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熠》隧鱼

3、先生

　　明政殿偏殿。
　　温玉衡刚一进来, 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被迎上来的沈辞抬手止住。
　　沈辞右臂一挥, 待众人退下后, 幽幽地盯着温玉衡看了许久，才瘪瘪嘴道：“先生, 你可是把那林子熠带回府上了？”
　　温玉衡未作他想，直言道：“是。”
　　沈辞被他如此直白的态度噎了一下, 咬咬下唇，突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温玉衡的腰, 整个人依偎进他怀里, 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闷闷地说道：“先生, 我只有你了。”少年声音中原本特有的清脆，此时许是因为压抑，低沉暗哑了不少。
　　温玉衡几乎算是陪着他长大的,也自认最为了解他, 此时无声叹了口气, 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柔声道：“阿辞，先生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沈辞听后，紧了紧抱住他腰部的双臂，嘴上不说，心中却止不住想道，若是连先生都离他而去，他真不知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了……
　　温玉衡没有推开沈辞，站在那里任由他抱了许久，才忍不住宠溺笑道：“阿辞可抱够了？你如今已是陛下之尊了，再这般模样，万一让人见了，总是不好的。”
　　沈辞却全然不顾这些：“谁不知道我待先生甚是亲厚，被人看了去又能如何？莫非先生……怕被那些史官和御史指责为幸臣？”
　　幸臣，指皇帝宠爱之臣，这个宠爱，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沈辞这话虽听上去是玩笑，可未必没有试探之意，前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在酒里下药，最后却没能成事。虽然先生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可沈辞心头还是免不了有些不安和焦躁。
　　温玉衡见他如此，也不逼他，只淡淡道：“但凡文官，谁不想要个清名，我如今既出仕做官，自是也不能免俗的。”
　　在沈辞的坚持下，两人私下相处时，温玉衡只以“我”字自称，正如“阿辞”这个称呼，若非沈辞强烈要求，温玉衡便是身为太傅，也不会如此失礼。
　　沈辞却不赞同地道：“我可管不了这些，那些身后之事随史官们怎么写，我只管在活在着的时候能事事皆遂了心意，便足够了。”
　　温玉衡看他如此孩子气，不由地失笑道：“阿辞心宽，先生却没有你这样看得开，在这一点上，先生不如你。”
　　沈辞虽心里早有预料，可真正听到温玉衡这番话，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这时，只听外间的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陛下，午膳送来了，陛下可要摆膳？”
　　沈辞最后吸了一口温玉衡身上那好闻的清新气味，终于松开了双臂，朝外间道：“进来摆膳吧，多加一副碗筷。”
　　小太监知道，只要太傅大人在，陛下总会拉着大人一起用膳，所以手边早已准备好两副碗筷，动作迅速地带着伺候膳食的太监宫女们在偏殿的紫檀雕花食案上摆开各式碗碟，等一切摆好后，又把伺候的人全部带了下去。
　　他知道，只要太傅大人在侧，陛下便不喜欢被人打扰。
　　温玉衡从前没少陪沈辞用膳，眼下熟门熟路地坐在食案边，举起银箸，给自己夹了一朵菜花，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不错，清香爽口，味道层次分明。
　　沈辞见他只挑着素菜吃，殷情地为他布菜，将芙蓉大虾、宫爆鸡丁、奶汁鱼片等荤菜全部夹到他碗里，边夹边笑道：“先生多吃点，近些日子，瞧着可比往日消瘦了。”
　　温玉衡这几日正是难受的时候，这鱼片的腥膻之味虽被御膳房那些手艺精湛的大厨想办法尽力掩盖了下去，可等夹到近前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闻到了，胃里立刻泛起酸水，他下意识地捂了嘴，眉头微皱。
