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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慈悲塔(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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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而笑,他们仆从在后面远远看着,董满果忍不住对谷丰收道:“兄弟,你家公子是真的神人。”
谷丰收不明所以:“什么?”
董满果摇头:“我家公子不苟言笑,有时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今天认识你家公子,笑的次数和说的话,简直比过去一个月还多。”
谷丰收扯着脖子往前看,只能看见他俩的侧脸和背影:“我家公子不似你家公子,但平日也确实不说多余的话。我能看出两位公子聊得投机,在家千里之外能遇到朋友,也是有缘。只是我家公子不在格勒尔城久留,马上要下雪,等把带来的香料卖光,也就该回去了。”
董满果刚要回答,就见前面苏曼向他招手,他和段嘉辉已经从酒楼里取了提前订的两坛酒,一人提着一坛。两人赶紧跑过去:“公子。”
苏曼道:“去我常去的那家店,让他们今晚别把我包下的那张桌子给别人,我一会儿就过去。”
说着他转头对段嘉辉道:“格勒尔城今晚似乎没有宁静的地方,不如去我常去的那家饭店,在最顶楼的窗边可以看到格勒尔城最好的风景,是个不错的位置。”
说着他俩提了酒慢慢走,路上的人果然比先前多了不少,男男女女和幼童都出来玩乐。出来摆摊子卖东西的也多了,占据道路两旁或者沿街叫卖,官兵们叫喊着维持秩序,瞭望塔上的灯都已经点燃,守卫们居高临下观察着每个角落。段嘉辉抬头望了一眼,守卫们现在传递的信息是城里安好,未有差池。
不知段嘉辉在看什么,苏曼看向远处的大慈悲塔,今晚月满,大慈悲塔周身明亮,塔前来往者众多,皆是来烧香祈福的:“大慈悲塔,总是香火繁茂,我每次路过,很远就能看见香烟袅袅。”
段嘉辉单手提着酒坛:“大家都去拜佛,你不去?”他不觉得烧香有什么好,但花钱买个安慰,也算合情合理。
苏曼摇头:“我没有可求的。”
“怎么可能,”段嘉辉倒是有兴致,“人生在世,怎么无所求呢。”
“我没想出来。”
“那也许是你想要的太多,一时想不起来;也许是失去的太久,正在强逼着自己逆来顺受。”
“那二者有什么区别?”
“区别啊……如果前者是勉强还有点没有被消磨光的野心,那后者纯粹是弱者在安慰自己。”
苏曼手里的酒坛险些坠落到地上,段嘉辉的话像一块重石砸进浅滩里溅起高高的水花,发出一声巨响:“你……”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但觉得段嘉辉说的是对的,他无从反驳,甚至自己就是段嘉辉话语中活生生的例子,而且还是无能的后者。
他提着酒坛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直到段嘉辉因为没听到回答而面带疑惑地看向他,他才道:“你说的没错,可如果一直无法说服自己逆来顺受呢?”
段嘉辉目光灼灼,他眼里映着大街上的明灯,但在苏曼看来,他眼里跳动着的竟是欲望:“那你就去抢。”
“原本不属于我的,我也要去抢吗?”
“如果真的不属于你,那为什么你会觉得逆来顺受?”段嘉辉向前缓缓踱步,他们现在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离人群稍微有点距离,“可见是应该属于你的,现在却不属于你,比如……家产?我见许多富人家都为此闹得不可开交,钱财摆到眼前,什么亲人兄弟、礼义廉耻,都不重要了。”
苏曼笑:“你说的不错,这种事我也经常见,格勒尔城里诸多达官显贵都家宅不宁,无外乎就是因为钱财。没钱的时候也许还和睦一些,能共苦却不能同甘的,可是太多。”
他手肘发酸,换只手提着酒坛,他发觉段嘉辉丝毫没有疲惫之色:“小公子体能真好,我才提了这一会,已是想找地方歇着了。”
段嘉辉恍然大悟:“我以前总是在草原上跑马打猎。”
两人继续往苏曼说的那家饭馆走,段嘉辉继续道:“班德城周围的草原一望无际,出城向南五百里,就是分江河边界线,与盛朝西北直隶遥遥相望。”
苏曼脸上出现点光彩:“啊,西北直隶吗,当年盛朝昭武亲王与漠北国军队大战于分江河□□过后,才有了两国长久的和平。”
段嘉辉嘴角微微挑起。
街上人潮涌动,只有那家饭店顶楼的角落还算宁静,苏曼订的就是此处,他们刚一踏进门,伙计就忙不迭地上来:“公子您来了啊。”
苏曼径直往前:“上你们的招牌菜。”
说完就带着段嘉辉去了顶楼。顶楼被分成诸多小房间,但没有门和锁,仅起个简单的和别桌客人隔开的作用,这样是最好的,清静也不失烟火气。
二人落座后不多时,三个伙计就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和点心,轻手轻脚地依次摆好,最后把碗筷杯碟摆在他俩面前。
桂花酒刚刚已经被摆在桌上,苏曼示意他们下去:“公子可以拍开上面的封泥,桂花酒的第一口香气浓郁又与众不同,现在就可以闻闻。”
窗外就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正盛开着,口鼻唇齿间皆是桂花香气,听了苏曼的话段嘉辉将信将疑,但没必要拂了人家的意:“好。”
他一手扶住酒坛,一手小心翼翼揭开酒坛上的泥封,掀开盖子。他深吸一口后,脸上浮现出惊喜:“一闻就知是好酒!”
