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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对症 ...

  •   身穿墨蓝长袍的少年独坐湖心亭,手倚栏杆,举起前臂,蜻蜓停在他皙白分明的指节上。

      小洛摇动花尾,汪汪地叫。

      “小洛,答应你的事,我办到了。”苏以彻专注于指尖蜻蜓,分出些许视线,“现在,到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小洛的双瞳多了一圈鲜红,形似新月。

      少年手上的蜻蜓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张符纸,夹在指间,递给小洛。

      小洛用舔过凝回手腕的舌头,在纸上点了一下,凭空多出几个字。

      苏以彻唇边勾起深远的笑意:“原来如此,这下,可有意思多了。”而后,他将纸弹为灰烬,任其随风而去。

      晚间,程愿景病情恶化。凝回端了药,侧身推门以入。

      程愿景翻书,头也没抬:“药从何来?”

      “苏以彻得知你的情况,托人送药来,还热着。”话音刚落,他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苏家使者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让程愿景知道药的来处,否则,那人是万万不会服下的。

      程愿景指尖划过书页,烛光是暖色,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凛冽,浑然不似病人:“你先尝尝,这药苦不苦。”

      小宗师竟没在拒绝之余指责他个劈头盖脸!凝回舀一勺药,细细品咂:“本味是苦的,放了糖,恰好中和。”而后侧坐床沿,用勺子搅动汤药,吹去热气:“小宗师,趁热服下吧……或者,我喂你?”

      程愿景留给他一张侧脸,冷声:“你喝过的东西,还拿来给我作甚?”

      ……分明是他要求凝回尝药,怎么不认账了?

      “那这药……”

      “随你处置。”

      凝回一饮而尽。

      是夜,凝回睡眠极浅,残存的意识如青烟盘旋,听见低声咳喘,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

      一大清早,凝回出门寻药,遇上偷他戒尺的白鹤。

      要说这禽肉,煨汤大补,黄焖鲜嫩,小宗师喜欢哪种?

      纯白的鹤引项长歌,挑衅不止。杂色的鹤远望着,不予置评。

      凝回趁四下无人,把嚣张的白鹤搂来,小声说:“老实点,再动……活炖了你。”就这样,他抱了一头足足半人高的鸟,微侧脑袋,跌跌撞撞下楼去。

      “你们看,那是凝回吗?”

      “寻思自己加餐了,宗师院的日子不好过啊。”说罢,旁人喝一口肉汤。

      白鹤挣扎无效,脖子挂在凝回肩上,哽唧如抽噎。

      凝回走路带风,颇有“猎马带禽归”的架势,闯入作坊,把这当菜市场。

      视线被白鹤遮挡,路遇行人,凝回停步:“借问,厨房何在?”

      白鹤仰头尖叫,鹤唳九天也不过如此。

      香炉放置于一角,香顶抽出两条平滑的线,长烟丈远,未曾泛起涟漪;凝回至,则挽起狂澜,游丝四窜。

      许归远伫立桌边,往托盘增减冰片,称过的沉香脂、珍珠粉陈列一旁。

      天平趋于平衡,他分给凝回一份目光,见自家的白鹤被人搂着,眉头深重:“你想对它做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凝回心尖咯噔一响,悄悄探头,验证了猜想。出门没翻阴历,撞鬼了。

      这感觉就像,欺负人家小孩,而孩子他爸揎拳捋袖地找来了。

      想到此人,他眼前闪过源渠阁的剑锋,以及噩梦中自己伤痕累累,攥紧沙漏无助的样子。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沙哑:“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你!”

      凝回僵在原地,至于鹤,自然也没放:“那个,你这鹤太讨喜了!我找点吃的给它。”

      说完,他强行将白鹤拧来,让它配合表演。二位大眼瞪小眼,他煞有介事说:“是吧?”

      白鹤啄他。

      凝回宁死不松手,仿佛人质在手,对面就不敢拿他怎样。

      “还不放,”许归远步步走来,眼睛微阖,携来的风带着压迫感,“你就非要抱点什么不可吗?”

      “才……才没有!”放鹤之时,白鹤在他怀中扑腾,挂他一身羽毛,衬他慌了阵脚的样子。

      许归远伸手上肩,替对方翻整衣领,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这个动作很暧昧,凝回刚放了鹤,双手没来得及收回,就这样悬在半空,似在摸索什么。

      噩梦中行凶的手在颈边逡巡,淡淡沉香代替血腥,他人的温度,视线被遮挡的不安,怕痒的敏感,小小的动作让凉意在凝回心口徘徊。

      不如直接掐死他算了。

      颈边的手忽然停顿,从衣领上拈起一团白絮……许归远的脸沉了三分。

      “我……”凝回迫不及待开口。

      “何事不能稍后再说?”许归远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对他而言,衣装不整是最大的冒犯。

      他可以用别的方式提醒凝回,却事必躬亲,就好像这是他必须履行的义务,也是不可剥夺的权利。

      “好了吗?”凝回悄悄问。

      许归远收回手,转身将桌上香料搅和,没半点听他说的兴致。他恢复冷调,像雪山之巅的融水,滋润一方土地,又在汇入江海前蒸发,回归天际。

      “你真的很贤惠……别凶,夸你呢。”

      许归远的手停顿:“我谢谢你。”说是谢谢,比问候祖宗十八代凶多了。

      凝回本打算套个近乎,谁知越套越远了:“唔……小宗师被魇侵蚀,病得很重,会有事吗?”

