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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慈悲塔(2) ...


  •   “公子的嗅觉倒是灵敏,”他声音清脆,如涓涓细水流过崎岖岩石,“这丹桂是从盛朝移栽过来的,一度因为水土变化而濒临枯萎,皇帝陛下派了漠北国最好的草木工匠精心侍弄才让它起死回生,但终究不是盛朝的丹桂了。”

      段嘉辉道:“终究是从盛朝移栽过来,怎么不是盛朝的丹桂?”

      少年似乎跟他差不多年岁:“丹桂移栽到漠北多年,香味早已有所不同,哪怕是人,口音都有变化,又怎么能算是盛朝的丹桂呢。”

      段嘉辉道:“树木怎能与人相比,人们思念故土,客死他乡的大多也要把棺木送回原籍。”

      少年目光微动:“出生在哪里就是哪里人吗?”

      段嘉辉道:“当然,固然口音改换,但总是有想起故乡的时候。”

      但段嘉辉没说下去,他看着少年嘴角逐渐加深的笑意,发觉自己被他绕进去了。

      少年笑道:“公子无需尴尬,当年漠北国引进的丹桂只有几十棵,现在经过扦插压条,已经成了格勒尔城中最常见的树木之一,所以盛朝和漠北的丹桂本质上也是一家。许多人家也养了丹桂,不仅香气四溢,更有护佑家宅的祝愿,还可入药和做成糕饼。现在正是桂花飘香之时,不如同众人一样,出来吃酒赏桂。”

      段嘉辉的头发还没干,但是他的心已经飞出窗外,少年容貌清丽,嘴角笑意绽开,是真诚邀请他出游的模样。

      “那请公子稍等。”段嘉辉爽快地应下了。

      那少年和他带的随从就在外面等他,傍晚风大,随从给少年围上披风:“公子,别着凉。”

      少年苍白的手捂住领口处披风的结,他手指修长,中指上带了枚护指,上面有偌大一颗长方形蓝宝石:“满果,你听出刚才这公子的口音了吗。”

      董满果想想:“似乎是漠北国西南处班德城周边口音。”

      少年道:“是。”

      段嘉辉那厢收拾利索,也戴了帽子斗篷:“久等了。”

      少年拱手回礼:“公子客气,初次见面就邀公子吃酒,原本就是我冒犯。”

      段嘉辉这才仔细打量起他,少年跟他差不多高,凤眼细眉,身形清瘦,带着孱弱的书卷气,衣饰华贵,必然是富家公子。

      少年也任他打量,因为他也在打量段嘉辉,段嘉辉也是容貌出众,一见难忘,最后两人都笑起来:“请。”

      随从被他们甩在后面,两人远远在前,少年道:“在下苏曼。”

      段嘉辉道:“阿烈以,班德城人,初次到都城来。”

      苏曼笑起来:“我也不是格勒尔人,八岁时举家搬迁才到此,所以我的口音与格勒尔也是有些差别。我原是蔷薇城人士,就在漠北国南部,与北直隶相邻。”

      段嘉辉想起来了:“虽然是蔷薇城,但花卉产量很少,北直隶蔷薇开的最好的地方,要说北直隶府治香雪兰府,几年前去过一次,艳丽夺目。”

      苏曼低头整理袖口,片刻后他抬眼:“各花入各眼,蔷薇可医病,丹桂能酿酒,格勒尔城中达官贵人们最常去的酒楼,每到秋时就会限量供应自酿的桂花酒,先到先得,人们经常要提前一两个月预定。”

      段嘉辉就等他下半句,果然苏曼再开口就带着笑意:“恰好我一个月前,订了一坛,今天出门就是去取酒,本想带回家去慢慢享用,现在看来,正是酒逢知己。”

      苏曼带着他往前,段嘉辉走路速度很快,但见苏曼步履缓慢,他也不好意思快走。因为慢走的关系两个人一路说了不少话,苏曼给他讲了不少关于格勒尔城的事,从多年前漠北国建都的传说到眼前这条贯穿都城的河水从哪座雪山上来。

      末了,他指着远处那座十几层的琉璃宝塔:“那是大慈悲塔。”

      “漠北国第三代国君笃信佛教,大慈悲塔就是最好的证明,里面的佛骨舍利是漠北国第三代国君派当时的太子亲去德卡吉国求来的,国君用最隆重的典礼迎接佛骨,又建造了工艺考究的大慈悲塔用来安放它。”

      “这也奇怪,”段嘉辉疑惑,“漠北国与德卡吉国相距一万三千余里,中间隔着盛朝和诸多小国,为什么一个在马背上打下天下的国家的国君,会笃信佛教呢。”

      “这的确是奇怪之处,”苏曼笑道,“所以漠北国就流传着一个传说,当然了,传说是不知真假的。多年以前,漠北国还只是个由七八个部落组成的松散国家,甚至连漠北这个名字都还没有。
      其中势力最大的部落是图塔克部,图塔克寓意是强壮健壮,而当时的部落领主的确天生神力,可以单手拎起旁人双手都举不起来的长刀,又学识渊博,有一统部落之志,人们都视他为远古传说里战神的化身,因此愿意随他东征西战,而领主确实有才能,短短几年就把部落蚕食大半,可就在一统草原指日可待的时候,正值壮年的领主却一病不起,人们担忧地向诸神之首格勒天神祈祷,让诸位天神赶紧放他们的领主回来,不要让他前去侍奉诸位天神。”

      “但也有人说这正是领主是战神化身的证明,因为传说里的战神,也是壮年时一病不起,短短几天就撒手而去。”

      段嘉辉嗤笑:“难道就因为一个传言,有些人就盼着领主去死吗?”