苏曼笑出声:“那赶紧尝尝。”
他迅速把杯推过去,酒杯相碰,杯中酒被一饮而尽。
这酒并不如何醉人,重点在香味醇厚悠长,酒量小的人也可多饮几杯。段嘉辉喝得舒心,他很少品尝这类风味的酒,忍不住又倒了一杯:“好酒。”
苏曼道:“都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爱饮这类酒,喝多了也不会醉,免于在宴会上醉酒出丑。其实不仅有桂花酒,还有菊花酒,石榴酒,如果有机会,再与公子同饮吧。”
段嘉辉正在回味,听了苏曼的话道:“我在格勒尔城大约停留一个月,在雪盖住草原之前到家。”
他引用了逐狼草原上传唱的一首民歌,作者已经找不到,但大约是个即将上战场的男子创作的情歌,男子究竟有没有平安归来已经不得而知,但这民歌是长久流传下来,连段嘉辉都会哼几句,苏曼应该也听过。
他果然听过,因为听了段嘉辉的话他就笑了:“一个月,应该有时间逛遍格勒尔城了。”
格勒尔城除了桂花酒之外,还有一种酒特别流行,但达官贵人很少喝,因为那酒辛辣易醉,百姓喝它基本都为取暖。苏曼本想买来请阿烈以尝尝,但又觉得阿烈以一看就是富人家出身,买这种酒怕他多想。段嘉辉装傻充愣,只要苏曼说好,他也点头说好,这样一晚上下来,反倒十分和谐愉悦。
街上嘈杂吵闹,苏曼和段嘉辉说话声音要大很多才能互相听到,他们说慈悲塔附近一定人是最多的,恐怕挤进去就要一个时辰,但如果不去又觉缺憾,最后还是段嘉辉说时间尚早,先过去看看再说。
于是二人顺着人流往西,一路被踩了好几次鞋子,幸好他们把手里的东西给了随从,不然更是寸步难行,他们身量又小,挤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成年人中间,险些喘不上气。秋夜风凉,二人居然都出了一头汗,慈悲塔前人多,但秩序尚可,烧香的人早早在官兵的指挥下排起长队,来慈悲塔进香的人向来不少,每月十五会更多。
苏曼有点后悔,因为慈悲塔他来过很多次。段嘉辉脸上是很欣悦的表情,仰头看着慈悲塔四个琉璃角坠的铜镀金铃铛,风吹过,清脆的声响飘了很远。见段嘉辉如此,苏曼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觉这些年看腻了的慈悲塔今天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恐怕就今晚烧不到香了,”良久,苏曼突然道,段嘉辉听罢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人太多了,深秋以后,人们就不爱天黑后出门,因为太冷。”
段嘉辉想起逐狼草原的深冬三尺雪,心说格勒尔城外虽然有山,但耐不住风雪实在大,不能把冷气全部挡下,再加位置比逐狼草原更靠北,恐怕比逐狼草原还要冷。
苏曼回答他的所思所想:“现在还好,后半夜更冷,十月一到,格勒尔城立马下雪,那个时候桂花酒就没有了,城里的人为了取暖,也会喝烈酒,但应该无法和班德城的烈酒比。”
“怎么会,”段嘉辉道,“都城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
“哈,”苏曼嘴角挑起嘲讽,“当然不,漠北的特产也是遍布全国各地,风景不同,产出的东西自然也不同。就拿羊肉和鱼这两件看似常见的东西来说,最好的羊肉就出自班德城,运送到格勒尔城后,也只有富贵人家才吃得起,鱼是百姓们最常吃的,因为随处可见,价钱低。又或者是柑橘,柑橘是贡品,我们根本吃不到,都是从盛朝买了快马加鞭送来的。”
段嘉辉心说分江河南北草原上都是好羊,但好羊肉全被糟蹋了,就班德城那群蛮子的手艺,可比西北直隶的差远了。又想起盛朝西南直隶盛产不同品种的柑橘,小时候随父亲去西南直隶首府固中府,每天都吃的水果里就有新鲜的柑橘,皮薄肉多,鲜嫩多汁,甜美可口。后来昭武亲王还带了种子回去试种,都失败了。
“羊肉在班德城就便宜,常见的东西换个地方也变得金贵,柑橘不好养,不像河两边的桂花,适应环境后终于生存下来,还演变出新品种。”
人也是金贵的,西北直隶里段嘉辉没什么朋友,改名换姓跑到格勒尔城里倒是碰见个能说上话的,一天说的话可能比以前他十天说的还多。
殊不知苏曼现在也这般想,他其实不是漠北国人,因为长年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因而比段嘉辉更加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