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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笑语盈盈暗香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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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步,颜陌走来颇受瞩目。
“颜公子。”宋之奇抛开关于宋晚莼所讲年轻女子的事情,向来人笑道,却有一瞬间的迟疑。
宋晚莼瞧见两名妙龄女子偷眼去看颜陌的娇羞模样,不禁莞尔。钟灵毓秀,颜陌也算是她所见的第一人了。
“远远望见就觉得像你们了,果然。”颜陌走近了道,“就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虽则才第二次见面,他语气却再自然不过,没有寻常人那般的客气疏离。
宋晚莼对他微微笑算是招呼。
颜陌举目看了前面人海:“去年今日我不在京中,今天又有事来晚了,舟赛都要结束了。”他语气里有轻微的惋惜却依旧笑意不减,顿了下又道:“正好遇见你们。”
“明年还会再有的,每一年都有的,而且今天舟赛过后还有许多热闹瞧呢,似乎今年比以往要热闹些。”宋晚莼道。
颜陌欲说什么,却只是笑笑。不一样的,一样的节日,每一年却是不一样的,起码,以前并没有遇到你。
“二姐。”宋瑶卿看罢舟赛正高兴,回头唤宋晚莼发现多了一人,便好奇地凑过去。
宋晚莼看着她对颜陌解释道:“我妹妹,瑶卿。”
颜陌见她举止间一派天真可爱,因笑说:“我是你哥哥姐姐的朋友,嗯,你可以叫我颜大哥。”
“你就是那个颜大哥啊,之前我就听二姐提过你。”宋瑶卿睁大眼看着颜陌,后者笑意满满看向宋晚莼。
本没什么,宋晚莼注意到颜陌的表情心下却莫名有些不自然,怪异着不语。
“是了,今日原是皇家出游,天子脚下各人都拥着想一睹天家风采才有了这许多人。”宋之奇似想了想接了话。
“啊,天子?那我们可以看到皇上吗?”宋瑶卿小声惊呼起来,“我从未见过皇帝呢,不知他会是什么模样呢?”
宋之奇道:“我倒是见过一次,”他有意停顿,“不过,那次隔太远,只远远瞧过一眼,没法看清。”
宋晚莼接着说:“你那么关心皇帝模样做什么。”
颜陌轻咳了声,道:“都是坐着辇轿的,垂着帘子,外面的人是根本见不到里面的,况且,隔着二十步开外是瞧不清的。”
宋瑶卿愣愣地瞧着三人,扁扁嘴。
又说了些话,几人决定寻个茶楼歇息,便去往最为称名的“松下轩”。
“二姐,我看颜大哥比二哥还要好看呢。”宋瑶卿悄悄向宋晚莼耳语道。
宋晚莼看看正听宋之奇说话的颜陌的侧脸,装作深有同感朝她重重点头,似笑非笑。颜陌察觉到两人的动作不禁注目:“怎么了?”
宋瑶卿脸一红,扯扯宋晚莼衣袖。“哦,没什么,瑶卿在和我说笑话呢。”
“哦,什么样的笑话,也讲给我听听罢。”
宋瑶卿大窘,愤愤看了眼宋晚莼不语,颜陌含笑看着也不追问。
继而又在松下轩门外遇见叶仪,宋晚莼欢欣地执着她的手与宋瑶卿一道入内。
未必是真巧了,宋之奇望着颜陌身后方向眼神骤然凌厉,他的小厮半个时辰前不见身影,不久前又悄悄折回。宋之奇微眯眼望着颜陌的身影,倏尔又恢复温润。
几人本就志趣相投,有了宋瑶卿在更是热闹。用过午膳,又收拾了两辆马车并些点心吃食器具随着人群去清河岸边,权当踏青。
河边,已然热闹如市集了,男男女女,往来如织,他们找了个稍幽静些的地方席地而坐。对于他们来说这样聚成一堆是鲜少机会的,难得相识,很快便随兴畅谈起来,愈发庆幸机缘。日影西斜,才又驾车回了街市,正巧望见皇帝回宫的辇队,不过也只是一眼瞥见随风轻扬起车帘的明黄一角。
这一日的夜市是更加热闹的,宋晚莼一行人逛够了各式小摊店面,决定去城西另一家松下轩分号听戏。虽是茶楼,城西松下轩每晚却必有一出折子戏,无论哪日,也只得一出,自然,也是有最好的角最清幽的环境,还有,最贵的价钱。
这一日上演的是《凭岸》,并不是多为人知的曲目,大致是讲前世官声延与爱妻朱镜颜海誓山盟约定生生世世不相忘,几年朱镜颜撒手人寰,官声延悲痛欲绝。今生两人果然再遇,只是此时一为大家千金,一为世家忠良,皆无前尘记忆,朱镜颜另爱他人最终两人还是相爱,此时君王选美朱家小姐进宫在即,官声延为了忠义臣子本分忍痛决爱,最终的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且大欢喜。有些普通甚至俗烂的套路,京城最红的班子唱来,却有别样的精致婉调。
