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
他和萨曼莎一起从餐厅走出来。
半个小时之前，这家售卖贝伦斯特色猪肘的餐厅进入了他们的视野。萨曼莎注意到默尔索渴望的眼神，于是体贴地主动要求去餐厅解决他们的晚饭——这一点让默尔索先生很是感激。
“你吃东西的样子比她们美观多了。”萨曼莎微笑着看他将钱包塞回口袋。
“‘她们’？”
“就是你在比尤莱小姐的剧场里看见的，歌者和‘茱莱’们。”萨曼莎摇头，“那些行尸走肉，她们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布蕾奇一个人聪明，她们也就只能靠着比尤莱小姐的庇护苟且偷生。但凡让她们做些需要脑子的事情，收到的结果就只能是一个可怕的烂摊子。”
她口风一转：“你果然曾经是‘节制派’叛徒的学生。放纵欲望对你来说并不那么习惯，即使只是一点点‘食欲’，是吗，默尔索？”
“这只是出于礼貌而已。”他辩解道，“总不能让一名帮助我了解这座城市的女士无条件地满足我的一时兴起，对吧？”
“哈哈，礼貌，我就猜你会这么说。我告诉你，这你就错了。”
他们离开大街，拐进一条小巷。
“这里通向知识教会的教堂，附近是贝伦斯为数不多的受到知识教会影响的区域。我们一般不会来这边。”
萨曼莎随口解释了一句，兴致勃勃地继续刚才的话题，“这只不过是你那叛徒老师给你强加上的枷锁而已，你在鲁恩总是过着这种可怜的生活，藏着掖着，以至于忘记了在同伴面前到底该怎样彻底放松下来——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对‘血腥罗尼号’做得那一切就很不错嘛，我们举办的小型祭祀也就差不多是那个样子了。”
“……或许是吧。”默尔索皱眉微笑起来，“不管怎么样，非常感谢你对我的成果的赞赏，萨曼莎。”
“不过不用担心！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们会怎样面对我们的欲望了。”萨曼莎把鬓角散乱的头发别回耳后，“你算是走了大运啦，遵照母树的指引，我们最近一直在筹备一次大型祭祀，不少高层成员将参加这次的祭祀。那时候的场面可比一艘小小的‘血腥罗尼号’要壮观得多。”
她弯起眼睛，对着默尔索先生露出如同孩童分享自己心爱玩具一样的残忍笑容：“你会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快乐的事情。”
“是母树的恩赐。”
默尔索顿了顿，温声：“我能知道这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很快了。”萨曼莎手掌在胸前重合，陶醉期待道，“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月……但我们的准备工作要早许多，祭品们已经差不多挑选好了，明天和我一起去验收他们吧，默尔索。”
“如果你希望的话。”默尔索先生点头，“当然没问题。”
夜色逐渐变得深沉，萨曼莎已经带着他转完了大半个贝伦斯主城区。他们最终在斯梅德利的“洞穴剧场”外分手，萨曼莎回到剧场内，而默尔索则返回他的房东家。
一楼用于祭拜的房间门户大开，里面属于“神遗者”林格斯塔的神像与祭品已经消失，不知道被移到了什么地方。房东老人居住的二楼则紧闭着门，窗内没有一丝灯光。
他在二楼顿了顿，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再惊扰本就战战兢兢的可怜老人，询问她林格斯塔的塑像被移去了哪里。于是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后熄灭壁灯，点燃了一根白蜡烛——放在床头。
他躺上床，十指交叉置于小腹之上，闭上眼睛。
阴影从床下蔓延，房间中的一切很快蒙上了一层阴翳。空间一阵微微的扭曲后，烛光转变为冰冷的绿色。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他依然闭着眼睛，对着仿佛在起伏呼吸一般的天花板自言自语。
窗外的窸窸窣窣声骤然消失，过了一会儿，混杂着断断续续尖笑的呓语由远及近，什么东西撞上了并不结实的墙壁，又缓缓滑走，仿佛虫豸尖锐的爪牙划过石块，呆滞的暗红色眼睛透过墙壁与窗户的裂缝向内窥视，绕着这栋三层小楼慢慢盘旋。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像一无所觉。
房门被推开，发出腐朽的呻吟。一个人形的生物伴随着锁链的轻响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在黏黏糊糊的地板上留下一个灰色的脚印。
祂停在床头，俯下身。冰冷的发丝垂在他脸侧，同样冰冷的呼吸则扑在他嘴唇之上。
窗外的呓语渐渐平息，暗红色的眼睛从缝隙之中消失。
祂的声音轻而含糊，带着不易察觉的奇异嗡鸣——就像是几百个人与他同时开了口。
【说说看。】
-
埃布尔关上底层舱门，将那些倒霉鬼的呜咽与咒骂隔绝在了另一头。他在煤油灯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点燃一支烟，劣质香烟的气味顿时在这狭小的船舱里扩散开来。
将那些烟雾被深深地吸进肺腑，又混杂着他胸腔中的郁气吐了出来。
他是被缚之神的信徒……但算不上是玫瑰学派的教徒。照着教会的说法，他应该是一个在哪里都不怎么受待见的浅信徒，如果被缚之神不是个赫赫有名的邪神，他的信仰应该还能再多一些。
但这样的身份，叫他受了不少玫瑰学派成员的气。在接上这一批“货物”前，运送货物的玫瑰学派成员趾高气扬地刁难了他一番，还坑去了他一笔钱财，用于“向被缚之神奉献”。这让他想翻白眼，但一名老走私货船船长兼水手是不会这么没眼色的，否则他早八百年就该被沉尸大海了。
等到跑完这一单，一定要找个好地方狠狠发泄一通。
他如此下定决心，把烟头丢进一边装着半桶擦拭地板的海水的铁桶里，抓住旁边悬挂的软梯，手脚并用地爬上甲板。