      苏曼也笑起来:“当然有这种人,但领主很幸运,他活下来了,尽管脸上身上留了不少疤痕。人们问他梦到了什么,他说他梦到了战神,战神手拿长枪,身披金色铠甲,他的坐骑是一巨鸟,巨鸟通体金色,性情凶猛,神采奕奕。”

      “他说是战神解救了他,不然他就要去侍奉格勒天神,”苏曼道,“领主一统漠北后,就把巨鸟的形象画下来着人四处找寻,恰巧有一远道而来的僧人,见了图画后十分惊奇,说这画上的鸟酷似佛教中的迦楼罗神鸟,但只是酷似,还是有些差别。尽管如此,领主,不,应该是国君了,国君也坚信是佛教圣物救了他的性命,因此转信佛教。不过领主依然很尊重格勒天神,不然为什么都城取名格勒尔,就是求格勒天神保佑,保佑漠北国万世荣昌。”

      哦,原来是觉得有用才供奉,段嘉辉心道。

      “慈悲塔下有一石碑,上面就刻着领主当年的故事,”苏曼指着东北方的慈悲塔,“你也是漠北国人,肯定知道这些故事,但去拜一拜也是好的。”

      段嘉辉思量片刻:“但我还是对桂花佳酿更有兴趣一些。”

      少年大笑:“其实我也是。”

      两人的影子越来越长,他们穿过拥挤的人流往酒楼方向去,今天是格勒尔城一月一次的开放日,没有宵禁,人们可以尽情出来玩乐,因此人很多。

      “每月十五,格勒尔城没有宵禁,侍卫们通宵值班,一为安全,二为报时,”苏曼转了半圈,示意段嘉辉看周围,“每座瞭望塔上都有人,他们有特殊的语言,监视着格勒尔城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说着他脸上有喜悦之色:“前面那最大的酒旗下,就是你我要去的酒楼,不过此时去恐怕没有位置了,那酒楼顶上是城里赏月最好位置之一。不过就算有位置又如何,必然是人声鼎沸,喧闹不已。”

      “吵得人心慌,”段嘉辉补充,“不如找店家借几个杯子,找处僻静地饮酒赏月,谈天说地。”

      这话说进少年心里,他立马答应:“好,就这么办。”

      他们皆不喜喧哗吵闹,苏曼的原因尚且不明,段嘉辉则是身居高位,以前随父亲进京述职,见惯大场面,也见多阿谀奉承,在他眼里与苍蝇无疑。

      两人沿着河道两旁的桂花树一路往前走,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饭菜香,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反倒没有成为刺鼻的味道,段嘉辉还多吸了两口。苏曼笑道:“现在人还不是最多的时候,等人们吃过晚饭出来游乐,大街上就摩肩接踵,恐怕鞋子都会被踩掉。”

      他们紧走几步,赶到酒楼,酒楼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赶在今天要取桂花酒的。

      其实那桂花酒酿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需要把桂花泡进酒里在外晾一宿,待到桂花香气和甜味完全渗入酒中,再撇去酒里所有花瓣,酒香和花香完全融入到一起,口感醇厚微甜,香味绵长,桂花酒就算成了。不过其中也有大学问,例如如何不让尘土进入酒中使酒变质,又或者不同的酒要如何与桂花搭配才能出最好的味道。酒里的桂花香甜味,多一分,喧宾夺主,少一分,甜味不足就有些苦涩,一点一滴,都是酿酒人手上的功夫和心里的文章。

      末了,苏曼略有些得意地道:“这家酒楼的桂花酒,一切都恰到好处,但每年我依然能喝出一点微小的差别,比如去年的酒就比前年多了半分酸。”

      他从仆从手里接过买酒时店家给的收条,继续和段嘉辉说话:“各地都有佳酿,我总是夸格勒尔城的桂花酒,其实是我孤陋寡闻。”

      “怎么会,”段嘉辉道,“各地有特色,我来的路上就听人提起格勒尔城的桂花酒,说起来也是赞不绝口,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品尝。不过班德城也有他们的特产酒,最开始是草原上的牧羊人带着喝的,口味辛辣,一口下去仿佛有烈火从嘴烧到胃里,取暖最好,也符合当地人粗豪的性子,以后如果你有机会去班德城,我与你一醉方休。”

      苏曼眼光暗淡些许,但立马又亮起来:“如果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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