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冥雨细来三人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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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信的长兄伊世钊初见林毕南便深觉此人身上一股悲慷。
前日，妹妹称乐清渡口将有三百倭寇登岸，说线报来自一位浪人，言之凿凿。舅父身居都指挥佥事，负责三营二十五所的海防，但无论作战实力还是从政心态都绝不是能抵御作战之辈，若线报当真，此事非同小可。他特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到乐清一探虚实，却没成想刚进客栈就遇上了妹妹口中的林毕南。
初到乐清，伊世钊着实吃了一惊，整个乐清到处都是走私贩私之人。伊世钊刚落塌江东客栈，就听得蹄声如雷，探身一瞧，一众人乘马疾风般驻在客栈门口，旋即闯进来二三十位倭寇。他们驻足横目，目光遍扫，瞄准厢楼西座一位独坐之人便冲了过去。
见那人回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倭寇身上转了两转。伊世钊见这人二十来岁年纪，身穿靛蓝布袍，衣着不新却整洁无褶，剑眉细眼，高鼻薄唇，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却风尘仆仆，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伊世钊心底暗想：难道他就是林毕南？倭寇的徒弟？这番看去却像个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没想到浪人里会有这等人物。
只听得那倭寇领头高呵一声，众人齐上，势要乱刀分尸。伊世钊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林毕南？！”想确认身份，只见林毕南撇了他一眼，低声道：“躲开！”
果然是他。
林毕南无余暇再想，双刀齐出，出刀速度之快，转眼已抱成圆月，跟着疾冲而前，右手挥刀劈开领头那人的眼睛。还没等那倭贼惊叫声停，一名倭寇右腿横扫，林毕南纵起闪避，又一倭寇抡起板凳，砰的一声，林毕南胸部挨了一记，仰天摔倒，后面又奔上四五名倭寇，正要将他擒住，他借背发力，仰面朝天，霍霍急攻，出手凌厉，断了十余条小腿。众人乱走狂窜，林毕南一边闪身避开几次横里砍来的刀剑，一边双刀急舞护着无辜百姓躲逃。只听得客栈里兵刃碰撞、惨呼大叫之声不绝，林毕南心念一动，必须速战速决，“今日的局面，不是一群无辜之人给人杀死，便是我将人杀死。”
林毕南忽觉风声劲急，十余人挥舞兵刃，疾冲过来，他将双刀交叉而握，半俯下身，倏忽，将刀使劲掷了出去。等到伊世钊再看分明时，林毕南已经闪身在倭寇群体之后，而刀所经过之处，只听得呼叫之声不绝，片刻间有六七人中刃毙命。余下未死未伤的也止步调整，不敢贸然上前，兵刃相交声和呼喝声渐渐止歇。
不过既是被派来对他赶尽杀绝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些人调整站位，手握兵刃，小心翼翼滑动几步，不过片刻，又交叉来去，砍杀一阵。林毕南不愿再耗上些时候，滥伤无辜，还会引来官兵，他腾空跃起，众人刺了个空，他一刀划出，血封人喉。还剩三两名倭寇也同时跃起，林毕南出刀挡刺，铮铮两声，刀剑空中相交。林毕南的刀变招快极，顺着剑锋直削下来，铛的一声响，连最后一位倭寇也趴倒在地，没有了还手之力。
众人有高呼精彩的，也有低声咒骂嫌惹来麻烦的，也有人狐疑打量林毕南穿着的，伊世钊则不由得打个冷战，这十余年间浙南沿海的倭贼竟已猖狂到如此地步了。
林毕南走到伊世钊身边，“你就是伊信的长兄？”
伊世钊拘礼，“正是。英雄好身手。”
林毕南笑地不屑，“你看不出来我和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
伊世钊则不疾不徐地说，“前有汪直之徒召集帮众和日本浪人海上走私，自称徽王，后被处死。这浪人中也自然可以有同情百姓，伸张正义之辈。人之分别，何在于衣服？”伊世钊刻意用了浪人的称呼，而不是倭寇，一来是多少有些尊重，二来也是不想平白无故触怒这位江湖高手。
林毕南递过去一张地图，“这是乐清、瑞安、临海等地的海陆图，他们陆上大约有三千人，海上逾两万，重要的是，多支部队配备了火器，如果不找到火器火药的来源，就算捣毁据点，他们也能卷土重来。”
伊世钊说，“你和舍妹在南山抓获的那群山匪，因为在三不管地带，已经移交刑部主管，没有得到更多有用情报。要查到火器走私线索，需要你的帮助。”
