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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源渠 ...

  •   凝回瞬间明白,为何老宗师对扬州苏氏是那种鄙夷的态度。苏氏门生还说,有样物件苏以彻打算亲手送来,东西呢?

      程愿景去搜集线索,凝回则因背负嫌疑,不让去。他心不在焉地扫走廊,忖度今日所闻。

      如果当事人在场就好了……

      转角一抹墨蓝,他侧身坐在栏杆上,支起修长的双腿,倚靠转角的柱子,墨蓝长袍触地,袖子上的山水画肆意铺展,别是一番风情。

      窄窄的栏杆上,明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他却在等风来。

      而这人,是苏以彻没错了。现在他不笑,轻佻无影无踪,怀里的狗子睡了,不时窝几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埋入绒毛中,低声哼着安眠曲,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他协助程门查案,没什么道貌岸然的理由,只想找个机会在程愿景面前表现自己,可那人不把他放心上,一切都泡了汤。

      苏以彻没等来想要的,怀着心事又只能释然,颈线牵动,他转过头来,对上凝回的目光。

      凝回心头一热,低头扫地,扫他复杂的心绪,却像欲盖弥彰。

      脚步声落到跟前,凝回扭动扫帚杆子,一本正经地扫对方的腿,试图将其收进撮箕。

      此时,苏以彻俨然行走的朽物,步步后退,被撵到走道边缘,他终于开口:“……别这样,我有话跟你说。”

      回想程导师的谆谆教诲,凝回停下手中动作,没好气地说:“对不起,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苏以彻抱着狗,略失望:“怎么?他们说我坏话?”

      不用别人说,凝回对当年的事有一知半解:“可知,你在程家的风评不好?”

      苏以彻坦然:“知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又何况,我曾带走他们的掌上明珠呢?”他把凝回拉到一旁坐下,仿佛面对十年老友:“另外,刚刚我就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你,事后一想,原来当年那件事你也在场。看来,我们是熟人呢,熟人之间,不必遮遮掩掩了吧。”

      “谁跟你熟人?”凝回拉开距离。

      苏以彻臭不要脸地挪过去,举起狗:“那看在它的份上行吗?小洛喜欢你,它想见你一面。”

      这时,小洛划动前肢,想扑到凝回身上。主人再怎样,狗是无辜的,凝回把狗接过,狗不停地舔他的手。

      凝回身微侧,双腿合并,摸着别人的狗,立场却如此坚定:“当年之事,你有何居心?”

      苏以彻望天:“很简单,第一眼看到小愿景,我就喜欢上了。当时他毫无防备,轻轻松松就被下了药。”

      “岂有此理?!”凝回拍阶梯,“你竟然……你竟然!”难怪小宗师当时会露出无助的神情。

      “生气了?怪我抢在你之前动手吗?”苏以彻戏谑道。

      “走开!”凝回推开他,拉长二人间的距离,“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这一推,苏以彻倒委屈了,他手撑座位一侧,缓缓挺身:“话别这么难听,当初我带走他,没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你大概不信,他在我那,住的是上等房,喝的是玉露琼浆,种种待遇,平时我都消遣不起。仁至义尽了吧?

      “他话很少,近一个多月,闭口不提想家,我甚至以为,他会永远留下。结果他走的那晚,连声招呼都不打。”

      哪怕是把人当神仙,捧着,供着,也不改软禁的本质。凝回道:“你可曾悔改?”

      “算是吧,”苏以彻笑说,“我后悔放松警惕,让他轻易逃了。”

      对某些人,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可教也!”凝回把脸瞥到一旁。

      苏以彻贴上来,双手放在凝回肩上:“凝宗师希望我从良吗?”

      凝回双肩一颤,浑身麻酥酥的,如同初碰水面,阵阵冰凉让人本能地想缩回去,却越浸越深,渐感窒息。

      好好说话不行吗?靠这么近,旁人看到多难堪……

      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人声:“报告老宗师,有人偷闲!”

      老宗师一般不罚人,倘若罚起来,或杖责,或鞭笞,打到断气还鞭尸。偷闲事小,和不应该的人来往不清,可就不简单了。

      凝回挣脱束缚,拾起扫帚,又瞥见苏以彻无所事事地跷二郎腿,怜悯心瞬间绽放,把撮箕悄悄递去,附赠挤眉弄眼。

      而苏以彻,看都不看他一眼。

      老宗师走过转角,下摆轻飏,手握银寒戒尺,缓睁眼,漫不经心地朝二人扫去。在他眼里,那姓苏的和凝回都不是好东西,前者绑架他的乖孙,后者害他的乖孙名声扫地,莫非前世欠他们的?

      “老……老宗师……”凝回持扫帚的手不停地抖,像极了升堂前衙役敲棍喊“威武”。与之相比,旁边折芦苇逗狗的苏以彻更刺眼。逗狗之余,他不忘挥手:“爷爷!”

      老宗师眉头沉重,这便宜孙子他才不要:“姓苏的,请你马上离开。”

      “嗯?”苏以彻摸狗头,仰脸,“爷爷批准我到这边玩,何故赶我走呢?”

      这小子的脸皮比长城还厚,筑在东南海倭寇都进犯不来。

      可即便不批准,姓苏的就是翻墙遁地也要骚扰他的乖孙,马鞭都赶不走。

      “东西留下,连人带狗马上离开!”

      苏以彻思量:“好,就依爷爷的。”临走前,他交给凝回一副面具,说:“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与之重逢,凝回并不期待。

      将面具送到审讯室,凝回被守门的拦下来:

      “出示戒尺。”

      凝回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文人墨客见之,定当不吝辞藻地称赞他妖娆。

      “别管戒尺了,我是宗师院的凝回。”

      门卫往门边一靠,双臂环在胸前:“我管你是谁,没有戒尺不让进。”

      另一个门卫说:“你说是就是?我还是程愿景呢!”

