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
-
西拜朗沿岸，某个远离城市的偏远海岸。
夜色已经笼罩了这片海岸，红月正在缓缓升起，只有夕阳的残晖在山后垂死挣扎。
“可恶的正神教会。”
萨曼莎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看着远处起伏的红色波浪，抱着手臂抱怨：“多亏了他们，每次稍微大一点的祭祀都要来这种连寻宝人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李奕蹲在她旁边，闻言只是笑了笑。
他们与黑沉的大海间还隔着一片滩涂，此时上面零零散散地站了几十名序列不高，或者干脆是普通人的玫瑰学派成员。他们在低声闲聊的同时，目光不自觉地瞥向矗立在浅海中的高塔。
那座将海水染红的、蒙着人皮、装饰着头颅的、由白骨搭成的高塔。
李奕盯着那座人骨塔出神了一会儿，忽然发问：“斯梅德利小姐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但是总归不会比斯厄阿大人更晚。”萨曼莎拨了拨被海风吹乱的额发，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现在连低级成员都没来齐，总不能让比尤莱小姐等着他们。”
斯梅德利的亲信朝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忽然指着下面的玫瑰学派成员：“你看，看下面那些人。哈哈哈，他们有的年纪比我还要大一轮，现在却不得不站在我们下面。”
她毫不掩饰的笑声似乎被离他们比较近的几个人听见了，但那些低序列的成员忍气吞声，甚至不敢回头。
“你一来就超越了他们，站在了我的旁边。”萨曼莎转头看他，笑得眯起了眼睛，“这都是因为母树和斯梅德利小姐对你的宠信，对吧。”
李奕冲她笑了笑：“你说得对。如果不是母树，我就不会离开北大陆，不会来到这里。”
他轻声说：“我会一直、一直地感激祂的。”
感激祂的一半源质，也感激祂好用的权柄。
-
直到红月高悬在东方时，这片滩涂上才热闹起来。
数十堆篝火被点燃，火光将海岸照得通明。如果不是这地方实在是太过于偏僻，单是“纵欲派”们的喧哗就足以将附近城镇的人吸引过来。
李奕撑着下巴打量地下的人群。他看见那天引领着他参观“屠宰场”的领头人正揪着一名下属的领子，冲他大声咆哮。被扯住的倒霉男人只能连连应是，然后拨开围绕在一堆篝火边的人，抽出一支燃烧的木棍，淌过大腿深的海水，来到了人骨塔之下。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
燃烧的木棍引燃了人骨塔最下方的引信，火焰顺着浸满了油脂的细绳一路向上，将被骷髅衔着的火把一一点燃。那些火把中不知道加入了什么东西，燃着起幽蓝的火焰。
在他们背后，更高些的海蚀崖上，一群白裙子的女孩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然后跳下悬崖，以绝对算不上轻巧的方式落在了他们的礁石之下。她们簇拥在悬崖底，扬起脸，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迷人微笑。
斯梅德利豢养的“茱莱”和歌者们。
李奕回过头，正好看见斯梅德利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悬崖边的一幕。玫瑰学派的半神今天盛装出席，画着格外精致妩媚的妆容。她从崖顶遥遥投来一瞥，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萨曼莎——然后很快挪开了视线。
“安静。”她开口，声音不大，但传遍了海滩，“这是向欲望母树和被缚之神奉献的场合。”
滩涂上的嘈杂声响忽然平息，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有几个人话讲到半途，嘴却牢牢地黏在了一起，只好把剩下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
在她身边，忽然有人撕开了灵界，油画一般的色块一闪而过，邪恶的可怕气息如同实质一般笼罩了海岸，靠近滩涂的海水上瞬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近海的海草和贝壳更是统统死亡。
来自于途径的高位格压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甚至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等到他们意识到那种恐怖的威压似乎消散了一点，终于敢稍微抬起头时，黑色袍服的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斯梅德利旁边。
李奕同样是那些低头的人之一。他借着其他成员打量来者的机会抬眼，黑袍男人的模样在他的眼底里勾勒出来。
这是一个与林格斯塔同序列的“神孽”——的化身。可能是为了照顾玫瑰学派的低序列成员，免得他们一照面就失控，祂屈尊降贵，附身在了人类身上。
……当然，或许祂并没他想象的那么好心。
“斯厄阿大人。”斯梅德利向祂微微躬身。
斯厄阿对着斯梅德利缓缓颔首。黑色的长袍挂在祂身上，仿佛挂在一副骷髅架子上。祂露出的手腕与脚踝苍白枯瘪，而面孔则藏在兜帽下深深的阴影里，没人看得见祂的表情。
“开始吧。”祂说。
“遵循您的意志。”
斯梅德利重新转向他们。她勾起一侧的嘴角，人骨塔的幽蓝火光映照在她眼底——然后她抬起了手。
“开始。”
被迫闭上了嘴的成员们终于解除了禁制，发出了欢呼，其中数那些狼人们最为真心实意。在他们狼嗥一般的疯狂笑声中，一个如同幽灵一般的身影掠过结冰的浅海，轻飘飘地窜上了人骨塔。
“哈！布蕾奇！”萨曼莎狠狠地拍了李奕的肩膀一下，跳了起来，“我就知道是她，她最近可喜欢围着比尤莱小姐转了！”她盯着黑长发女孩的表情带着一丝嫉妒：“她果然是主祭。”
斯梅德利的另一名亲信站在人骨塔的最顶端，一手拎着七八岁大的昏迷男孩，一手从腰间抽出长长的利刃。她温和地笑着，将男孩的头颅压在人骨塔顶端同样由白骨支撑的铜盘上，握刀的手轻巧优雅地割下了他的首级。
红色的月光落在她和仍在微微抽搐的男孩身上，红色的血从脖颈的断面喷涌而出，溅在布蕾奇的皮肤与衣裙上。她摆正那颗人头，使它面向着滩涂上的人们，接着拆分了男孩的身体，将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其余略低一级的铜盘里。
