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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慈悲塔(4) ...


  •   今晚这柱香到底还是烧上了,苏曼推拒说自己真的没有要许愿的,但段嘉辉坚持说人生在世,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无所求。段嘉辉不开口则已,开口就伶牙俐齿,能驳得人哑口无言,苏曼也是被他噎得没办法,只好搜肠刮肚找出个愿望,烧香时候一边拜佛一边胡乱许下,段嘉辉问他是什么他也不说。

      他们哪里人多往哪里去,苏曼带着段嘉辉在慈悲塔里转了一圈,慈悲塔虽然年年修缮,但五层以上不许上去。苏曼解释说这是多年前出了事故,但具体他也说不清楚。段嘉辉没接着问,但苏曼对神佛之说深信不疑,没逛多久就赶紧走了,说待久了怕佛看了他嫌烦,也许他就是信口胡诌,因为苏曼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段嘉辉看出来了。

      “你不信格勒天神?”

      “怎么会?”苏曼道,“明天就带你去格勒神殿。”

      他俩说着出门,然后吓一跳,排队烧香的还是一眼望不到头,按照这速度,恐怕有些人得排到下半夜。苏曼累得脸上的淡定表情都要挂不住,所幸就近找个摊子坐下来:“老板,来壶茶。”

      剩下的最后一张桌子,被他俩大马金刀地占据,旁边抢座没抢到的人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老板美滋滋端上今天最后一壶茶,还附赠最后半碟点心,说等他俩喝完就收摊,但不着急,让他们慢慢喝。

      苏曼摸摸口袋,钱袋子不知何时没了,幸好兜里还有点碎银子,够付钱的。其实钱袋里也没钱,只是钱袋用的锦缎料子缝制的,上面的绣工更是难得,单卖这钱袋子都值钱。他忍不住轻轻叹息,表情略微有些精彩。

      段嘉辉抬手把小块的点心送进嘴里,点心做得粗糙梆硬,也就是比石头软和点,与茶楼里的相去甚远,但味道还可以,咸甜交错,恰到好处。在小摊上吃到不错的东西算是段嘉辉的意外之喜,粗茶苦涩中有浓香,咽下去有些划嗓,非但不疼,还有清冽的爽。

      摊主哈哈笑:“客官,是不是回味无穷啊?”

      饶是段嘉辉吃惯山珍海味,也被这种粗茶吸引,诚实地点头。摊主得了夸赞,洋洋得意的笑声更大。

      苏曼被这二人影响,从刚才的懊恼劲中过去:“总归是摆在慈悲塔不远处的摊子,不能一无是处不是?”

      段嘉辉还想着班德城中有什么美味佳肴,末了只想起各种羊肉羊奶做的吃食,杂汤烤肉软酪什么的。苏曼出身富贵,恐怕根本不想吃,末了还是觉得比起吃食,恐怕风景更能吸引苏曼:“天暖和了,如果你能去班德城的话,一定来找我玩。”

      苏曼思索片刻:“好。”

      段嘉辉见苏曼表情并不十分高兴:“难道是你家里不许你出远门?”

      苏曼惨笑:“你说的是,我身体不好,家人都不让我四处走动,每天学堂也要上许久,更疏于锻炼。你也看到了,我提酒走路都走不远,反倒是你,大气都不喘一口。”

      段嘉辉颇为自豪:“那你更应该去班德城长住,班德城外面是广袤的逐狼草原,逐狼草原上的人,无论男女都在马背上长大,个个身体强健,力大无比,弯弓射箭,提刀打猎皆不在话下。”
      他没提班德城,说的是逐狼草原,因为逐狼草原有一半归属盛朝西北直隶。昭武亲王段毅曾在逐狼草原大败漠北国,后又因边境不宁,在逐狼草原以南的边城驻守十年之久,段嘉辉就是在那里出生,从小就在逐狼草原上骑马打猎。

      “如果有机会,”苏曼终于回答,“先争取把格勒尔城游历一遍吧,格勒尔城也是很大了。”

