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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远 ...

  •   凝回瞳孔张开,脑中一片嗡鸣,只听“锵”的一声,手中的剑出鞘,直指对方。

      直觉告诉他,此人和刺客难逃干系,却油然而生恐惧,仿佛被告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硬碰硬的下场如那场梦一般。

      开弓没有回头箭,对方一剑锵来。凝回迎上去,与之过招。

      凝回舞剑与乱劈没区别,却能精准刺中要害,他只需握住剑柄,坐享其成。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下第一,就这样败在他手下。

      而现在,对方仿佛知道他的剑会从哪个方向刺来,然后轻易破招。

      凝回处于下风,节节后退,他咬稳牙关,剑柄微凉,怎么也握不暖。刀光剑影中,落叶满地,二人僵持甚久。

      时间推移,凝回挥汗如雨,胸口沉闷。他患有心疾,不能长时间运动,跟刺客周旋消耗了大半精力,遇此人更是雪上加霜。

      凝回视线模糊,莽撞地冲上去,剑刃迎面挥来竟也不躲。

      对方无意伤之,收剑向后。凝回没察觉这个转变,手中的剑映着月光,划出一道光影。

      回神时,对面以剑撑地,血迹围绕伤痕染开,在衣袂上印下一道深渊。

      “你……”凝回向前两步,像个犯错的孩子,又急忙后退。

      “别过来!”对方将伤口护在身侧,剑指凝回,空气中无处不是警示的意味。

      凝回定在那,呆呆地看他。

      对方收剑入鞘,握紧伤口上端,平稳地走下阶梯,似乎是小事一桩。

      ***

      回到静沉阁院,凝回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寝室。程愿景窗台上的灯还亮着,懒得投赠一份目光,更别说询问发生了什么。

      翌日醒来时,凝回推开窗,见小宗师还在睡,又把窗关上。

      走廊转角止息两只白鹤,一只纯白,另一只的翅翼和脖子呈黑色。

      这些鹤似乎在哪见过……

      凝回走去,杂色的鹤振翅而飞,而白色的还伫立原地,慢条斯理地梳理羽毛。

      一层的气氛不同寻常,大家面色紧张,目光诡秘,交头接耳:“诶诶!你听说了吗?昨天的晚会上有刺客,行刺许家小儿子——许空思。”

      不就是昨天的祭司吗?凝回停在楼梯口,后边的人说了一声借过,他才贴在扶手边继续走下去。

      “我还听说,同样是昨天,许长公子被人划伤了,险些中要害!”

      “这么巧?是同一伙人干的吧?”

      “别人都这么说,等查清楚后再说吧。”

      开封程氏负责秩序,调查此事是他们的责任。在外人看来,凝回救人有功,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他;而在程家,他是唯一参与晚会的人,成了调查重点对象。

      “凝回,你过来。”程导师亮出调查令。

      “是……是何事?”凝回做贼心虚。

      “方才他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凝回狠狠地点头。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程导师道,“侍者说,昨夜丑时末,你离开了会场。直到寅时中,你才回到静沉阁院,将近半个时辰你去了哪?”

      “捉刺客。”凝回说一半真话。

      程导师深吸一口气:“临行前我嘱咐你什么?”

      “尽职份,其余事不要多管。”凝回的声音弱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捉刺客是你的职分吗?”

      凝回摇头如拨浪鼓。

      “还有呢?捉到了吗?”

      凝回不说话。

      程导师大抵明白了:“没捉到那你做了什么?坦白从宽!”

      纸包不住火,凝回如小鸟般缩成团:“跟人打了一架……”

      程程导师气得差点昏厥:“闯大祸了你!”说罢,挥袖而去。

      老宗师立在一旁,听得胡须颤抖,数落凝回的话挤到了嗓子眼,不识趣的下属赶忙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宗师闻言,眉头拧得沟壑纵横,啧道:“扬州苏氏?狗拿耗子的,关他们何事?”

      下属急得跺脚:“千真万确,人和东西都在门外候着,再不开门,他们可就用炮火轰了。”

      苏氏以制造军火为营生,人手一捆炸药包,随时跟人同归于尽。老宗师阴郁未散,无可奈何一挥手:“放他们进来。”

      因为这段插曲,凝回躲过一劫,门外那群瘟神怕不是来救他的。

      “瘟神”们身穿深紫色外衣,一前一后扛来一个布袋,像把猪抬进屠宰场,里边的东西更是扭动不止,呜呜乱叫。

      “屠宰场”的负责人老宗师低眸,指那团东西:“这里面谁啊?”

      苏氏门生禀报:“昨晚的刺客,活的,我家公子让我们送来。”

      凝回屈膝下蹲,在布袋上戳了两下,仿佛见了新物种:“真的耶,还在动!”昨晚逃了两个刺客,他没逮着,今早就送货上门了,天降的馅饼这么大,恐怕要砸死个人。

      老宗师认为,这是赤裸裸地挑衅,程氏负责秩序,凝回扑空就算了,惹一身祸回家,居然还让外人收拾烂摊子。老宗师怒其不争地瞪他,恨不得踢蹴鞠般给他一脚:“出息!”

