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去》管家后人

13、第 13 章

　　杜连山把李宁琪和干娘接到台东三路，在一个装修好的门店门口停下车，然后带着娘俩进门上楼。
　　杜连山解释，这原来是为一个南方客户准备的花店，客户要求楼上住人，楼下经营。结果等装修好了，那个客户也把家具用具弄齐了，却说要回南方，不租了，所以到现在一直闲置着。他让李宁琪和干娘先在这安顿下来，等以后有了住房再搬。
　　李宁琪面无表情的点头。
　　杜连山马上打电话给自己的小兄弟，让买这个弄那个。很快，一大堆床上用品、锅碗瓢盆、洗涤用品、米面蔬菜等，运了过来。
　　二楼有两个房间外加一个洗手间和一个厨房。看起来原来的主人想把里间当卧室，外间当起居室。李宁琪先把里间的床铺好，扶着干娘依着被窝躺下休息。然后来到外间的沙发上，开始抽烟发呆。
　　杜连山怯怯的问：“四哥的事前前后后也半年多了，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李宁琪摇头。
　　“海鲜酒楼和海鲜城都能恢复营业，咱还开吗？”他还是怯怯的问。
　　李宁琪又摇头。
　　杜连山说：“那我想办法盘出去吧？”
　　李宁琪点头。
　　“那你先休息些日子，以后的事再商量。”
　　李宁琪又点头。
　　杜连山把钱包掏出来，把里边所有的钱拿出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是小心翼翼的说：“这里有几千块钱，你先用着。我明天再拿点过来。”
　　李宁琪看了一眼没说话。
　　杜连山说：“那我下去买点吃的。忙了一天都该饿了。不知道干娘中午吃没吃饭。”
　　李宁琪这会说了这天的第一句话：“买点酒。”
　　杜连山点头下楼。

　　杜连山回来后，把菜摆在茶几上，有炸带鱼、红烧鸡块、炒地豆丝和一盘青菜。
　　李宁琪扶着干娘出来坐下，拿出两个杯子，分别给自己和杜连山倒上酒。
　　看起来干娘的病加重了。她先冲着杜连山笑：“老头子，喂完牲口了？”然后指着茶几上的菜说：“这不，闺女从公社回来了，割了猪头肉，买了带鱼，快吃吧。你看俺能的来，把萝卜切成了丝，炒的跟土豆似的。”
　　李宁琪和杜连山不说话，默默的喝着酒。
　　干娘忽然又对李宁琪说：“四儿去哪了？下地掰棒子还没回来？你去找个盘来，把猪头肉和带鱼给他留点，孩子回家就饿，整天吃的狼吞虎咽的。”
　　李宁琪眼泪开始噗噜噗噜掉下来。
　　“快去啊，要是吃没了，孩子回家吃什么啊？”干娘催着李宁琪。
　　李宁琪只好去拿过一个盘子，盛上带鱼和鸡块，摆在客厅的矮柜上，又摆上一双筷子。
　　她一边摆一边哭着说：“四哥，今天是你的来生。来生一定还要遇到我，来生我还和你结婚，来生我一定给你生个孩子！”
　　说着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日子还得过下去。
　　干娘的身体越来越差，走路困难，神色恍惚，整天念念有词。有时搂着她叫“亲闺女”，有时骂她“丧门星”。李宁琪总是默默承受，她觉得自己应该承受。
　　李宁琪明显感觉干娘时日不多了，医生说，她这样的病基本无药可治，只能将养，活多久完全靠她的造化。
　　照顾干娘成了李宁琪这段生活的主题。她买了一辆轮椅，每天开车带干娘去海边，或推着干娘散步，或在海滩上晒太阳。干娘不是昏睡就是念念有词，李宁琪只是愣愣的看着大海，心无旁骛。
　　忽然有一天，干娘清醒了，她眼泪汪汪的拉着李宁琪的手说：“闺女，俺想回田家村。我不能死在这里，俺要回去死在老屋里。”
　　李宁琪知道干娘不行了，她的清醒是回光返照。她轻轻擦掉干娘的眼泪，又轻轻的说：“干娘，咱回去。明天就走。”
　　杜连山也要一起去，李宁琪没说啥就同意了。
　　李宁琪临走的时候，带上四麻子的骨灰盒，她想把他和干爹干娘葬在一起，作为干爹干娘的亲女婿陪伴干爹干娘.她不能让自己的丈夫死无葬身之地。
　　李宁琪已经做了决定，等将来她自己死了，也回来陪伴他们。