“有断矶,素帘西,春水蜜波嘁嘁。黄粱蛛网,琼兮难昔。梦不断前尘渺渺,奈不得今事萧萧,抛不尽兀纷纷堪解。落得个赤寒两重天,熬煎!再无寒暑冬夏九洲歇,天亦成灰,我心匪匪。若无念无思无觉,我心止水。”
宋晚莼有些漫不经心,宋之奇起先认真接着微皱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陌轻笑道:“他为了所谓的臣子忠义便弃了挚爱,不知是蠢还是悲,一个人也就是一个人,能为几人而活?错认昏庸君王为他的天,为他人活为忠义活,倒抛了自己,到头来悲愤绝望又有谁听。”
宋晚莼叹了口气:“也许,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了。”她又笑笑,说:“不过,什么前世今生,该忘的不一样是忘。”
宋之奇一顿,垂眸不语,复又玩笑说:“谁知道呢。”
叶仪视线投向他,不置可否。
宋瑶卿认真听他们对话,却没再掺和进来,手上拿着未吃完的灌香董糖。
自月前春宴之后,宋家便欲与谢家联姻。
朝中谢家谢大将军生有二子,长子谢黎,次子谢逸,而宋夫人所出的宋家大小姐宋洛依即将嫁的便是那谢黎。说起来两家是颇有渊源,宋夫人即端阳郡主为淳王爷正室王妃所出,而谢将军夫人乃是王妃远房侄女,两家结亲可谓是亲上加亲。而这谢黎与宋洛依两人互相中意,如此,皆大欢喜。宋府大公子宋弋也为这喜事从边关赶回来,其实宋弋并非宋夫人所出,他是宋家长子而自幼丧母,一直是宋夫人亲自抚养他并视如己出,他与宋洛依感情极好因此才提前半月千里迢迢赶回。他本人许是天生性格或是常年在外军营所致,很爽朗而又带有书香家第之气。
“好,好,好。”宋远环顾一室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面上露出极为少见的笑容。
宋晚莼看着,心里一声“咯噔”,有些情绪慢慢漾开。轻轻摇摇头,似是想把奇怪想法从脑中排出,这样的气氛场合,自己也不该胡思乱想。
整个宋府一团喜气,宋晚莼小院也更多欢声笑语。
而自上巳节后叶仪便成了宋府的常客,只是每次只和宋晚莼宋瑶卿三人待着,说说笑笑。宋晚莼宋瑶卿极喜欢她。偶尔宋之奇来小院,四人便一起喝茶聊天,天南地北,好不热闹。偶尔颜陌也会来,便类似小茶会了,温馨场景,淡淡友情。
最悦不过少年悠闲乐。
秋去冬来,流光白了雪,红了梅。
上元前一夜,叶仪说要去观灯,约好在松下轩见,宋瑶卿因伤寒未好不得出门。傍晚时分,片片飞雪已变成漫天细小雪花,宋晚莼赶到到时天已呈藏青色。人潮涌动的街上,灯初上,颜陌手撑一柄油纸大伞遥遥望向她。她一步步近了,看清他黑亮瞳孔中身侧灯光映着的两点橙黄。她一愣,接着朝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亦只笑。
火盆里烧了炭火,推开门一股暖意迎面扑来。她坐下来,看桌上正烫在热水里的一壶酒。他说:“你别恼阿仪,是我想要单独见见你。”彼时,他们几人之间也再不客气疏离了。她抬起头来还只是笑,轻摇头。房间里猛地亮起来,她转头去看,原来是窗外远处透进来的,如一条长龙的灯光绵延,隐约听到人声如潮。她回头,正对上他熠熠明亮的眼。她自顾斟了一杯酒,忽然就笑弯了眼:“这样的夜还真是显得静。”他深深看进她的眼:“每一年你都可以这样过。”她又不语,两人各自沉默片刻。“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你可有兄弟姐妹呢?”她忽又来了兴致,歪头问道。
“我只有一个大我三岁的哥哥。”
“哦,那他肯定很疼你了。”她兴致浓浓地说。“才不是呢,从小他就欺负我,什么都跟我们抢。”颜陌的表情似好笑似无奈。
他们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他讲他的童年趣事、糗事还有他的哥哥,而她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也会讲她的妹妹瑶卿她的哥哥宋之奇。他又说了很多,关于各家小吃,甚至关于他曾经的梦想。他们说了太久的话。酒冷了热,她浅浅酌着,酒意上来,眼角蕴着些微红。烛芯发出一声“爆”响,烛光渐暗下去,雪光、外面的灯光映着四周仍是亮堂。