      随后,老宗师朝苏氏二位门生摆手:“有劳了,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谢。”

      “还有一样物件,我家公子打算亲手送来。”

      “哪位公子?”老宗师脸色一沉,这两位算瘟神,后面那位就算阎王了。

      “苏以彻。”

      果然是他……老宗师的脸色黑得像蹭了锅底。

      场面变得僵硬,凝回不明事理,视线来回跳跃。

      “何事喧嚷?”楼梯口传来低沉而清朗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程愿景步步迈下,银白的戒尺正系胸前,橙黄色的下摆落地而不沾,越显身姿颀长。

      见了乖孙,老宗师找回底气,对苏氏一行人说:“无事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告退。

      凝回坦诚汇报,把脸丢得面面俱到:“小宗师,扬州苏氏送温暖来了。”

      “哦?”程愿景微阖眼,盯着像蛆一般蠕动的布袋。

      外人走了,老宗师如愿以偿地踹了凝回一脚:“你个不争气的,刺客捉不到,让人看笑话来了,还送温暖是吧?”

      程愿景刚醒,对刺客的事一无所知,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出大概,招呼下属把布袋拆下来。

      布袋下,刺客身上五花大绑,嘴被一团布死死塞住,黑眼圈昭示他一宿没睡,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个人,扫到凝回憨态可掬的笑容时忽然停下,吓得连滚带爬,撞石头上,晕了。

      凝回不笑了,挪过去又戳了几下。

      老宗师不予置评,心想这大概是个傻子,他的乖孙败给这种人,祖坟被狗刨了吧。

      用过早膳,程愿景收拾残羹冷炙,他用过的碗筷谁也不许碰,包括桌椅,平时也就凝回敢跟他坐。

      收拾完餐具,他整理桌椅,所过之处如竹竿扫过,一寸无偏斜。凝回拿扫帚去了,整个膳厅只剩他和堂兄程愿责。

      二人虽是侪辈,无半句话可说,偶有的声响是隔壁传来的打闹声。

      “抱歉,我来迟了。”凝回低头,手握扫帚杆子。

      “进来,”程愿责道,“从后边扫起,前边的桌子整理过,别再打乱。”

      这些桌子别说打乱,哪怕当场摔一跤凝回也不敢扶。

      凝回扫地快而无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一直没停。

      他抬头,见一人身披墨蓝长袍,衣袂宽松得印下一幅山水画。此人正翻过窗台,被衣物碍了手脚,格外笨拙——双脚着地后,他把原先留在窗台上的狗往怀中放。

      这谁?干嘛来的?凝回停下进程,眼看这人从面前走过,像晾在一旁的笑话。

      那人挥手:“小愿景,长远弗见,你怎么还像从《礼记》中走出来的一样?”

      程愿景只当进了死胡同,转身就走。

      那人把狗放地上,指绘它到别处玩。随后他绕过桌子,微微挑眉,会见老情人似的:“小愿景,别走啊。”

      程愿景驻足,脸上大写的不满。

      那人绕之以旋,恨不得把脸贴上去:“我最近变强了,本想与你一较高下,只可惜‘王位’被外人夺了去呢。”

      他们聊他们的,提凝回干嘛?凝回惊乍,扫帚从手中滑落。

      察觉动静,那人撇下程愿景,落落大方地朝凝回走去:“就是你吗?”

      凝回面色惶恐,直咽唾沫:“我……”

      “不应该,”那人捻下颌,“小愿景最要强了,怎会把比他厉害的人带在身边?”

      “你误会了,其实我只是……”只是侥幸而已。凝回话未尽,忽然被握住了手,对方的双手并不粗糙,像柔滑的纸在肌肤上游走,透着丝丝暖意。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没得逞,程愿景钳住那人的手腕,举到半空:“警告你,别动他!”

      那人翘起半边嘴角,调侃:“哟哟哟!小愿景为外人急了。”

      程愿景钳得更紧,手上的筋跳了起来。疼得那人“嘶”地抽了一声,苦笑打趣:“怎么?说他是‘外人’你不甘心,难不成,他是你‘内人’?”

      此话一出,凝回欲争辩,被程导师拦下:“别过去,他不是善茬,让愿景解决。”

      不出片刻,那人告饶不止,与此同时,他的狗却向凝回摇尾示好。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被程导师驱赶到别处。

      程愿景松手。那人转动手腕,悻悻地将狗捞回去,对在座的放狠话:“哼!暂且饶了你们,来日等着瞧!”

      等他走远,凝回问:“程导师,他是谁?和小宗师什么关系?”

      程愿责目视前方,忧心悄悄:“扬州苏以彻,愿景曾被他绑架过。”

      “绑架?”凝回瞠目,“可我看他们年纪相仿,何至于绑架?”

      “十三岁绑架十二岁,别看年龄小,当时他自诩无所不能,专门派信使挑衅说,如果我们希望愿景平安无事,就别去救人,把愿景让给他。”

      凝回思忖,惊讶地后退:“这……这该不会是四年前的元宵夜吧?”

      “你如何得知?”程愿责追问。四年前,凝回和程家人素不相识,理应不知此事,又怎会道具体日期?

      “那晚我在场。”

      来到程家以前,凝回住在名为“行修园”的收容所。园主收养身材匀称、长相伶俐的孩子,他干的是买卖人口的勾当。

      跟广陵人养瘦马是一个道理,为了卖个好价钱,他教孩子们礼仪,让他们文质彬彬。卖不出去的,能学一门手艺挣钱赎身——毕竟多是男儿,总不能往秦楼楚馆送。

      逢年过节孩子们能上街,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东张西望,不许闹着买东西,更有五大三粗的汉子监督。

      凝回在队伍最末,恰好看到那一幕,形势不许他作声。

      程愿景侧身以对,风扬起他的头发和飘带,他冷然道:“别再提当年事。”对他而言,这是奇耻大辱。凝回来到程家已有两年,竟从未听说。

      也是,面前这个俊逸挺拔,神采奕奕的少年,和当年那个神志不清、双目迷离,被人拖进黑巷子的孩子判若两人,谁愿承认这段往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归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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