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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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抬头望了望天色。
他毫无正形地靠在窗边，透过沾着不少污渍的玻璃窗看着已经被重新整理出来的街道。乔安娜正站在那里，胳膊夹着她那本从不离身的笔记本，一边指挥着亚坎沙岛上的居民们清理搬运因海啸而摧毁堆积的房屋废墟，一边用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看到这里，他突然升起一丝感慨。
哎……这么多天，亚坎沙岛上的事务基本都是乔安娜在管理，整天忙上忙下，他就是个打下手的，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只能和靠港的商船老板讲讲价揍揍人这样。要不是乔安娜曾经算是有过经验，现在岛上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
至于“神遗者”和默尔索——
他收回目光，望向正跪在木桌前的默尔索。
南北混血的青年闭着眼睛，面孔映照着白蜡烛的火光，更显得神情虔诚：
“……您忠实的仆人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回应他的祷告；”
“祈求您打开国度的大门……”
邪神眷者——神降容器已经重复了这段祷词至少十遍，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罗伯特换了只腿支撑体重，在心底腹诽：“原初饥饿”该不会在神战中惨胜，现在连回应信徒祈祷的力气都没了吧？
“……您忠实的仆人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回应——！”
默尔索的声音戛然而止，罗伯特猛地抬头。
木桌上的燃烧过半的三根白蜡烛的火焰瞬间变暗，甚至只在烛芯上留下了一点飘摇的火星。
默尔索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立刻吹灭了离他最近的那根蜡烛。
阴影从熄灭的蜡烛下蔓延，沿着木桌流淌。眨眼间，这间不大的屋子仿佛沉入了水底，屋外喧闹的声音也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切都变得灰暗而扭曲，只有桌上剩余的两根蜡烛还燃着豆大的青绿色火光。
罗伯特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微微垂下头，掌心发潮。
虽然他也是去过“原初饥饿”的神国一趟的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此时依然心虚得要命。
一个影子浮现在木桌上的三根蜡烛之间，黑色的长袍袍角压灭了青绿色的烛火，蜡烛眨眼间消失不见，屋子里的异象随之无影无踪，窗外的喧嚣也重新涌了进来。
罗伯特不敢直视一个邪神的化身，只能盯着鞋尖上的泥土猛瞧。窸窣的声音传来，邪神化身似乎坐在了木桌上，两条腿和黑袍子垂在半空，落进他的余光里。
他瞥见他那邪神眷者朋友捏住一片垂下的布料，低头亲吻，一边喃喃：“赞美您，伟大的‘原初饥饿’——”
邪神轻轻地笑了一声，开口：【以后祷告，还是称呼我做‘影国之主’吧。】
【我很快，就要改尊名了。】
默尔索没有半点犹豫，立即改口：“遵循您的意志，伟大的‘影国之主’。”
【那么，你们期望我降临现实，是发生了什么吗？】
罗伯特敏锐地抓住了“你们”这个单词。
这间房子里没有第二个人，所以这句话不仅仅是在问默尔索，也在问他——一个黑夜女神的信徒。
诸多猜测划过脑海，他迟疑着，没有抬头。
默尔索简要地将亚坎沙岛上发生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恭声问道：“您有办法挽救岛上这些居民吗？”
邪神“唔”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
【你呢？】
【罗伯特·琼斯。】
他条件反射地扬起脑袋，与坐在木桌上撑着下巴的邪神“对视”了一瞬。
【我记得你好像不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人吧。】
等等，啥？
什么叫做“我记得你好像不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人”？
我从来没向祂祈祷过啊？
还是说……祂透过默尔索的眼睛，看到了之前在贝伦斯发生的事情，也因此顺带着记住了我？
妈的，这是什么三流小说剧情！我根正苗红的正神信徒，可不想在一个邪神那里挂名啊！
