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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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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霞裳被那一眼看的心虚,但风栖璧很快便抽不出心思说她什么。
地面轻微震动,在李霞裳能察觉到之前,风栖璧就已经注意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有很多人在往这里赶。
他能感知到的,很多。
风栖璧回头看了一眼李霞裳,两人目光遥遥对望,风栖璧并未说话,朝自己身后思悟崖瞥了一眼。
李霞裳手里握剑,半挂在峭壁上,她看见风栖璧这一眼,沉默片刻,扭过头去。
在场唯一不觉得意外与疑惑的便是江寒生。
他看向风栖璧:“风师兄,我已经通知了师父。”
又看一眼正与风栖璧
缠斗、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百妖谜,意味不明道:“如此,便由师父决断吧。”
李霞裳行至风栖璧身边,低声道:“师兄。”
她回头看了一眼破口的结界,有意想让风栖璧就这样逃跑,但话到嘴边,怎么都吐不出来。
风栖璧如果是这样的人,他今日便不会被百妖谜逼.出魔族身份——放妖物进山,即使会酿成滔天大祸,那也不关他什么事,恶人尽可以让瀚海妖王来当。
至于风栖璧,顶多治他一个玩忽职守。
黍山剑宗大师兄,还是大师兄。
李霞裳话还没说出来,便被风栖璧拉住胳膊,风栖璧一手持住她手腕,一手结印。红字符咒在半空中被飞速画出,风栖璧手腕一抖,随着同李霞裳击下的一掌,红字符咒被压进她手心。
李霞裳诧异抬头和风栖璧视线对上。他浑身上下皆是符文,在他身上若隐若现,隐去的位置向外喷出黑色雾气,好似他这个人衣服里面什么都没有,脱掉衣服就能化成黑雾散了似的。
庭院里栽种的竹子变成悬崖上黑瓣红蕊的花。
可这就是风栖璧本来的模样。
而他甚至内里从未变过。
李霞裳坐在自己房间,自己的床上,看向手心里风栖璧刚画给她的瞬移符。
令人相顾无言的战场离她远去了,她安全的仿佛自始至终呆在自己房间,外面什么风雨都与她无关。
在她消失在思悟崖之前,她分明看见宗主带着大队人马赶来了。
***
宗主接到江寒生报信,带着自己亲信弟子赶来,远在进入思悟崖之前,宗主破阵子便“看见”风栖璧身上的魔气。
宗主带领亲信弟子约一百二十人,站在石楼顶端与思悟崖中心的风栖璧相望。
良久无言。
而后宗主才开口,却不是叫风栖璧,他说道:“寒生,过来。”
百妖谜被撕碎在众人面前,虫身倒地的一瞬间,散落在地上的妖物尸.体勾了一条银河出来。百妖谜像一个缝缝补补的破布口袋,口袋碎掉那一霎那,里面的破铜烂铁叮铃咣啷的掉出来。
江寒生便这样踏着“银河”,飞到天地相交界的天那一边去了。
风栖璧沉默站在原地,看以往与他一同共事,一同修炼的宗门师兄弟们或带惊讶,或带厌恶的盯着他。
没人会误以为他是魔气入体被侵蚀了才变成这般模样。
他站在那里毫无不适,魔气纯正流转畅通,与他亲密无间,为他所用。
他分明是一只纯正的魔物。
破阵子长叹,方才说道:“栖璧,你可有什么话说?”
风栖璧缓缓垂下眼睫,低声道:“……并无。”
“如此,”宗主的声音像是叹息,被风吹散在半空中:“……关进问罪堂罢。”
***
问罪堂是黍山剑宗用来关押犯大错弟子的地方,堂中空旷,大堂之中只上座两边放置铜制狴犴,再无其他。
风栖璧为黍山第一执戒人,如有弟子犯错,须得由他亲自护送前往问罪堂。
他来过这里,从没想过自己会进到这里。
铜制狴犴在风栖璧进入的一瞬间,活了似的在鼻腔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风栖璧抬头,冷眼看向他。
二十岁离家,二十五岁拜入黍山剑宗门下,经年兢兢业业,终成黍山大师兄。
宗主与同门不问缘由,毫不犹豫,只一句关进问罪堂,他便进来了。
风栖璧盘腿坐在地上,垂下眼眸。狴犴气音越来越大,他充耳不闻。
数十年相处,没能使宗门师兄弟,乃至宗主有一丝怜悯之情。
是魔物,从魔域而来。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以否定他的所有。
风栖璧觉得自己应该恼怒的,他应该把这破狴犴铜像砸烂——两只假兽放在这里是要吓唬谁?