      他们互相注视着,说起逐狼草原,段嘉辉眼里就隐隐燃起精妙的火光,是发自肺腑的纯然热爱。苏曼突然想,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阿烈以是漠北国人。

      段嘉辉想,苏曼是漠北国人。

      唉,真是太可惜了。

      慈悲塔塔身周围挂着的铃铛又响起来,风吹起苏曼和段嘉辉脸上的碎发,此刻他们都察觉了即将到来的寒冷。

      两位仆人都贴心地给自家公子送来了斗篷,暗色锦缎,刺绣精美,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段嘉辉的是青色,苏曼的是黑色。冷意稍减,两个人的兴致就又高起来,慈悲塔上的铃铛时不时悠扬作响,抬头观赏和听音的远不止他们两个人。

      现在距离离别还远得很,段嘉辉只说先把手头的香料卖掉,他带的香料不多,顺利的话最慢半个月也能卖完,他主要就是来格勒尔城游历:“出生这么多年,也只在班德城周围转悠,当真无趣。”

      苏曼觉得稀奇:“班德城地处边境要塞,南边临盛朝西北直隶,左面也有西域诸国,怎么会无趣呢?”
      段嘉辉想他这些年把这些地方转了个遍,当然无聊,但他不能对苏曼这么说,只道:“我只在班德城周围游玩过,父亲不许我出入边界线,说现在虽然广开互市,但咱们与邻国的关系还是很紧张,现在来往贸易频繁,更容易有摩擦,总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家小门小户,香料也好,皮货也罢,在国内卖就足够,也不需要我去其他国家打开销路。”

      苏曼倒是很欣赏这种态度:“小富即安,过得倒是也滋润自在,还有空闲时间在天冷之前逛遍格勒尔城。”

      他们又不约而同想起那首民歌:“不知那男子最后有没有平安回去,也不知那姑娘有没有接受他,是否在等他。”

      这首民歌在逐狼草原上流传了最少也有百年之久,作者不可考,出处也找不到,但周边地区的民众都会唱,这些国家语言的版本都有,段嘉辉和苏曼都会哼哼几句。但这民歌有三段,段嘉辉之前哼的只是最后一段,第一段讲述的是西域大沙漠,逐狼草原和北境大雪山四季的景色,第二段讲述人们翻山越岭,穿过沙漠,准备去遥远的地方打仗,最后才是男子对心爱的姑娘的表白。

      当然没人知道最终的结局如何,但总归是凶多吉少,去打仗的人们往往十不存一,就如同昭武亲王从来不给段嘉辉讲他在战场上的故事。层层叠叠的尸体堵得分江河水泄不通,散碎的被铁马重兵碾压成肉泥,里面不知有多少家庭等着自家亲人和爱人平安归来而终不得愿,如此惨烈血腥,又有什么可当做故事的素材呢?

      但段嘉辉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不问了,父亲又时不时地讲给他听。

      苏曼打断他的思绪:“夜深露重,但街上还是灯火通明。”

      段嘉辉向后看去,格勒尔城大街上竖满灯笼,晃眼得黑夜如白昼,人群里还是不断发出笑声闹声,大人追着自家小孩子到处跑,生怕孩子闯进人堆里霎时不见,摊贩们嗓子哑了也还在用力吆喝着,半大的少年排着队买糖葫芦。瞭望塔上的信号半个时辰一变,段嘉辉不全明白他们的在表达什么,但看巡逻官兵们的脸色,现在城里十分安全。

      他们付了茶钱,起身时恰巧又是一阵铃音穿过,风划起他们的斗篷,段嘉辉连忙伸手摁住,精巧细密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苏曼想阿烈以不见得是什么小门小户,班德城多的是靠贸易生意发家的富商,看这不凡的气度和文雅的举止,他一定出身富商家庭,甚至还是更高些的门第。