他们出来时雪已停了,观灯的人越来越多。颜陌买了一大纸包热炒栗子给宋晚莼暖手。有一家三口走过,儿子吵着要买灯,做娘的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好,我这就叫你爹买一盏给你。”宋晚莼忽的叹气:“有时候也不知道生在王侯将相家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一旁的颜陌却深深笑了:“我现在倒开始庆幸了。”他没有再说下去,她却剥了两粒栗子,伸手递了他一粒:“喏,好香呢。”
两人安静地走着,偶尔对上视线齐齐一笑。周围火树银花合,锦衣男女香车华盖满街,没有圆月光,六街灯光映着雪光也别有一番美。呵气成白雾蒙蒙,宋晚莼手中始终握着那一团温热。
床头的一盏灯幽幽亮着,她又从梦中醒来。灯是宋之奇差人送来的,精致小巧,垂着流苏。
满大街都是灯,各式各样,炫目极了,就如这一晚刚见的一样。她一人独自走着,不知何时有细小雪花纷扬落下,转身,有一男子持伞而立,青衣布衫,温润入骨:“尹小姐,请保重身体。”
尹小姐?
次日她醒得迟了,去请安时是最后一个,要如往日一样离开,宋远却叫她跟进书房。宋晚莼有些不安,不知是何事。宋远张张嘴却又似不知如何说,宋晚莼随他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不知父亲是否有事要说?”宋远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晚莼,你都这样大了,颜御史有意提亲,就是他次子颜陌,他与你二哥交好,与你们也有往来。大致我也了解清楚了,我不想替你做决定,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意下如何?”宋晚莼料不到会是这样,已经先红了脸;“我还小。”宋远“呵呵”笑着:“你也有十六了吧,我也老了啊,晚莼,你考虑一下吧。我如今也没什么想的,就希望你们都能够好一点。“宋远笑起来,她平日从没见过他如此,有一点感慨,一点沧桑,一点慈爱,一点愧疚。
“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宋晚莼想着他的话心里一酸,又有些别扭。她别过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梅花墨画,右下角有印章“子夏”二字,她难以置信:“父亲,这是您画的吗?”“是啊,怎么了?”“哦,没什么。”她飞也似地出了书房,一路疾走。子夏?子夏!他的笑,难怪那么熟悉。父亲就是子夏?子夏就是父亲!
都是真的,是真的,那萱柔是谁?她是谁?
她冲回房取出那画卷,画中人——萱柔笑眼看她。你是谁?是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一切的一切,那事关她的父亲,她娘,还有她自己每晚的梦。
她又梦到萱柔,那曾经笑起来如满月妩媚的脸迅速憔悴下去,萱柔摔了箜篌摔了铜镜,满地的碎片,她哭得声嘶力竭。
宋晚莼眉间又常有忧思,颜陌来看她,认识他这些日子了,她第一次见他皱了眉。“你怎么了啊?”他问。
“我就是觉得很累。”是真的只是累,很累很累,连说话甚至是呼吸都是一种负担。有些事压在心里,也许就是呼之欲出。
颜陌担忧地看着她,但是不再说话,太阳光这样耀眼,她坐久了微微眯起眼,嘴角有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就这样一直坐着,颜陌也那样一直看着她。她坐了一天,他亦看了她一天。
她突然不想再执着下去了,心里有隐约不安,也许知道真相对谁都没有好处。娘已不在,父亲也老了,就让一切随风吧,她会淡忘那些。她偶尔会想起颜陌,他的坚定明亮的眼,他说:“我曾打算做一个风流翩翩公子游戏人间,可是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她对自己笑了,也没什么不好,她会慢慢喜欢上他,会嫁给他,相夫教子,一辈子,她的未来平坦悠闲可见。
她是如此打算的,她以为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