　　回到田家村的当晚，干娘就不行了。
　　在弥留之际，干娘脑子非常清醒，她拉着李宁琪的手，费尽最大的力气说：“闺女，好孩子。干爹干娘有你这样的孝顺闺女也不差啥了。俺走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是一个好孩子，是个善良的闺女，但善良不顶饭吃。有句老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有一句老话，说是好人不长寿，祸害万万年。记住，这些老话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真真的管用。听干娘的话，心要硬气些，好好的活，替你自己活。”
　　李宁琪含泪点头。
　　干娘的手渐渐松开，最后用虚弱的声音说：“闺女，干娘最后求你件事。每年记得回来给干爹干娘烧烧纸，说说话。干爹干娘在那边冷清，你烧烧纸也能热乎点。还能...还能...还能让干爹干娘知道你活的好着来...”
　　说完，还没等李宁琪回答，她就撒手人寰了。

　　在回岛城的路上，李宁琪的神情开朗了许多。
　　入土为安。原本说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亲人。死去的人是活不回来的，只有活着的人好好的活着，死去的人才能心安。入土了，旧的已结束，新的要开始。
　　杜连山开着车，李宁琪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人很平静，也很安静。
　　从四麻子出事到干娘去世，已经一年多了。李宁琪眉头总是紧锁，嘴角总是下垂，一副苦相。杜连山每天都是陪着小心，生怕惹着她。今天早晨从田家村出来后，越靠近岛城，李宁琪的眉毛越往两边展开，嘴角也渐渐上翘，开始恢复往日的明媚。
　　杜连山趁她情绪好转，仍然有点小心的说：“李宁琪，宁宁，我最近要开发一个楼盘，咱自己的第一个楼盘。是和岛城一个电器厂合作，在他们厂搬迁后的老厂址，地角非常好。项目不是很大，三万多平方，地下一层做超市，一二层做商场，三至十五层做写字楼。底商的招商已经完成了，写字楼也应该好卖。我的意思你去公司干吧，就当帮帮我。是干财务总监还是销售总监由你挑。我觉得这两个工作对你来说都没有问题。要不你就干财务总监吧，因为咱是和别人合作，财务还是咱自己人管着好。”
　　李宁琪摇摇头说：“我不想出去工作了。”
　　杜连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宁琪把头歪向他，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要你养着我。”
　　杜连山身子一下子挺直了，开车的手也开始抖起来，车子有点晃。
　　“怎么，不敢了？你不愿意？”李宁琪撒娇的把头又靠了靠。
　　“不...不...，怎么会呢，我从初中就想养着你。那时候真不敢想象你干活的样子。真的，真的。这么说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不不不，你吃肉，我喝汤。”杜连山竟然有点结巴，不知道怎么表达好。
　　“我懂，我能懂。否则这几年你就不会这么帮我，帮四哥。”
　　“嗯嗯，懂就好。但是，你猛的整天在家闲着不闷的慌啊？”
　　李宁琪把身子坐正，点上一支摩尔，长长的吐了口气说：“我想过了。我要在楼下开一个花店。顺便卖影碟、唱碟，还有咖啡和茶点什么的。”
　　杜连山很正经的说：“开店是行。可你能不能就干一样？又是花，又是碟，又是咖啡和茶，样数多，不专业，干不出名堂来的。”
　　李宁琪慢慢的摇头：“现在跟你说不明白，等我开起来你就知道了。但有一点你说对了，开这个店可能干不出名堂来，也可能不挣钱，还可能赔点钱。所以，我说要你养着我啊。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杜连山急了：“谁说不愿意了？不到一百平方的地方，赔能陪哪去啊。只要你愿意，你干就是了。”
　　沉默了一会，李宁琪又点上烟，幽幽的说：“如果章惠霞知道了，你怎么办？”
　　“那你放心，她绝不会找麻烦的。”

　　楼下本来是要做花店的，本来就没有什么设施。李宁琪做了简单的装饰，店就开张了。名字叫“旧日拾光”。从名字上看不出这个店是卖什么的，但从大玻璃窗往里看，能感觉这是一家文化场所。
　　店里分三个区域。
　　一个绿植区，高高矮矮的摆着绿萝、蓬莱松、七叶莲、富贵竹、鸿运当头、发财树、招财树、金钱树等十几个品种。这些绿植好养，不太用费心。也好卖，许多做生意的人都会搬一两盆装饰办公室或门店，一是装点环境，二是图个吉利。说是花店，李宁琪不卖鲜花，鲜花总有花期，当鲜花凋谢的时候，总会让人想起逝去的人。
　　第二个区域是影碟区和书刊区，靠墙边只有两个货架，一个货架摆的都是怀旧电影。怀旧电影有《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红与黑》、《罗马假日》、《乱世佳人》、《永别了，武器》等等，稍微新一点的有《红字》、《英国病人》、《叶塞尼亚》、《幸福的黄手帕》等。另一个货架摆着和怀旧电影对应的小说。在怀旧电影中，经典的《卡萨布兰卡》没有上架，那是她永远的疼！
　　第三个区域就中间区域和靠窗的地方，摆着几张的藤桌藤椅，那是供客人喝咖啡和茶的地方。
　　除了东面的窗户，墙壁四周都是怀旧的电影海报，英格丽褒曼、赫本奥黛丽、格里高利派克等人的黑白照片散发着旧时风貌。
　　店铺的顶棚扎满花架，一屋顶的吊兰，翠绿翠绿的。
　　店铺中间靠后，还摆着一台大屏幕等离子荧屏，不间断的播放电影。
　　吧台上摆着咖啡壶、茶壶和白开水。明码标价：白开水免费，咖啡一杯8元，茶水一杯5元|一壶15元。