他要回到自己的魔域,他要扎根在那个地方,从此再也不迈出来一步。
但风栖璧鬼使神差的,心里想的居然是:她有没有安全回去?
李霞裳的具体住址他不太清楚——他一个师兄打听小师妹的屋子干嘛?
只凭印象做的那个瞬移符,不知道有没有把她转移到别人的屋子里去,那可就说不清了。
思悟崖上,江寒生瞧他的目光意味不明。风栖璧低声道:“这是我凌霄山上弟子,今日之事,与她无关。”
这一声既是说明,也是警告。
江寒生“哼”道:“我没兴趣管一个小虾米。”
他口中的小虾米今日才叫风栖璧惊讶,怎么人人看他眼神都不对,只她目光依旧,还凑上来喊他师兄?
***
李霞裳晚上才知道风栖璧被关押进问罪堂。
宗主破阵子带亲信弟子一百二十人前往石楼后山回来之后一言不发,万仙大会开幕也推迟到明日。
还好黍山剑宗别的地方不多,房间倒是管够。
宗主都不说话,其他亲信弟子怎么敢在外面搬弄是非口舌。
李霞裳还是听江寒生说的。
他像路过那样在凌霄山下等到李霞裳出来,然后阴阳怪气的说道:“看见风光霁月的大师兄是邪恶的魔物,你心里其实是不是很震惊?”
李霞裳有些好笑,回头看他:“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江寒生一副很懂的样子:“我知道,你这么抗拒我说这件事,其实是你接受不了。”
他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模样:“但事实就是这样,否认也没办法。”
李霞裳定定看他一会儿才问道:“风栖璧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江寒生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就算你将来要接宗主的班,也不至于把风师兄视为眼中钉吧?宗主也没说一定传位给你啊,他指不定外面还有个小儿子,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江寒生面色瞬变:“闭嘴。”
“怎么了反应这么大?我戳住你心窝了?”
“啊,对,”李霞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宗主姓破名阵子,你却姓江,你该不会是宗主抱养来的吧?”
江寒生看向李霞裳的目光瞬间变得难以言喻:“你以为宗主道号破阵,他就姓破?”
他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李霞裳更是理直气壮:“不然呢?”
江寒生没再说话,似笑非笑、表情古怪的看了李霞裳一会儿,似乎有点不屑。
李霞裳:“总而言之吧不管姓什么叫什么,你不去宗主身边伺候着跑我们凌霄山干嘛?要是惹得宗主不愉快,你这继承人的位置就没有了。”
江寒生几乎要嘲讽出声:“一个………”
还好他足够及时住嘴。
“一个什么?一个宗主?一个区区黍山剑宗?”
江寒生这次没再接话,只阴恻恻看了李霞裳一眼:“狴犴审讯是六个时辰,而后当场施行处罚,你若是在这个时间内不去看看他,等明日风栖璧能出来,身上怕就得少什么了。”
“这位师兄莫不是诓我,风师兄那般修为,断臂可再生,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少点什么?”
江寒生笑了一下:“我也不怕你知道,不如我实话告诉你,狴犴的惩罚,谁也躲不掉。”
***
不知什么仇什么怨,好好的男主今天像个反派。
他故意来说这么多,无非就是引他今日前往问罪堂。
看来有人要搞一点小动作。
李霞裳略微一思索,转头往山上跑去,边跑边喊:“我的兄弟们我需要你们。”
***
山上钟声响了七下。
风栖璧再睁开眼,狴犴铜像已近在面门前。
他和狴犴双眼对视,风栖璧甚至有种感受到面前活物还在呼吸的错觉。
狴犴的审判要开始了。
风栖璧闭眼,准备聆听这一场断案。
就在这时,问罪堂一角传来轻微响动,风栖璧与狴犴铜像同时出手。
一个口喷红烟,一个手持红色符咒。
一个进攻,一个保护。
风栖璧气急败坏:“你来干什么?”
“啊,”李霞裳道:“江寒……师兄说你在这里需要帮忙我就来了。”
“胡闹。”
被锁进问罪堂他没生气,拿个铜像来吓唬他也没生气,狴犴快贴到他怀里更没生气。
但此时此刻却被面前名义小师妹实是弟子的李霞裳给气到了。
江寒生去跟她说这些话明显别有用心,而她居然傻子一样的就真的进来了。
如果此时手边有《语训》,风栖璧定毫不留情让她抄写十遍。
让她把“唯有人心不可防”这几个大字牢牢刻在脑子里。
风栖璧言简意赅两个字:“回去。”
李霞裳“啊”了一声:“可我是来帮忙的。”
风栖璧十分冷酷:“这里不需要你来帮。”
李霞裳把眉毛笼拉成八字形看他,风栖璧不为所动。
“我回不去了。”
“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出不去了,”李霞裳十分坦然:“主要是我们说话的功夫,我的’同伙’也进来了。”
话音刚落,同一个地点,又坠地了两人。
风栖璧瘫着脸看他们。
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这三位就不该收他们进来,三年之前是这样的想法,三年之后还是这样的想法。
甚至他觉得三年之后自己这个想法更强烈了一点。
他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一直收拾到最后一刻。
风栖璧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吵闹声在这个时候响起,炸雷一样炸在众人耳边。
风栖璧沉默一瞬,回头看向他们:“快走。”
李霞裳后退一步,冷静询问道:“师兄让我们怎么走?像今天早晨师兄送我一样?”