他刚刚露头，船上数量稀少的水手之一就冲着他大吼大叫起来。
“船长！变天了！”
变天了？他伸出半个身子，抬头看天空。
他进船舱之前还是烈阳当空，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太阳已经被遮挡在乌云之后，海面上狂风大作，将船上的旗帜吹得东倒西歪，看上去似乎是马上就要下一场暴雨。
就在他观察的工夫，一个浪头拍在这艘小船的船舷上。他一个没抓稳，重心后移，脚下一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整个人后仰着掉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拍在底舱门前的地板上，砸翻了他丢烟头的水桶。
“见鬼！这该死的破浪！”他破口大骂，从地上吭哧吭哧地爬起来。所幸他身子板结实，如果他再年纪大些，这一下能要了他半条命。
他再次抓住软梯，准备重新爬回甲板——然后他顿住了，一点一点地扭回头，死死地盯着墙上苟延残喘的煤油灯。
青绿色的火光在他的瞳孔里飘摇。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手，向着煤油灯走去，然后一个踉跄。
他脚下的木地板和四周的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整块腐烂肉块，薄薄一层系膜之下，夹杂着血丝的脓液浸润着红黑的腐肉，绿色的煤油灯则挂在了上下粘连的一团卵状物体之上。他就像误入了什么未知生物的子房，手足无措，惊骇万分。
他后退了两步，一团黏液落在了他的后背上，然后很快散作阴影。他抹了把脖子，战战兢兢地抬头，与从甲板上向下探头的黑色怪物面面相觑——在那怪物的头顶，金红色的熔岩取代了天穹。
埃布尔脚一软，瘫坐在一坨坨腐肉之上。
现在告诉他他在不知不觉之间闯进了哪个邪神的神国都，他不仅毫不怀疑，并且愿意匍匐在邪神面前，痛哭流涕着忏悔，只求能那伟大存在能像驱赶臭虫一样把他赶出自己的神国，好叫他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这里的环境真糟糕。】
有谁在他手边的阴影里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喑哑含糊。如果不是埃布尔对鲁恩的语言有所了解，他压根就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你、你、你是，你是——？”他几乎破了音，哆哆嗦嗦地问。
那个人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祂全然由阴影构成，勉强能分辨出有着一副人类的面貌，而且眼睛与嘴都紧闭着，左手拎着一条延伸向背后阴影之中的锁链。
祂发声，但嘴唇依旧紧闭着：【你是玫瑰学派的教徒。】
埃布尔哭一般辩解道：“我我我不算是……”
【船上的祭品属于我。】
【离开后不得提起我。】
“没、没问题！”埃布尔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满口答应，恨不得给这个神秘人磕几个头，“我一定照您说的办！赞美您的慷慨！赞美您的仁慈！”
神秘人似乎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转身消失在船舱里。
埃布尔眨眨眼，眼前可怕的场景烟消云散，他狼狈地瘫坐在软梯下，惊魂未定，身上的衣服被汗湿得彻底。
活下来了！他不可置信地从头摸到脚，然后想起来神秘人对他船上“货物”的宣告。他一个激灵，顾不上搭理在甲板上探头探脑的水手，连滚带爬地推开舱门。
一路上都在咒骂的男人缩在角落，胆怯的姑娘朝着他吐了口口水，依偎的情侣远远地分坐在底舱两边。唯一相同的，他们的面孔看上去都笼罩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灰气。
但是“货物”一个不少。
埃布尔松了口气，但又疑惑起来。
神秘人没有带走“货物”？祂只影响了“货物”的性格？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尽管满腹疑问，但他还是选择装个瞎子——不论是玫瑰学派还是神秘人，他一边也不想得罪。不管这批货出了什么问题，他只需要把人重新交还给玫瑰学派。
更何况这群“货物”现在看来，除了性格有些不一样了以外，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嘛。
-
“我以为我们只需要在贝伦斯港等着！”默尔索压了压被海风吹动的帽子，提高声音对萨曼莎喊道——他也不得不用喊的方式交流，因为他和萨曼莎有那么一点儿距离，而这里的风又实在有些狂躁。
“那有可能被正神教会盯上，特别是知识教会。”萨曼莎同样大声回答他，一边按下裙子，“他们盯着贝伦斯港，就像苍蝇盯着臭鸡蛋一样！”
他们两个此时正在一个偏僻的小码头，港口里只有一条小货船，周围也有那么几个本地人在来回卸货，但更多的则远远地躲在树下。他们都是被港口的主人买来的奴隶，以低廉的价格出租给那些运送见不得人的货物的船只，为主人赚一点外快。
因为远离有教会值守的大城市，这些大大小小的隐蔽码头专为船只开设。玫瑰学派的货船中装着活人，打的是奴隶交易的旗号。虽然北大陆诸国已经废除了奴隶法案，但奴隶买卖在南大陆依然可以称得上盛行，东西拜朗都有许多奴隶贩子与奴隶庄园。
不过这一次的“货物”事关玫瑰学派一个月之后的大型祭祀，萨曼莎认为还是谨慎些好，于是她决定与船长约在了这个远离贝伦斯的隐蔽港口。
毕竟没谁希望教会在祭祀时横插一脚。
呼啸的大风中，默尔索眯了眯眼。在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船向着他们所在的港口驶来。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