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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雕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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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东是瑟菲索多图斯雕塑工坊里的一个优秀学徒。
今天下午他准备完成一件大型青年英雄雕塑的订单。
雕塑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身材修长矫健,在之前的泛希腊运动会上为雅典赢得了荣誉。这件雕塑完成之后,将会和它的前辈们,被摆放在阿果拉广场边。
主题部分基本上已经完成,他现在需要把雕塑的脸部轮廓描绘,尤其是口、鼻的地方得更细致一些。
当然,也不用完全完成,微小的细节会在安装雕塑之后由他的老师瑟菲索多图斯在现场调整。
这座雕塑的材质非常好,据说是开采于帕里斯岛马戈萨山的最好的大理石,像雪一样白,有着细腻漂亮的浅色纹路,透明的像是少女的肌肤。
梅东从它被运到工坊那天就眼馋很久了。
在大理石到达之前,瑟菲索多图斯在石膏工匠那儿定做的头部和身体部件泥塑已经做好并运到了工坊。根据这个泥塑,学徒们按照比例画出网格,一点一点的用大理石还原身体。
那个石膏头上现在戴着之后会转移到雕塑头上的铅制的卷曲头发。
这些石膏模型在用完之后不会丢弃,还可以作为下一尊雕塑的模型继续使用。
梅东细心的用粗锉刀把雕塑上迟凿和平凿的痕迹抹去,边上的人已经准备了纳克索斯的金刚砂,准备进行更细化的打磨。
这个时候瑟菲索多图斯和跟在他身后的奥里斯走进了工坊。
瑟菲索多图斯径自走进工坊里他的小工作室,还没有忘记把门关上。
梅东看着奥里斯自己站在工坊门边,身边也没有人跟着,便和他打招呼:“你又来啦?”
奥里斯朝梅东点点头:“瑟菲索多图斯……”
梅东耸耸肩:“没事的,他经常这样。”
奥里斯没有和他说“菲狄亚斯”的事情,心情还是莫名的有些低落,就走到他身边,“这个雕塑已经完成了吗?”
梅东放下锉刀,开始用金刚砂打磨:“当然没有,我还没有上色呢!”
“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看了。”
“哈哈,我就当你在称赞我了。”
奥里斯犹豫了一下,“梅东,唔,你知道泛雅典娜大道……河边上的雕塑店吗?”
“河边上的雕塑店?哪家?哦……”他停下来想了想,“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因为街上的店都很热闹,但是那家店里却空荡荡的吧。有点好奇。”
“嗯……,很早之前的事了。你家大人大概没和你说过?那是菲狄亚斯的店。”
梅东叹息一声,继续手上的事。
“我很久没去过那里了。我还以为那家店已经被卖给别人了呢。“
”为什么要卖出去呢?”
“菲狄亚斯没有孩子去继承他的财产吧,他的家族估计也不想要继续这个生意。唉!“梅东用肩膀蹭蹭自己的脸。
“他审判的时候我还没有能够参加公共事务。我的父亲也没有进入那场法庭陪审。流放的判决票数那么接近,或许可以改变什么呢。”
“菲狄亚斯的店”这个话题似乎让他感触良多,叨叨了很多菲狄亚斯的事。
“……我相信雅典大多数公民都不会愿意相信菲狄亚斯真的贪污了神庙的建设拨款的!每一个有灵魂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神庙上花了多少心思!但是证据真的太完备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父亲说判决完全是一场阴谋,是伯里克利的敌人为了打压他的朋友,彻底捏造了菲狄亚斯的流放。
“无论如何,判决都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他也已经早早离开雅典了。我想现在估计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了。
“难以想象他会有多么伤心。离开雅典,离开所有的朋友,甚至死后都不能在城郊埋葬……”
梅东的肩膀都耷拉下来,“如果我是他,我一定希望死后能有人带着我的尸体回到雅典。哪怕是在城墙外给我竖起一块小小的石头呢!”
