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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齐师兄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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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个从步入云端开始,到卡车截腰为止的噩梦,似乎正在兑现。
苏行舟好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淋了个透湿,他不自觉打着寒颤,上下牙哆哆嗦嗦磕在一起,捏决的手抖着聚不成型,冷汗霎时浸透衣衫,沉甸甸的衣料挂在身上,压在心中,叫他喘不过气。
肆海看他陡然苍白的脸色,担心地问:“先生,怎么了?”
他以为是闻忠贤的黑瘴起了副作用,眼中发狠便要去杀了闻忠贤,可闻忠贤状况不稳,谁知道一刀下去会发生什么。苏行舟的手铁爪般钳住肆海,用力将他的腕子下压。苏行舟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放在阻止肆海上,短短一个动作他做的无比艰难,可这还难不过开口,他的上下颚仿佛被恐惧粘在一起,苏行舟耗费最后一丝气力,一字一句道:
“让大家离开这儿。”
肆海听到苏行舟的话,冷漠的面容裂出一丝不解,他问:“为何,先生不想阻止......闻忠贤吗?”
“别问,快去!”苏行舟狠命一甩肆海的手,自己上前一步,像要扯下一块幕布一般高举双臂猛地一划,方才只挡得住两个人的阵顿时变得遮天蔽日,但这还不够,“去找大师兄!”
白色的身影在金光灿烂的阵法下几不可见,肆海被阵法的光芒刺痛,感到灵魂深处因这股力量产生了微小的颤动,似乎是他魔族的血液对苏行舟纯粹的灵力产生了反应,不是恐惧,反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激动。
这股激动叫嚣着,似要冲乱肆海的神智。肆海啧了一声,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甩了甩头,趁着昏劲笃定地说:“不,我要留在这儿。”
“都啥时候了!”苏行舟崩溃地叫到,“别玩忠犬那一套了我的娘啊!咱要嗝儿屁了!趁这厮没干出什么过分事赶紧把咱那位武力至上的爹请来啊!我拦不住啊!”
五个感叹号,苏行舟嗓子都喊哑了。
肆海侧头,苏行舟着急去寻他脸上一丝丝的焦急,他眉毛和嘴角不怒自威立着,可蓝眸子却带着股不明不白的笑意。肆海手里的剑尚未出鞘——苏行舟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孩一般不轻易拔剑,一拔剑定是要闹大事。
危机关头能如此沉稳,站在风口浪尖还能巍然不倒,真不愧是魔界长大的小孩。
脑子逛去了不明不白的地方,苏行舟漫无目的想着,强迫自己无视火烧一般的灵脉。这黑云遮日的场景肆海见了不知道有多少回了,看他这么冷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事态没这么严峻?闻忠贤如果真是魔族的人,那么应该和他嘴里那些人一样珍惜肆海,虽然我在他眼里是个该死的,但肆海不是啊!看在小孩的份上,这便宜师叔应该不会那么疯吧......
可恶!苏行舟突然醒悟,恨不得再一个大巴掌扇死自己。这不是又回到靠肆海活命的老路了吗!
目光回到前方,苏行舟脑子里疯狂想着对策。虽说他刚发觉出自己挥剑斩苍穹的实力,但这技能一辈子防不了几回,空大就完蛋了。万一他从哪搞把剑去跟闻忠贤肉搏,半路先把自己整掉线就提前GG了。
苏行舟向天翻了个白眼,大叹命运不公。他仰头发出一声哀嚎,正好瞥见第一批赶到的弟子,不巧看到一个老熟人,心里顿生勇气,脸色都光亮不少。
“肆海。”苏行舟用上了长辈语气,冷静下来用自己最有信服力的声音劝道,“你去找大师兄,让他把弟子们散开,”
闻忠贤已经彻彻底底被黑瘴吞噬,成了黑瘴的源泉,不用细致体会,魔息与灵力的相斥便烫地苏行舟面上火辣。肆海疑惑地看向苏行舟,等他给出一个解释,大有不说清绝不挪步的意思。苏行舟是真好奇这小孩干嘛非要留在自己身后找死,可他现在心里有数,话里都有了点怪讨人嫌的底气。
“这里就交给齐师兄罢。”
齐致仁从剑上跳下,落在苏行舟的阵法前,轻轻一勾手腕,剑便风一般飞向主人的手,发出一阵激动的嗡鸣。
“毕竟疯子还得靠疯子来解决。”苏行舟小声吐槽,继续往阵法里灌输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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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义峰虽不如南边地区丛林掩映,但好歹是个风水宝地,山上郁郁葱葱,从不缺树木遮盖。人总说不义峰是长城是边关,其实并非想象中险恶,那层防护魔族的结界根源起于此地,最远的防线延伸此地,所以便有要塞一说,实际魔族的入侵线远不及不义峰。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不义峰的山林并未养出仙风道骨的君子英才,反倒多得是齐致仁那般的武痴。不过不义峰坐落人魔两届交汇处,四周没什么文化大都,也难怪养出这么一群二愣子剑修。
齐致仁来不义峰门时,不义峰还不是仙魔要塞,顶多算个刚成型的门派。那时云景青和墨涧浊方完成封印不久,边界顶端尚未推至中原。齐致仁不过志学之年,可惜父母都是普通农户,没打算真让儿子去志学,整天给他柴刀让他整山跑,砍到啥算啥,都能补贴家用。
那时候,他甚至没有“致仁”这个名字,村里都管他叫齐小子,“致仁”“致知”都是拜闻忠贤为师后起的名字。
那天风卷云涌,村口的老童生说是不详征兆。齐致仁把草根吐在老头身上,略略几下挤了个鬼脸,趁老童生起身的功夫一溜烟窜上了山,他年纪轻,腿脚灵便,不肖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这坏小子。”老童生骂着,锤了锤自己的驼背,“老齐,找机会好好管管齐小子,像什么样子!”