      “程愿景么?”许归远搅和香料的手都没抖,“昨日我见到他了,不出所料还能支撑半个月,做好心理准备。另外提醒提醒你,别和他走得太近,小心传染。”

      丧钟在耳畔敲响,凝回瞪圆眼:“这……你胡说,哪有这么严重!”

      “信否由君,走开。”许归远下了逐客令。

      “你有办法救他,对不对?”凝回攥住许归远的手,洒出一角香料。

      许归远颔首,以打量的目光看他:“一命换一命,你愿意吗?”

      凝回后退一步,面前衣冠楚楚的人与梦里的凶手交叠,合而为一。“你要人命做甚?!”

      “神明能救他,当然,要付出代价,选一个用于献祭的祭品,带上来,我可保程愿景无恙。你若不信,亦可另请高明。”

      信你个鬼!街上卖狗皮膏药的都比你高明!

      凝回气鼓鼓的像个河豚,晚冬之景也不再明媚。

      忽见有人倚靠树枝小憩,墨蓝的衣角垂下,在半空飘荡。忠犬收整四肢,端坐树下,如菩提悟道。

      树上的人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似笑非笑,以略沙哑的声音说:“凝宗师早啊,小愿景的病情可好些了?”

      早不早凝回不知道,他此刻的心境倒是在昼犹昏:“并未。”

      “昨天那药他服下了吗?”

      凝回苦笑,指向自己:“他不喝,我喝了。”

      闻之,苏以彻惊坐起,从树上跳下,握住凝回的肩,晃了晃:“你喝了?快吐出来,那药有问题,我添了别的方子。”

      “不是,你当真下药了?”凝回被晃得头晕,一脸错愕。

      “你当真以为我会改?”

      “药效是什么?为何我到现在都没反应?”凝回扫视全身,本来好好的,听他一说,仿佛浑身酸痛。

      “你猜,猜对我告诉你。”苏以彻松开他。

      “幼稚,谁跟你猜?”

      “小孩子喜欢猜,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长大后不一样了,他们学会伪装,怕内心暴露在外。换言之,你所猜测,皆源于真实看法,而我想知道,你是怎样认为我的。”

      “我认为你根本没下药!”凝回推他。

      苏以彻这身子骨看似挺拔,实则羸弱不堪,轻轻一推便后退好几步。距离拉开后,笑容愈显阴鸷:“如此笃定,你了解我多少啊?”

      这人毕竟有前科,凝回拿捏不准:“……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再打小宗师的主意。”

      苏以彻挑眉:“这可是你说的。”

      “绝无虚言!”

      苏以彻轻笑,抱起小洛转身离去。他似乎就这样走了,隐隐约约又留下一句:“哼,傻子。”

      他像一本晦涩的书,这一页,凝回依旧没读懂。

      “大恩人不要同他讲话,他是坏人!”许空思从侧面抱住他,奈何体态轻小,只能搂到腰。

      来的人正是许小公子,祭祀时的小祭司。褪去盛装,他衣衫单薄,看上去尤其瘦弱,一手就能搂来。

      “先松开,好不好?”

      “不行,你会被拐走的。”许空思摇摇头,蹭在凝回身上,痒到心窝里。

      凝回心想:他若能掳走我,也能顺便将你打包,你这般搂着不放,倒是可以节省一个麻袋。

      “你讨厌他什么?”

      “他吃我的‘羽人’!”许空思撇嘴。羽人是百越先民的图腾,逐渐沦落为地摊的糖人。

      不难想象,某个节日的夜晚,许空思穿一身新衣裳,排了长长的队,买到心仪的糖人,笑盈盈地举高,说:“羽人!”眨眼功夫,羽人就被姓苏的一口含住,抢回来时,上面全是唾液。

      “可我身上没有你说的羽人。”

      “那他会吃了你。”许空思反而抱得更紧。

      凝回不以为然地耸肩:“行了,你可是祭司,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你兄长知道吗?”

      他严重怀疑,许家两个公子不是亲兄弟,气质完全不沾边。

      许空思却道:“兄长秉性平和,不会责备我。”

      秉性平和?之前的事许空思若在场,就不会说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了。

      许空思松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兄长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可能因为那次祭祀,也可能因为声晚哥哥坠崖,他变了一个人。”

      “你说的‘祭祀’指……”

      “七年前的冬祭,他在斋戒过后身体虚弱大病一场。”许空思认真思索。

      “‘坠崖’又是……”

      “钟声晚是世交之子,四年前的元宵夜,他们围观狩猎,声晚哥哥坠崖,自此,兄长闭门谢客,不与人交往。”

      “四年前的元宵夜?!”凝回瞠目,这个日期与小宗师被绑架的那天重合,两件事除了时间,没别的联系。

      “嗯,你想起什么了?”许空思嘴角含笑,仿佛能洞察人心,有意挑拨凝回的猜想,这不是一个正常孩子应说的话。

      凝回不曾察觉异常,半晌只道:“我还有事,改天给你买羽人。”

      许空思切换自如,饱含期待地问:“改天是哪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对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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