布蕾奇举起盛接鲜血的铜壶，笑容满面：“——”
她用的是都坦语，还是生僻的宗教词汇，对于一个学习都坦语不过一个多月的新手来说实在有些超纲。李奕先是眼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几不可见地微笑起来。
祭祀常有的场面话而已，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在这时，从玫瑰学派成员的角度看来，红月正与盛放着人头的铜盘等高，正好将那颗男孩的头颅囊括其中。红月的边缘在夜空晕染开来，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更凸显了铜盘的轮廓。
这显然是刻意安排的结果，但并不妨碍玫瑰学派的成员们纷纷跪在地上，诵念起欲望母树和被缚之神的尊名。即使是高居于悬崖之上的斯厄阿和斯梅德利，也向着红月低下了头。
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从白骨塔上传来，布蕾奇手中的铜壶忽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鲜血如同沸腾一般从壶中向外翻涌，源源不断地沿着她的双臂淌下，将蒙着人皮的高塔一点点染成了血红色。
布蕾奇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稍有些错愕地瞪大眼睛，下意识望向海蚀崖上的斯梅德利。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猜测这是欲望母树给予回应的一种方式，愈发虔诚地反复诵念起欲望母树的尊名。
随着他们的祈祷，淡淡的阴影在他们脚底蔓延，周围的一切仿佛沉入了海底，变得扭曲虚幻。人骨塔从底部开始被阴影缠绕，篝火转为青绿色，月光遥远而朦胧，就像来自于遥不可及的远方，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地收敛了一切异样。
李奕看着或跪下或低头的玫瑰学派成员们，笑容慢慢扩大，胸腔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神孽”斯厄阿。祂猛地爆发出可怕的灵性，手臂飞速膨胀变黑，抓向人骨高塔。高塔上布蕾奇仿佛没看见那只黑色的手臂，依然举着铜壶，微笑着，仿佛陷入了梦境。
斯厄阿的手臂在人骨塔前一米的地方爆裂，血肉在半空变作粘稠的石油一般的液体。祂身边的斯梅德利被这一声巨响惊醒，瞳孔一缩，猛地扭头，死死地盯着悬崖下唯一还睁着眼睛、挺直腰板的人，怒不可遏：“默尔索——！”
李奕甚至没回头看她。他跳下礁石，穿过保持着低头祈祷的动作的玫瑰学派成员们，一步步走向人骨高塔。
阴影在他的脚印上扭曲盘旋，成为一个个慢慢旋转的旋涡，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中向外窥视。人骨高塔的白骨上生出新鲜的血肉，然后又裂开大大小小的血淋淋的口子，长出参差利齿。在那巨口的咽喉之中，暗红色的眼珠转向悬崖上的两个人。
就像被饥饿的野兽觊觎，斯厄阿拦住试图上前的斯梅德利，阻止了她毫无意义的送死行为——他们面对的可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外神！一名即使是欲望母树都要慎重对待的可怖敌人！
李奕停在海陆交界的地方，转过身。他的眼睛黑沉一如既往，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上则裂开巨口，与背后那座肉块磊就的高塔呼应。他举起双手，张开怀抱，向他们欣慰道：“已经有两千多年没人向我这样祈祷了，谢谢你们让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斯梅德利咬着牙，每个字都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来：“我们祭祀的是母树，诵念着母树的尊名——”
“啊，对对，没错，你们一点错也没有。”李奕大度地安慰她，毫不吝惜自己贴心的神秘学指导，“可惜你们用了来自于我的神国的祭品，所以仪式最后只能指向我了。”
“什……你的神国……”
堆放在滩涂两侧，本来计划于在祭祀结束后犒赏信徒的鲜肉化作阴影，转眼间消散。
“看，就是这些。”
青筋在她的额头暴起，懊悔与愤恨纠结于她的眼底。斯梅德利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既因为她愚蠢的疏忽，也因为来自于外神的威慑。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冷冷地开口：“您想要怎么办。”
李奕大笑起来。
他的面孔在这短短半分钟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混血的特征从他脸上褪去，分明的棱角变得柔和。当他像正常人一样一边喘着气一边止住笑声时，南北混血的“默尔索·加缪”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五官只能算得上清秀的亚裔青年。
他揩去眼角的眼泪，视线从两个人身上一一点过，然后再次露出美善的笑容。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们改信呢？放弃欲望母树，成为我的信徒与教众，在大地上宣扬我的名与威能——”他拉长了声音，戏谑地眯起眼睛，“让我得以切实地神降于大地。”
斯厄阿在斯梅德利说话之前，嘶哑着声音道：“是为了降临大地，还是为了序列1的特性。”
“……那看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遗憾地闭眼摇头。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像揭开了什么封印，那双黑眼睛里只剩下了纯粹的贪婪与喜悦。这美妙的欲望，为他的眉眼蒙上了一层邪异而靡丽的神情。
他舔了舔嘴角。
所有生物都会因为进食而感到快乐，无论是蒙昧的，还是理智的。
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