　　沈辞见了，立马忧心忡忡道：“先生可是身体不适？我立马传太医来为先生诊脉！”
　　温玉衡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身前的碗挪开一些，努力压下突如其来的恶心之感，神色自若道：“不用，阿辞莫非忘了，我本就会几分医理，若是真有哪里不好，便给自己开个方子，抓几服药来喝了也就是了。”他这话实在谦虚，沈辞心知肚明，他的医术若是只能称得上几分，那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可以说是无能之辈了。
　　即使如此，沈辞依不大放心：“医者不自医，先生还是莫要逞强了。”
　　温玉衡知道沈辞固执，正要再想法子拒绝时，外间的小太监再次高声来报：“陛下，禁军大统领求见。”
　　禁军大统领刘威，手握十万禁军，掌管宫廷守卫和京师安防，最重要的是，他并非林烨的人，而是站在沈辞这边的武将。
　　温玉衡和沈辞对视一眼，正是午膳的时辰，刘威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此时求见，可见事非小事。
　　沈辞没再揪着温玉衡身体不适的事情，放下手里银箸，沉声道：“让他进来。”说完又有些不安地看向温玉衡，“先生……”
　　温玉衡朝他淡淡一笑，镇定的声音极大地安抚了沈辞：“不急，先听听刘统领怎么说。”
　　刘威连常服都没来得及换，进偏殿行过礼后，便急急说道：“陛下，温太傅，方才镇北将军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亲自来府向小女提亲了！”
　　这事儿对刘威来说，不可谓不大，在大多数武将都靠向林烨的情况下，他投向皇帝阵营，在朝中的立场本就敏感，若是再被皇帝怀疑他私下与林烨有所往来，他在皇帝心里的忠心程度便要大打折扣了。而此时他匆匆入宫，便是为了向皇帝摆出一种态度，不管林烨如何示好，他对皇帝的忠心都是不会变的。
　　不过说来也怪，好端端的，那人怎会突然来他家提亲？他小女儿虽然相貌不错，可还没有美到让习惯住在风月场里的镇北将军亲自求娶的地步，可要说是为了拉拢他吧，既突兀又没必要。
　　听完刘威的话，不止沈辞脸色不对，连温玉衡也在心里直犯嘀咕，那人今日究竟怎么了，先是突然跑到他跟前言语暧昧，转眼又跑去刘威府上提亲，莫非，是对如今的局面感到厌倦不耐，终于想要搅动一番风云了？
　　可如今他们这边，虽然没有刚继位时那么举步维艰了，可还是没有与那人硬碰硬的实力，若是仓促“应战”，后果难料。
　　想到这里，温玉衡心下微动，他记得那人不久前还说过将军府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如今看来，他还真要亲自去将军府走一趟了。
　　将匆忙入宫表忠心的刘威好生安抚回去后，沈辞心中越发不安，饭也不吃了，站起身来下意识围着食案和温玉衡不停地转圈圈。
　　温玉衡看着他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安慰道：“阿辞莫急，我一会儿便去将军府一探究竟。”
　　沈辞渐渐停下脚步，沉默片刻，走到温玉衡身边，神色满是懊恼：“先生，我真没用，到头来，还是什么都要靠您。”
　　温玉衡站起身来，抬手在沈辞肩头轻轻拍了拍，缓缓道：“你还年轻，不可操之过急，阿辞，来日方长，等你成长起来，定能成为一代明君！要记住，先生总是会陪着你的。”
　　沈辞听后，懊恼的神色渐渐退去，朝着温玉衡扬唇一笑：“好，有先生在，你我君臣携手，定能共创我大宴盛世！”
　　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温玉衡离开明政殿，沈辞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退去。
　　蓦地，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般，拍拍自己的额头，吩咐道：“顺子，去太医院宣旨，让杭路去太傅府候着，等先生回府，替他诊脉，回宫后立刻来朕跟前复命。”
　　杭路是太医院院判，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都是数一数二的，纵使温玉衡已说了不需要，沈辞还是不太放心，必须让自己的人亲自确认温玉衡无恙，他今晚才能睡得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