他看了看奥里斯:“说起来,菲狄亚斯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的吧。你长得很符合他的审美。”
奥里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到了那栋房子里的人们。
瑟菲索多图斯一直把自己关在工作间里,奥里斯看着梅东和助手一点点完成了雕塑的打磨后,
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
奥里斯告别了梅东,准备回去了。
他经过泛雅典娜大道,路过广场,快要到吕锡克勒斯家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通往卫城的上山大路。
这条路很宽阔,上山的人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他拐了个弯,走上了那条山路。
路面非常平整,是由大块大块的大理石铺砌成的。
身边一起上山的雅典人互相之间有说有笑,看起来并不严肃,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像后世朝圣的信众一样跪拜啊什么的。
路边也可以看到有人站在高处小演讲啊,或者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的。
走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面前就是很出名的那个三角形山门,穿过去之后,就可以看到帕特农神庙。
整个山顶平台和阿果拉广场看起来差不多,地面都铺了干净整洁的石砖,只是没有店铺,建筑物比较大。
据说原本卫城广场上,也摆放了一尊菲狄亚斯的雅典娜神像,面向山门,因其巨大,“从苏聂斯海角就可以看到卫城广场上雅典娜神像的威仪”。
最大的那个建筑物就是帕特农神庙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站在这里,没有在醒来的那个岛上第一次见到神庙的时候那种心情激荡了。
帕特农神庙比之前见过的那个大的多了,柱子很大很高,高到不知道几个人的高度。
可能是因为颜色有点太鲜艳了?奥里斯想着。
雅典估计在保存神庙的鲜艳颜色上下了不少功夫。从山墙到神庙,柱子上和墙上的浮雕大量使用了红色、紫色、深蓝色、绿色、金色这样非常饱满非常亮眼的颜色。
它看起来没有一点衰败的感觉,但好像也因此少了点什么。
用奥里斯自己的现代审美来看,这样大量使用极艳丽的颜色,会让他想到“少数民族风情”之类的。
不是说好看不好看,就是和印象中那种圣洁纯白的圣庙形象有一点出入吧。但这样看完全不会认为这就是那个帕特农神庙的感觉。
它很矛盾,巨大的柱子带来的高度让人情不自禁地仰望,那种庞大感是直击心灵的,因为一种自我的渺小感油然而生。
举目,除了神庙顶精美的雕刻,边上飘着的就是蓝天,几乎产生一种视觉的错位,让你觉得这建筑物的顶端是飘在空中、遥不可及的。
但是那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伟大好像又融化在了它的颜色中。这色彩完全是人的混搭,很容易显得俗气的各种颜色集合在这种庞大下,好像被赋予了一种人化又非人化的和谐,把伟大的出世气质烙上了尘世的烟火气。
如果说后世的帕特农神庙,最完满的状态是周边空无一人,让它自己迷失在自己历史的废墟里俯瞰人间,那么这个时候的帕特农神庙,就合该与周围的人群浑然一体,从古希腊世俗的百态中拔高出古希腊本身。
奥里斯站了一会,穿过人群,走进大厅。
神庙大厅的墙壁上布满了繁复的浮雕。他没有细看,视线完全被前方那座神像吸引。
生物最原始的力量感似乎可以直接从大小反映出来。无怪乎古今中外那么多神像都以一种近乎可怖的尺寸屹立。
巨兽带来的震撼还可以被物种差距潜意识进行过滤,那么一个数层楼高的人呢?
古典式风格的塑像细节与宏大结合在一起,就是神话的再生。
她正面对着来客,却不显得僵硬。她身上的铠甲闪亮,却不刺眼。面庞的细节模糊,却自然而然地,对一个异乡来客,传达出平和、宁静和庄严的信号。
这种信号不是借由宗教传达的。是一种单纯的美。
奥里斯看着她。
他想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想到了房子里不出声的人。
再走进,神像底座不起眼的地方,写着几行小字。
“菲狄亚斯,赫尔米德斯之子,创造了我。”
这座城市驱逐了一个人,神圣的卫城上矗立着的神像上,却还刻着他的标记。
“啊!菲狄亚斯,莫非神祗降临大地,于你面前显形?”
“莫非你攀上云天,亲睹神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