      远处的戏台子上的歌舞表演才刚刚散去,演的是漠北国建国之前,开国皇帝一统九个部落的传说故事,披了羽毛的伶人和升降道具共同饰演着传说中的迦楼罗神鸟,通体金黄,人面鸟身形,展翅欲高飞。

      段嘉辉眼里映着腾飞的巨鸟,面前是天生神力的巨人举刀砍下敌人的头颅,刀锋雪亮,血溅三尺。

      图塔克的领主,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漠北开国皇帝,尽管距离现在已经过了百余年,但段嘉辉仍然能想象出那段群雄混战,争夺天下,在马背上开疆拓土的瑰丽神奇的历史。

      苏曼见他看得入迷,没打扰他,但是旁边有小孩子跑着不看路,一头撞过来,苏曼躲闪不及,撞到段嘉辉身上,段嘉辉眼疾手快,怕他摔倒,伸手扶住他。

      后面的大人跑过来,一见自家小孩撞倒了贵族公子,吓得忙不迭鞠躬道歉,苏曼无碍,让他们不用担心,随后和段嘉辉离去。

      段嘉辉这才从那戏中醒过神来,赶紧问苏曼是否无碍,苏曼动动胳膊动动腰,笑道:“虽然不如你身强力壮,但也不是泥菩萨,哪有那么容易碎。”

      “那就行,”段嘉辉放下心来,还念念不忘刚才看到的戏剧,“班德城的戏班子也演过领主统领部落的戏,如今一看,果然是比都城演的差远了。”

      苏曼突然有了些兴致:“这算什么,听说盛朝皇都京城里最大的戏园子,足有三四层楼高,十几丈宽,人神鬼同时演出,还能耍开各种道具摆开各种排场。每晚客人络绎不绝,听说连皇帝都领着王公大臣们去听戏过呢。”

      他说的这事段嘉辉知道,还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去年,而且段嘉辉当时在场。去年三直隶共同进京述职,皇帝听闻奏报,见边关和平,民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税收也比去年有所增加,因而龙颜大悦,大宴群臣。本想召京城那几个有名的戏班进宫献艺,但有位大臣说京城最大的戏园子不久前扩建装修,如今有了宽敞的戏台子,看戏也方便,还没等他说完,皇帝就询问了他有关这戏园子的几个问题,然后决定第二天就出宫看戏。

      戏园子老板吓得差点尿裤子,当下就召集所有人手四处采买吃食和打扫卫生,戏园子上下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栏杆都映出人影。出宫传旨的太监也觉得就一天时间实在匆忙,还好心指点他打扫不重要,把戏演好才重要,明天不仅有皇帝贵妃,还有皇子公主亲贵大臣,眼光都可挑剔。戏园子老板给了太监不少银子,求他在皇帝面前多美言几句,只求无功无过就好,太监接了银子,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第二天天黑之后,一排装饰不同但都华丽宽敞的马车缓缓听在戏园子门前,两边是御林军严密保护着,为首的车里自然是皇帝;第二辆车里是温贵妃和她的侄子温世翎;第三辆车里坐的是太子和太子妃;第四辆车里坐的是醇王和他的儿子。其中有三辆装饰分毫不差的车排在一起,坐在里面的就是本朝仅有的三位异姓亲王和他们的儿女。

      苏曼仍然是笑,只是笑意有些勉强:“不知道皇都京城里的戏,比起格勒尔城的,究竟是好是坏。”

      想起那天戏园子里的热闹场景,段嘉辉嘴角的笑意就不住挑起,他早就记不住唱的是什么戏,只记得他和温世翎,程冼,顾其涟,李隐真等年纪差不多的贵族子弟们到处玩闹。其中程冼跑得最慢,因为他要背着他妹妹,程淳一是个才四五岁的小团子,生得玉雪可爱,靖安亲王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然而一个没注意,就被程冼背到大街上去了。

      “谁知道呢……”段嘉辉微微笑道。

      皇都京城的戏,当然比格勒尔城的好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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