他深吸一口气，充分发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索性直接盯着邪神化身一眨不眨。
“我和默尔索先生的问题一样。”他绷着脊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诚恳而真诚，“您作为神战的胜者，一定有办法把这些倒霉鬼拉回来吧？”
邪神又“嗯”了一声，依然没有回答。
在这样令人背后发毛的沉默中，罗伯特的大脑极速运转，在一瞬间塞进了一大堆毫无关联的废料。
这个邪神的化身看着不像北大陆人，也不像南大陆人，倒是和精灵有些相似……祂看上去挺年轻，和圣密隆那群大学生差不多……圣密隆里那些混球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给他收尸……妈妈要是知道他被邪神杀了肯定很伤心，但是另一个人搞不好会幸灾乐祸……嗨呀真是可恶，早知道当年跑路的时候就把序列5“守护者”的魔药配方一起偷出来了……战神教堂钟楼上风景还不错，但是里面的教士都拿鼻孔看人，果然还是黑夜教会要舒服得多……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谁啊这时候敲门……可千万别是乔安娜！
默尔索还没来得做出请示，坐在桌子上的邪神已经率先扬声道：【进来。】
他转头望去，看见金发的天使推门而入，对着邪神扬起了一个漂亮甜美的笑容，欣喜地呼唤道：“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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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斯塔快步走向邪神，如果不是这里还杵着一个罗伯特·琼斯，祂恐怕能连蹦带跳地小跑过去。走到默尔索旁边时，祂捧住邪神抬起的手，在那只手的手指上落下一吻，然后抬起头，眼睛灿灿生辉：“您这次降临，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李奕当然知道祂是什么意思，险些崩了表情。
欲望母树的污染应该已经被他吞了才对啊，林格斯塔自己也已经进了他肚子一回，为什么这小混蛋还想叫他咬一口？！
一直编排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教育失败的邪神本神，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教育似乎也歪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心平气和地开口：【这幅身体只是个影子，借着与老朋友见面的工夫回应一下默尔索的祈祷而已，很快就会离开。】
所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原来是这样。”
林格斯塔不动声色地瞥了默尔索一眼，笑容不变，松开手，后退半步：“没关系，我将会一直等待着您真正降临大地的那一天。”
——然后被我啃一口吗，你想都别想，只要老乡小周不和我绝交，那一天绝对不会到来的。
李奕重新将目光放回跪在自己面前的默尔索身上。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角度观察自己这幅曾经的身体……阿纳托利耶维奇的业务质量的确过硬，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没从默尔索的反应里找出什么不合逻辑的地方。
不过……
他收敛起心底些微的异样感，尽量温和地问道：【你想救那些欲望母树的信徒，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被逼迫着信仰欲望母树和被缚之神的。”默尔索低下头，声音也压低了不少，“就像贝伦斯的玛希女士和她的孙子，虽然也算是欲望母树的信徒，但家里却供奉着林格斯塔殿下的神像。”
林格斯塔没想到自己会被扯进去，颇为意外地望向他。
“林格斯塔殿下的锚在过去不断地被玫瑰学派破坏，到了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些人在剩余的锚中占比不少。”默尔索顿了顿，说，“我觉得他们不应当因为欲望母树的诅咒而死去。”
“不。”林格斯塔皱起了眉，冷声，“我不接受这种信仰过我主之敌的信徒。”
李奕抬了抬手，示意祂不要出声。林格斯塔顺从地闭上了嘴，垂手站在旁边。
【锚确实很重要，但并不是必须的，特别是对于天生的神话生物来说。】他慢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不要用这种理由搪塞我，我希望能听到你的真实想法。】