　　杜连山环顾店铺四周，一直在摇头。
　　“你这...你这...，能行吗？除了绿植可能有钱赚，其他基本没谱。你看，你这影碟50块钱一张，外边的盗版5块！你这咖啡、茶水还8块、5块，谁到这里喝啊。”
　　李宁琪只是微笑：“我说过啊，可能不挣钱甚至赔钱啊。不是有你养着我吗？”
　　杜连山马上改口：“对对对，你就当玩吧。”

　　果然，“旧时拾光”开业两个月，基本上没有客人，有来买绿植的，也很少。那会已经有专业的绿植鲜花店，谁会来这个小店买啊，虽然，这个店里的绿植也有郁郁葱葱。
　　那时候谁喝咖啡啊，苦涩苦涩的像中药。
　　那时候没有茶馆。喝茶的有两种人，要么在家喝，一壶茶喝到没有颜色。要么在五星级酒店喝，一壶茶要120块，谈生意嘛，120算个屁啊。

　　渐渐的，渐渐的，客人多起来。
　　先是一两个，都是来踅摸怀旧电影的。有的，在货架上挑来挑去，有的捧着书坐下看一阵，有的直接把电影看完才走。喝水也是免费的白开水。
　　后来，两三个、四五个、七八个、十来个...，这些人大多是男人，大多是跟李宁琪年龄差不多的，大多是有怀旧情节的。大家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开始在一起讨论电影，见仁见智。坐久了，大家会喝茶、喝咖啡。走的时候，会带上一两个碟片，甚至带上盆绿植。
　　再后来，来店里的回头客达到了三四十个了。就那么丁点大的铺面，三个一撮、五个一伙，大家都在讨论，经常人声鼎沸。
　　大家熟悉起来，就有人提议成立电影文化沙龙。于是，岛城第一个带有文化背景的沙龙诞生了。他们约定每周聚会一次，每次讨论一部电影一个话题。
　　开始，沙龙会员们推举李宁琪做会长。
　　李宁琪摇头，笑着说：我只会听，只给你们服好务。
　　来店的人也有装傻和装逼的。
　　装傻的人只是来观赏李宁琪的。要一杯开水，转来转去，不说话，不看碟，只看李宁琪。见她目不斜视，视而不见，感觉没戏，就主动撤了。
　　装逼的人会直截了当：“姐，我在香港路有个大会所，正好缺人打理，你去准行。你这个店不行，这能赚钱？去我哪吧，高薪。怎么样？”李宁琪也很直截了当：“我不去，我就在这。”
　　当然，毋庸置疑，这些男人聚在一起，有一部分是李宁琪的原因。成熟的李宁琪不施粉黛、素颜朝天。马尾辫挽着一只白色手绢，随意而恬静。一身素色的连衣裙和半高跟鞋，显得身材挺拔。虽然人到中年，仍然魅力四射，有点三四十年代的复古风韵。
　　这样的李宁琪对怀旧的中年男人有绝对的杀伤力。
　　但大家都知道李宁琪名花有主了。
　　杜连山隔三差五的来店里，来了就坐在吧台里边。
　　李宁琪忙的时候会喊：“连山，快帮我泡壶茶。”
　　或者有时候会扒拉他：“看你累的，上楼睡会。”
　　大家都知道，李宁琪住在楼上。
　　大家看到，杜连山像进自己家一样上楼，只有羡慕嫉妒恨了。

　　“旧时拾光”开业一周年了，不仅没有亏，还盈利了。
　　这天，李宁琪给杜连山打电话：“连山，晚上回家吃饭吧。今天是店里开业一周年，咱们庆祝庆祝。”
　　杜连山早早回到店里。上楼一看，茶几上摆了好几个菜，酒已经倒满。
　　李宁琪换上紧身家居服，浑身凹凸有致。
　　两人坐在沙发上，李宁琪紧靠着杜连山，频频给他倒酒夹菜。
　　酒意微醺，李宁琪倒进杜连山怀里，有点害羞的说：“连山，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杜连山脸色有点意外，还有点惶恐：“真的假的，你别吓我啊。”
　　李宁琪趴在他怀里没有抬头，喃喃的说：“四哥死后我就后悔了，我后悔没有给他生个孩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杜连山还是惶恐，这会还有点为难了：“可是...”
　　李宁琪仍然没有抬头，仍然喃喃的说：“我不要婚姻，你也不用离开章惠霞。”
　　杜连山默默的环抱着她点头。
　　李宁琪娇羞的用双手捂着脸：“你想在这儿啊，还不抱我上床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