风栖璧似乎有点惊讶:“不然呢?”
不然呢?难道要你们同我一起面对众人的指责与怒火,这关你们什么事?
风栖璧看了眼旁边麻杆一样立着的两人,低声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你知道吗?今日无论是我与宗门恩断义绝还是结怨,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宗门认真生活,学习本事。”
他说话时,问罪堂大门已经被愤怒的人们破开。
来的大多是今日宴请的宾客,其中有一些还是风栖璧亲自邀请而来。来的时候同他谈天说地好似兄弟,现在怒目而视好似要断兄弟的臂膀。
若不是情况不对,风栖璧还真想笑出声。
听闻黍山剑宗这个第一大宗门下弟子出了一个魔物,或是好奇或是咬牙,大家都想来看一看热闹。
黍山剑宗的弟子夹在人群中,既不上前,也不离开。
李霞裳踮着脚往后看了一眼,瞥见江寒生那个小白脸躲在队伍最后面。
小白脸别的不会,叫人倒是一把好手。
风栖璧沉默着与众人对视,将李霞裳他们三人挡在身后。
大门处传来低沉的咳嗽声,堵在门口的众人立刻散开,为黍山剑宗宗主让开一条路。
宗主缓步走进来。
最前面的风栖璧对上宗主视线,两人久立无言。好半晌,宗主才开口说道:“各位对不住,我黍山剑宗出了这么一桩丑事,老朽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给修仙界一个交代。此逆徒已认罪伏法,自愿进入问罪堂,至于审讯,便交给狴犴神兽来吧,老朽相信,它必会公平正义。”
破阵子说完这番话,堵着门的人吵哄哄的叫起来:“我们自然是相信宗主的。”
“宗主都发话了,我等自然相信。”
“宗主不必自责,是魔头太狡猾,防不胜防。”
风栖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不能动,他一动,被他隐匿住身形的李霞裳三人势必要暴露行踪。
宗主倒是走的近,恐怕看的出来他身后还有弟子,但宗主默许,并未发一言。
风栖璧不怎么在意其他人,他只看着宗主,低声道:“宗主,数十年,我在黍山剑宗起于幽微,败于今日,不曾做过对不住宗主与黍山剑宗之事,这么多年相处,宗主难道不了解我吗?”
宗主还未说话,便有人叫道:“宗主莫要被这魔头蒙蔽,魔物惯会骗人,一定是博取同情想要脱罪。”
风栖璧又说:“今日问罪堂审判我不会逃避,只想问问宗主,是否也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魔物。”
大堂门口众人声音此起彼伏,宗主似乎张口说了些什么,但很快淹没在众人七嘴八舌之中。
众人有人叫着:“宗主莫要被这魔物骗了,它定是想逃脱。”
“宗主小心,这魔物太会邪魔歪道,一定是在博取同情。”
风栖璧想去听宗主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又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断。
有手拿环首刀的器修跳出来大喊道:“他奶奶的磨磨唧唧,管他什么大师兄二师兄,一口气斩了不行?”
话音刚落,一刀击向风栖璧。
风栖璧没动,倒是站在他身后的李霞裳跳出来一剑挑开这一刀。
那汉子大惊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你爹,”李霞裳怒道:“我看你们才是磨磨唧唧,唧唧歪歪,现在义愤填膺了,大师兄石楼后山独挑妖物,那个时候你们去哪儿了?怎么不出来先把大师兄关进去,你们自己过去砍那玩意儿?”
“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他自己故意放上山的。”
李霞裳道:“那他图啥?图你这醉人的小脑袋瓜还能留在你肩膀上?”
“谁知道呢,”那人不服气:“他就是先放上山再制服,以此来提高他的声誉。”
“哦是吗?那他为啥不直接放个比较小能控制住的东西却要放个这么大的?”
“那我去哪儿知道?”那人生气道:“我就是一猜,或许是他觉得放个大的他能更加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