“……”
默尔索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那么看来你的意志也没有那么坚定。】
李奕站了起来，垂下眼睛。
【下次再见，默尔索。】
眼看着邪神脚下升起大片阴影，一副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罗伯特头脑一热，叫了出来：“等等，别走！”
别啊！要是您就这么走了，神遗者还不立马把这一个岛的倒霉蛋都送去女神的神国长眠去了！
在林格斯塔做出什么动作——比如说扭断罗伯特的脖子之前，李奕拦下了祂。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罗伯特。】
罗伯特后知后觉地冒出一背冷汗，结结巴巴：“呃……我……”
见鬼了，他刚刚是不是被什么玩意儿附体了，竟然敢当着神遗者的面吼祂信仰的神明？
他绞尽脑汁，试图从一片混乱的脑子里扒出几个单词组成完整的句子：“这个……呃，岛上这群倒霉鬼吧，他们确实信了邪神，我是说，欲望母树。但是呢，他们最近也放弃了嘛，就我了解到的，不少人又开始重新信仰林格斯塔殿下了，也不算那么无药可救。最主要的，说到底他们都是和非凡世界没什么联系的普通人，我也不是很想看见他们就这么变成怪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还偷偷瞟了一眼表情不那么愉快的林格斯塔：“……或者都被杀了。”
【这样啊。】
“……是的。”
李奕微微侧头，转向默尔索。
混血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脑袋，仰头望着他。
“他们，还有其他被迫为玫瑰学派服务的普通人，其实本身与您和欲望母树的神战毫无关联。他们被卷进神战的余波，并不是出于本身的意愿，是因为高序列的非凡者、因为神明的操控。”
“被迫付出自己的一切，又在最后被当做怪物除去……做错了的不是这些没有选择的普通人，而是谋划着，将这些平民的生命视作路边蚂蚁，可以随意抛弃的——”
“默尔索·加缪。”
轻而冰凉的声音钻进默尔索的耳朵，仿佛往他头上扣了一盆冰水。
金发的天使站在沉默的邪神背后，笑容已经无影无踪。祂微微眯起眼睛，暗红色的眼珠里倒映出默尔索的影子。
祂看着默尔索，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默尔索一个激灵，不堪重负一般蜷起腰，抓住领子大口喘气，汗如雨下，神情恍惚：“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场神战的另一个参战者，不就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主吗。
而他竟然……
足足十几秒的死寂后，李奕叹息道：【……没想到竟然会在你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默尔索的表情一下子僵住：“我主，我……”
【我明白了。】
他抬起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缓缓落在了默尔索的头上。
犯下错误的，是那些肆意妄为，将生灵玩弄于手掌的神明。
我曾经痛恨过福生玄黄天尊葬送了师友的性命，结果到头来，我也成为了这样的混蛋之一。
他漫不经心地想。
阿纳托利耶维奇真有本事，编个人格，不仅编出了自我意识，看样子还往里面掺了些“我”。
阴影从他掌心喷涌而出，将默尔索团团包裹，形成了一个一人高的茧。默尔索在这个过程中毫无反抗，反而是罗伯特情不自禁地迈出了半步，又被林格斯塔森寒的目光压了回去。
李奕收回手：【上一名‘弑亲者’代替我陨落，祂的非凡特性正好给你。】
【成为天使之后，你可以‘吞噬’欲望母树的诅咒。】他周围升腾起如同火焰一般的影子，【被‘吞噬’的诅咒最后会流传到我身上，‘混乱’的影响也由我承担，你不用担心。】
【希望你不要仅仅局限在这座岛屿上……就当是帮林格斯塔攒点锚吧。】
这样的变故显然出乎了其余两个人的预料。
林格斯塔愕然地瞪大眼睛：“我主？！您怎么——”
李奕冲祂安抚性地笑笑，身影下一秒消失在原地，留下他一个人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罗伯特的悲怆之色还没来得及显露，就和涌上脸颊的狂喜纠结成了一团，一时间表情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他将拳头抵在嘴唇前咳嗽了几声，整理了一下脸部肌肉，在林格斯塔杀人一般的眼神里慢慢挪向门口，一点点蹭了出去：“哎呀，今天天气不错，我去帮乔安娜算算账——”
他推开门。
门外天光普照。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