“唉算了吧,再过几年就可以娶媳妇了,有媳妇了自然就安定了。”老齐一脸苦相,顺着老童生的话说了下去,“多少是个能出力的,等他打回点什么叫他带回来给你赔罪!”
“不咯,老头子我活不了几年,见你家小子一次短寿一次。”老童生摆摆手,白须白发一通飞舞,“还不如让你家姑娘来,齐姑娘丽质天生,跟他哥可不一样,你得好好管教,将来定嫁个好人家。”
“要你说么!”齐夫人绑着攀膊笑骂道,一盆水全泼在老童生脚跟前,“你个老寡头,离清子远点,别沾了你的晦气嫁远了。”
“远怎么了?”老童生吹胡子瞪眼,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懒得和齐夫人计较,“嫁的远过得好,这十里八乡都是穷乡僻壤,我算过了清子有富贵命,富人住得远,要是嫁的远你就偷着乐吧!”
齐夫人扔下盆,改拿笤帚了。
老童生见势不妙,呜呼哀哉几声,背着手小步溜回自己的木棚子。
“死老头,一天到晚没个正事。”齐夫人碎碎骂着,回头怒瞪老齐,“还有你!干活去!”
老齐唉哟唉哟撑起身,歪眯着眼看了夫人几眼,叹道:“真希望清子以后别成你这样,要不然哪个男人敢要哦。”
齐夫人怒目圆瞪,手上的笤帚顿时有了用处,木枝条虎虎生风,尽显杀伐气态。
“像我咋子嘛!你说清楚,像我咋子嘛!”
老齐诶诶几声,被笤帚赶跑了。
但齐致仁并不知道这些,他拎着老齐曾经的旧柴刀,轻快的跳过石头,一个踉跄不打。这座山早被他摸得透透彻彻,哪里有果树,哪里有泉水,他心知肚明,搁里头住上一周都没问题,老齐也知道他不会死在山里头,便放心他不回家吃饭过夜。
但不回家的话,清子会担心。
齐致仁驻足,看了眼山下针尖大的小房子。
“傻妞。”他骂了一声,手脚并用翻上果树,掰下一颗红透的果子,用衣摆敷衍地抹了几下,丢进身后的竹筐。
清子一到早就吵着要跟他进山,说山里好吃的好玩的比山下多。如果不带点什么回去,只怕第二天这丫头拼了命也要跟过来自己看。
那个傻妞,个头还不到齐致仁胸膛,娇滴滴的,生气起来还喜欢跺脚。
“没那个富贵命,却有富贵脾气。”齐致仁嘁了一声,挥手利落的砍断面前的木藤,折下上头的药花丢进筐里,“怎么不娇死呢。”
老童生还说清子会嫁的远。齐致仁唾了一口,一脚踹到一丛小灌木。下回见到老童生一定要往死里踹他,踹到他改口为止。
日头渐升,但山间依旧清爽,不见半分烈气。齐致仁放下满满的竹筐,坐到溪边的大石头上,打算歇一会儿。石头清凉,让人筋骨顿散,齐致仁收起手脚,叹了声瘫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月色初上,入夜了。
齐致仁伸了个懒腰跳下石头,拎起自己的竹筐,把柴刀拎在手上。歇够了,该回家了。
他顺着砍出的小径下山,绕过毒藤和荆棘,跳下小断崖,如灵鹿般跨过小溪,哼着齐夫人常哼的土曲,拉着藤蔓荡下了一人多高的断石。顺着风,他闻见泥土的腥气,动物皮毛的干骚,还有些许血的泥泞。
比起柴夫,齐致仁更像个猎手,他很熟悉动物受伤流血的味道,但是那通常只是落入陷阱的小动物,从不会散发出如此浓郁的血腥。
不知为何,老童生神经兮兮的卜卦在耳畔经久不绝,一声比一声响。齐致仁心脏停跳刹那,他丢下竹筐,撒开腿朝村子跑。
泥土湿滑,他摔了一跤,重重跌落。幸好刀刃并没有朝着身上,不然此刻他就只剩半只胳膊或半条腿了。
齐致仁咬着牙爬起来,握紧柴刀的木头柄,继续向前跑。他的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唯有把那利刃拿在手上才有些许的安慰感,浑身的汗毛倒立而起,他头皮发麻,牙齿战栗,心跳如擂鼓,耳畔若海鸣,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涛浪而来,齐致仁从未感到自己如此的渺小,有什么远超他力量的生物盘踞在上空,藏在黑瘴里,跳珠入船黑云遮山,那隐隐的注视感让他无所遁藏,面前是蚀人骨的尖牙,齐致仁每向前一步,都感到脊背上莫名的压力变得越发明显。
那是什么?
