狐狸花灯，被挂在三楼屋檐上。那楼是醉烟楼，上都最大的青楼，叶瑄走着走着，竟是走到了烟柳巷。

　　此时老鸨正在二楼喊着：“只有灯被取下，兰汀姑娘才出来献舞！取灯者还能和兰汀姑娘同舟共饮！”

　　底下一片人叫好，跃跃欲试。

　　莫隐见自家大人一直盯着花灯，突然福灵心至：“大人，那花灯挺别致啊！”

　　“嗯。”叶瑄有些心不在焉。

　　“那...我去帮大人取下？”

　　叶瑄却是奇怪地看了莫隐一眼，“你想和兰汀姑娘同舟游玩？”

　　“不想。”莫隐立即摇头。

　　“那去凑什么热闹，看着就行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将花灯取下，底下的人们都开始咒骂起来。

　　“这什么玩意儿啊？这么高？”

　　“不算高了，自己没本事就怪这怪那的，丢不丢人？”

　　“你说什么！”

　　“你......”

　　打起来了。还好护城军来得很快，将闹事的人抓了起来，叶瑄站在边缘，没有被波及。

　　叶瑄也在奇怪，这么久了，这花灯竟然还没有被摘下。

　　叶瑄的一天都可以用“扫兴”来形容。觉得今天也是看不到献舞了，叶瑄遗憾地摇摇头，转身准备回府。

　　“好！”

　　还没走几步，叶瑄身后就传来热烈的叫好声。叶瑄回头，就见一黑衣男子站在醉烟楼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里拿的正是那狐狸灯。

　　“看来今天还是有这眼福的。”叶瑄偏头对莫隐说。两人走到了桥上，高台之上一览无遗。

　　黑衣男子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桥上的叶瑄，无视身边老鸨的殷勤，飞身到了叶瑄面前。

　　莫隐上前一步护住叶瑄，拔出了配剑。

　　“别紧张，这个送你。”男子见莫隐的动作，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狐狸灯递向叶瑄。

　　叶瑄没接。

　　见叶瑄久久没有动作，男子有些疑惑，“不喜欢？我见你一直盯着它。”

　　叶瑄拍了拍莫隐的肩膀，示意他退后。莫隐收了剑，沉默地退后两步，只是眼中仍有敌意。

　　面前之人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张雪狼面具。面具只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嘴角向上勾着，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关键是男子很高，叶瑄大约到他的眉眼之处。

　　叶瑄轻叹口气，后退一步行礼，“侍从无状，还望将军海涵。”

　　楼苍挑眉，回了一礼，“大人可是折煞在下了。”

　　楼苍看了一眼莫隐，“忠心护主这是好事，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话语间满是戏谑。

　　“将军海量。”

　　楼苍微微俯身，在叶瑄耳边说，“那这灯，丞相大人还要不要？”

　　“多谢将军。”叶瑄的语气很平静。

　　要不是看到了叶瑄起了一片小疙瘩，楼苍都要信了他这副镇定的样子。在叶瑄接过灯后，楼苍神秘莫测地留下一句“大人还是不要久留”就匆匆离开了。

　　叶瑄拿着狐狸灯，不知在想什么。

　　莫隐上前一步，担忧地看着叶瑄，“大人......”

　　“无事。”叶瑄偏头吩咐莫隐，“你去帮我买串糖葫芦。”

　　莫隐一看，最近的小贩在高台之处，这个距离...

　　“大人...”莫隐担心叶瑄的安危。

　　“没事，买了就回来。”

　　“是。”莫隐只有领命。

　　莫隐买了两串糖葫芦，转身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了让他肝胆欲裂的一幕。

　　“大人！”

　　这边莫隐去买糖葫芦的时候，叶瑄正在思考楼苍刚才的行为，他们只见过两面，楼苍却对他如此亲近...不合常理。

　　叶瑄把玩着狐狸灯，这灯做的极为逼真，小巧精致，不似凡品。如此非凡之物才被叶衡一眼看上了，那...为什么会被当作彩头呢？

　　且这灯如此别致，没道理京中贵族不来参与，官员也就罢了，但那些累世公卿的少爷们也没来，莫非...都没在这条街？

　　冲他而来？

　　叶瑄喜欢狐狸不是秘事，朝中之人大部分都知道。

　　那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大人！”

　　叶瑄听见莫隐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莫隐一脸焦急。

　　五名蒙面人破水而出，桥前后的高楼上也飞身而下五人。四面夹击，将叶瑄困在桥中。

　　“啊啊——！”

　　遭此变故，人们四散逃离，莫隐逆着人流无法前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朝叶瑄攻去。

　　“噗——”叶瑄被重击，撞到了一旁高楼的护栏上，重重落地，吐出一大口血。

　　蒙面人迅速围上，叶瑄轻咳两声，只觉得满口的铁锈味，无力再起身。

　　晕过去之前，叶瑄看到眼前出现一抹黑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