      一阵哄笑。

      以前没发现,他用来挖萝卜的泥棍子比他的脸还重要。

      仰望苍穹,两只白鹤先后飞过,纯白的一只衔了什么,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无论色泽、形状,越看越像他正在找的东西。

      谁谓云中之鹤高风亮节?反正凝回不这么认为。

      “抱歉,借过。”凝回穿梭于人潮,被白鹤遛了个团团转,终于不知被带到何处。

      远离池塘和树林,楼墙整齐,多以石筑,闹鬼也不违和,虽无需照明,却也该点根火把应景。

      衔戒尺的鹤飞累了,落在影壁上。

      凝回眼巴巴望它,脖子伸如长颈鹿,不顾形象地攀爬影壁。

      白鹤徘徊几步,喉咙鼓动,发出挑衅的声音,用喙啄他,戒尺掉了下去。

      事情解决,怎么回去呢?

      白鹤指望不上,它们非但不会帮忙,还会精心挑选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困他三天三夜。

      既然有影壁,想必有人居住……

      他越过影壁,大门敞开,牌匾正写着“源渠”二字。

      来都来了,看看何妨?

      凝回犹如误入住宅的家鸡,东张西望,步履轻盈。毫发无损地进了大门后,他放松警惕。

      此处应为书室。暗香飘来,很淡,很淡,不似沉檀,也肯定不是墨香。或许是为防虫蠹,点上特制的熏香,这抹余香恰恰是苦涩后的回甘。

      书架一列列排下去,书以竹简布帛为主,龟甲兽骨亦在其中,纸质书籍少之又少。

      程导师授课时曾说,造纸以前,先人用龟甲、竹简之类的刻字。百姓家的小儿习字,怕糟蹋了纸,就用石片在地上涂涂画画,这也是刻字的一种。竹简造价不菲,只有世家拥有。

      书架上的竹简堆成小山,放眼望去满都是。

      前方竟有一处空架,半开的竹简静静地躺在那,独占一窝,略有孤傲的尊贵。当凝回瞥见竹简上的刻字时,不由驻足。

      刻的是篆文,可标题的两个字即便磨平了,他也能认出——时序。

      这是神明的名字!

      他想起很多,此二字与他护身符——时回沙漏有关。而这沙漏,自他记事起就一直带着。小时候他路过佛堂,长者在黄纸上写下这两个晦涩的字后,不做任何解释便飘然离去。

      说来也奇怪,在他流浪的那段日子,东西能当的当,该丢的丢,最后剩下的,除了这条命和身上的衣物,便是这沙漏了。

      时序是何意,或许可以从这卷竹简上找答案……

      犹豫的手伸了过去,未至,凝回转头向右,不远处的屏风那边,一人身形挺拔,全神贯注于手中竹简,宛若塑像,除了展开竹简,没别的动作。

      许氏肩负神职,两位公子负责祭祀,空思如此,他的兄长亦然。此人举止端庄,周身萦绕通灵的气质,似与神明同在。

      唯一刺眼的是,靠近袖口的地方,他的手臂有道伤,蔓延向深处,没做任何处理,只是结了痂,暴露青天下。

      不出所料,这便是许长公子。

      外面不正沸沸扬扬地传着,划伤许长公子的人与刺客是同伙吗?

      他步步后退,退到阶梯踏了空,重重踩了一脚,四周寂静得能听见风声,脚步声格外突兀。

      许归远朝他冷冷看去。凝回一身冷汗仿佛结了冰,他保持趔趄的姿势,尴尬化作苦笑。

      恍惚中,形似小刀的暗器呼啸而来,风息搅动凝回鬓角的碎发。

      凝回没看清暗器的样子,余光闪过利刃,一袭雪白擦身而过——许归远的这身衣裳偏素,边角镶了金黄的花纹,如反照暖阳的积雪,加上这标志的人儿,只有神明才配享有。

      许长公子盯着他,如锁定猎物的鹰。在书架拦成的通道内,凝回左贴右靠,上身后仰,从剑刃下钻去。

      “有事……好商量嘛……”凝回颤巍着声音,仿佛说给自己听。

      料得一剑刺来,他身贴书架向前翻,剑影划过他之前站立的地方,书架上留了一道痕。

      放眼四周,书架林立,其上琳琅的典籍把凝回卖了都换不来,这可不是施展拳脚的好地方。

      一个外人尚且考虑书籍的安危,源渠阁的负责人却无所顾忌,教人分不清谁才是入侵者。

      “不怜惜我也罢,好歹怜惜这些书吧。”

      应了这话,利刃将他赶到空旷的台阶上。脖颈一阵凉意,凝回倒吸一口寒气。

      屏风两侧的帷幕入了眼帘。凝回退到屏风旁,借低矮的书柜向上蹬,拽下固定帷幕的系带,扬起轻纱,将剑的锋芒圈在其中。

      双脚着地后,他直奔出口。在他身后,卷起的帷幕尚未收敛,于半空中被割裂,七零八落,现出少年身形。

      少年脱颖而出,如有御风之能,与剑齐飞。

      凝回迈出门槛,肩头却微微一沉。

      只听锵的一声,肩上的重量消失了。一抹橙色散发从容的气息,护在凝回身前,与许公子过招,也不过是转转手腕。

      程愿景在门槛外,一步不越,将对方赶回源渠阁。

      看着此人胸前与自己一样的戒尺,凝回纳闷:凭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当初怎么打赢小宗师的。

      程愿景在,许归远收了剑,不失有礼地拱手,转身消失在林立的书架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源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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