齐致仁奔到村口,粗喘着,驻足看了一眼,老在村口的老童生不在了,他的木棚摇摇晃晃立在风里,柱子吱吱呀呀的摆动着,摇晃着,似乎风吹既倒,但老童生却不在里面。
血腥味愈发浓了,齐致仁的嗓子漫上疼痛,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他继续这么奔跑下去。他体质好,出生来就比同龄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从未感到奔跑是如此的力不从心。可恐惧盘踞在头顶,似一张大手要将他压入地底。
老齐的锄头搁在门口,齐夫人的笤帚也靠在墙上,清子下午常来晒太阳,她的小板凳孤零零摆在院子里。每一天回家,齐家的屋子外都是这幅模样。齐致仁胸脯激烈的起伏着,停在了屋子十步远的地方。
他突然不敢向前了。
血腥气太浓了。
他傍晚回家,齐夫人会骂他玩野了心,老齐会打圆场,劝齐夫人别把小子看太紧,清子会偷他的竹筐,从里头摸出自己的那颗红果子。
齐致仁脸颊僵硬地像死尸,他踏了一步。
没走上前,似乎被一道透明的墙壁挡住了。
不祥预感此刻得到了落实,齐致仁哀嚎着,盲兽似的冲撞着那道看不见的墙壁,他撕扯着喉咙,举起柴刀,用力一劈,再劈——凡人的胳膊似永远比不过仙人的手指,但此刻他不知哪来的力量,振臂怒吼,再次落刃!
面前的墙壁出现了裂缝,齐致仁咬牙闷进脱力的嘶吼,高高扬起卷了的刀刃。
一双满是粗茧的手掌拦住他的胳膊,钢筋一般扭住了他的手,夺下了他的柴刀。
齐致仁眼睛干涩,布满血丝,他极力抵抗着胳膊上并不健壮的手臂,浑身都在用力,可没有丝毫用处。
“松开,”他的声音干涩的好似地狱爬出的妖魔,连字音的末尾都是带血的悲恸,“关你屁事!我不管你是哪来的,给我松开!”
他这才把那只手的主人收尽眼底,那分明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养尊处优灌了,比齐致仁白不少,但眉眼凛冽,全无少年人的义气。少年显然不在乎齐致仁的叫嚣,卡住他的手腕关节向下一压,齐致仁一声痛呼便随着少年的压制跪在地上,而少年衣袂飘飘白衣素裹,依然冰雕雪砌般伫立在泥土上。
“行客,松开吧。”
又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听上去就比少年年长,却不至于长出太多,顶多算少年的长兄。果不其然,屋顶上跳下一个身材欣长的仙人,长发盘成简练的发髻,插入一根歪歪扭扭的木簪,武服劲练,腰侧挂一长剑。明明脸面年轻,却蓄起了不厚不薄的一层胡须,故显成熟之态,但那双眼睛却满是山川风雨,不似人间好活。
少年居然听话,真的甩开了齐致仁的手,可他眉眼平平,似乎从不在意手里抓的齐致仁是个活生生的人。
齐致仁咬牙啧了一声,作势往结界里冲。那屋顶上的仙人头疼的搔了搔发髻,捏决成阵,裂开的结界瞬间补好,迅速把齐致仁挡在了外面。
“算了吧年轻人,别试了。”仙人语气中有怜悯,他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泥土的齐致仁,“既然知道屋内有什么,又何必去证实呢。”
“关你屁事!”齐致仁野兽似的,头发贴着额头,脸上没一块完好的地方。仙人高高在上,不沾凡尘,低眼看齐致仁,仿佛看一只失去群落的独狼。
“行客。”
仙人当然没有那么宽容,灰头土脸的齐致仁没有任何在他面前叫嚣的理由,仙人身上的威压甚至比头顶的黑云还要强烈,让齐致仁有心反抗,无胆叫嚣。。
被唤作行客的少年连鞘持剑,一剑把齐致仁打趴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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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致仁收剑,用臂弯勒住剑刃,擦净剑上的污血。
这黑瘴他见过,或者说,从未忘记过。
仙人的结界里拦的就是相似的黑瘴,但那黑瘴没不义峰如今的这个规模大,魔息的浓郁程度也比不上如今的这个。
齐致仁咧嘴,瞳孔缩得如针大小,眨眼间,他便冲向旋涡中心的闻忠贤,不管不顾挥出一剑,当年他手拿柴刀都能劈开魏行客的半吊子结界,现下少年身形长高拔长,剑刃饮血断山,一点魔息构成的阻拦根本挡不住他的剑。
齐致仁的长剑顺势压下,断竹般破开闻忠贤身边的黑瘴,仿佛划破了一颗腐朽到内里的烂葡萄,噗嗤一声喷出了更多的腐臭气息。
他的侵略性霎时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