林毕南皱着眉打量伊世钊。他离开师父，出门游历，看见倭寇烧杀抢掠屠戮百姓于心不忍，但看见和自己一样招式、一样打扮的倭寇，林毕南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出杀招。如今因为南山村民之事已经引火上身，他孑然一身，置生死于度外，但师父呢？眼前这个青年官员，又有几分可信呢？当真和官府一条线，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兔死狗烹。对伊世钊的话，他迟迟没有回应。
“师父！”一句娇俏明亮的女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只看见客栈外十余匹高头大马，马上乘客一色都是玄色薄毡，里面玄色布衣，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毛，来者人数虽不甚多，气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
前面十余骑奔到近处，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列出。一位少女双手执缰，勒声停下，身上披着一件黄色绸衫披风，微微颤动，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采飞扬，一如初见时，像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却隐约可见光彩流转。
“伊信，你跑来干什么！”伊世钊怒喝。
只见伊信云鬓如雾，松松挽了一髻，长途奔袭，发丝已经松散了几缕，却毫无疲惫之色，她轻跳下马，冲着林毕南跑来。“我来找我师父。”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说不出的舒适。
众人看着这约莫十六七年纪的少女，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英气，却带着十余位令人不寒而栗的随从，不敢多打听，纷纷四散而去。
三人在伊世钊房中落座，伊信才道出原委。她早就知道这个哥哥对林毕南的线报虽信，却不尽信，一是为了不惊动朝廷，免得在地为官的舅父落人把柄，二是火器来源一事可能牵连甚广，不宜妄动，只身一人来探虚实。可她在南山江边见识过那批火铳的厉害，如今深入敌营，怎能没有帮手，便央求祖母以太长公主之名调来十余名卫军，名曰护送伊信求仙问药，实则挑选了颇有实力的畿辅驻军。
说完，伊信抿着嘴，笑吟吟地望着林毕南。二人在南山一别，就约定每月初一、十五以上山礼佛的名义学武功，边学边交换情报、讨论案情，还未出春，林毕南就打听到乐清渡口将有三百倭寇登岸，可能带着新式火器，便匆匆动身，再见已过月余，伊信说不出的高兴。
学武以来，伊信愈发喜欢呆在林毕南身边。
初见时她对他是又怕又恼，怕的是林毕南全然不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恭恭敬敬，恼的是他一来就讽刺自己的地位身份，鄙视自己的四书五经。但一番接触下来，她看得出他的侠义心肠，话不多，却声若洪钟，村民没有不依仗他的；他独来独往，凝气卓立，却甚有威严；他鲜少翻书，鄙夷仁义道德，却能说出张子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她知道虽然他们出发点不一样，走的路却是一样的。
“那我们三个就组成小分队，起个英勇神武名字吧！”伊信兴奋地说。
伊世钊瞪着她，他没想过这个妹妹会把自己猜的这么准，多了十余名精兵强将，幌有求仙问药的名头确实有帮助，但看这个这么个小丫头，又难以放心。
伊信毫不顾忌伊世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毕南，等他回答。
林毕南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伊信开心地像梁上燕，手舞足蹈。
林毕南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亦或是错，以前都是他游走四方，受人冷眼或照拂，救人水火或杀人不眨眼，他不相信任何人，只做他觉得对的事，但他却看到她的矛盾、挣扎，和自己一样的身份不认同，看她努力帮助别人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为人拔刀的自己。
就这样，长江东去，冥雨细来，黄梅已熟，三人成行，誓要在这浙南沿海戍边守土，力破贼寇。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冥雨细来三人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