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深几何》绵云冷萃

16、不下火线

　　然而，第三节比赛，双方的分数很快就被拉平了。

　　郑思林喘着粗气忿忿坐回备赛区的椅子上，班长带着后勤的几个女生赶紧围了过来。

　　“郑思林你还好吧？我看你在球场上摔了两次了！”班长关切地问。

　　“就是啊，你的脚之前不是就崴过吗？再一摔，肯定更严重了！”郑思林的前桌许汝佳也一脸担忧。

　　“要不要叫校医过来看看啊……”原本在监督记分员的孙品洁也赶了过来。

　　郑思林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也不需要找校医。

　　但自己确实是提不起力气说话了。

　　梁知衡急切地说：“老郑，你真没事啊？我看够呛啊，不行让齐陆上吧？”

　　齐陆连连点头：“嗯！我可以上！”。

　　郑思林还是摆摆手。

　　陈虞海一脸忧色地说：“你摔倒那两下怎么回事啊？真不是三班他们犯规？”

　　郑思林终于开口了。

　　“裁判没吹，咱也没办法。”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声音压得又低又沉。

　　是，三班搞了小动作。

　　每次只要郑思林持球，冯继程和吴振甫都会对他严防死守。

　　吴振甫在前，冯继程在后，两个人几乎把他圈了起来。

　　他擅长从身后传球，但一连两次，都被冯继程截了去。

　　没办法，他只能跳，试图从上方传球或投篮。

　　落地的一瞬间，受过伤的那只脚踝就会传来锥心的疼痛。

　　身前的吴振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会用他的膝盖去碰郑思林的膝盖。

　　身后的冯继程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会对着他的伤处拌上一下。

　　郑思林重心一偏，狠狠倒地。

　　这种微不可查的小动作，裁判确实很难看到。

　　裁判不吹，他们就没办法。

　　郑思林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忍住从脚踝沿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口的疼痛，咬牙切齿说着：“就剩最后一节了，现在比分拉平，咱们之前的优势都没有了。我确实是不好发力，但如果现在下场，就只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看了齐陆一眼，郑思林接着说：“我还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就是有点疼。那也好过换齐陆上场，让他们逮着齐陆欺负。咱们几个打好配好，你们多出点力，多担待些，咱们一样有希望！”

　　四人纷纷坚定地点头称好。

　　“走吧，上场。”

　　郑思林正欲起身，一瓶云南白药伸到了他的眼前。

　　“嗯？”

　　他抬头一看，是林清致。

　　“喷喷吧，保险起见。”他说。

　　“是啊是啊，喷喷吧！”众人都说。

　　郑思林低头看了一眼云南白药，又抬头看了一眼递给他药的林清致。

　　他逆光站着，整个人都融进光里。

　　接过云南白药，郑思林舒心一笑。

　　“这人还挺靠谱。”他想。

　　其他人可能是关心则乱，在他受伤的时候只想让他休息。可如果真的休息不了，他需要的就只是这么一瓶药。

　　药喷在脚踝上，很凉。

　　就像在沙漠跋涉许久，正酷热干涸，有人递给他了一杯冰镇的薄荷水。

　　让他整颗心都沁爽酥麻。

　　他一口气喷了大半瓶，然后把药递回到林清致手里。

　　林清致一手接过，一边说：“不行随时下来，别硬撑。”

　　“我行！怎么会不行？！”郑思林站起身来，握着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胸口。

　　随即扭了扭刚喷过药的那只脚腕，确实感觉不那么疼了。

　　“走吧，上场。”他说。

　　·

　　“哇，这次上场，一班整个气势都显得很不一样了啊！上一节比赛中一班的重要主力1号不仅失误频频，更是连连摔倒，导致一班被三班追平，比赛也在最后一节比赛伊始进入白热化阶段。原本胜利女神都已经站在一班了，但现在双方各有漏洞，最后的结果又成了难以预测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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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思林捏捏拳头，忍住了冲上观众席暴揍解说老师的冲动。

　　哨声一响，郑思林持球，他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把球传给了梁知衡。

　　还好，梁知衡反应很快，他一个三步上篮。球进了。

　　几人迅速回防。郑思林忍着脚踝传来的微微疼痛，疾速冲到对方篮板一下。

　　还好，运球而来的是冯继程。

　　他不那么强。郑思林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冯继程持球一跃，郑思林也随即跳起。

　　显然，他跳的更高，一记暴扣，冯继程的球被重重反拍到地上。

　　“yes！”

　　郑思林正觉稳了，不料，落地之际，一阵疼痛又顺着脚踝蔓延全身。

　　他一个没撑住，又重重歪到了地上。

　　更可怕的是，他的小臂，也被一只灌着浑身重量的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啊——”

　　郑思林痛苦地叫出了声，全场随即陷入惊慌。

　　“啊！我我……对不起啊郑思林！我不是故意的！”是冯继程，

　　他一脸无措，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郑思林。

　　梁知衡一把扒开他，跪倒郑思林身边，焦急地说：“林哥！林哥！你伤着哪儿了？！！”

　　一时间，郑思林身边被围的水泄不通。

　　他浑身蜷缩得像一只受了热的虾子，一只手按着那一只被踩的胳膊，疼的龇牙咧嘴，说不上话。

　　慢慢地，四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尖锐。最后就只剩一片黑暗，一阵耳鸣。

　　“让开，都让开，给他空气！”

　　在周遭七嘴八舌的噪音中，郑思林唯独清晰地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慢慢地，世界又开始明朗。

　　是林清致。

　　“这个人，原来也会这么大声地说话啊。”郑思林迷糊地想。

　　人群果然都疏散开了，郑思林迷迷蒙蒙睁开眼，强光之下，他能看到的，只剩下邓老师和一个陌生的脸。

　　“郑思林，你哪儿不舒服？校医！你快看看他！”邓老师焦急地说。

　　那张陌生的脸是校医。

　　“我没事。”

　　郑思林缓过来了，手臂和脚踝的剧烈疼痛使他愈发清醒。

　　在全场的注视下，他用一只手肘支撑着地板，艰难地站了起来。

　　“我没事，大家不用紧张，只是摔了一下。”

　　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散了吧，都散了吧，比赛还没结束呢。”

　　“散了散了，大家都先散了！”

　　依着郑思林的意思，队员们把前来围观的群众往观礼席赶，裁判也吹着哨子，警示现场恢复秩序。

　　“这……”

　　校医和邓老师对视一眼，耸了下肩，转身就要离场。

　　“你别走！”有人一把抓住了他。

　　“你看看他！”

　　校医回过头。

　　一眼对上了一双殷殷切切的深邃眉目。

　　当事人都说没事了，这人怎么比他还急？

　　校医一时无措，看看微微愣住的邓老师，看看当事人已经走远的背影，又看看拉住他的这个人。

　　“行……我给他看看……”只能答应了，不答应的话，这人一双眼睛能把他逼死了。

　　校医背着医药箱一路小跑追上郑思林，一把将他拦下。

　　林清致立在原地，看着校医拉住郑思林的胳膊捏了捏，又蹲下对着他的脚踝扭了扭。然后说了些什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瓶药交到他手里，又跟身旁的人交代了几句。这才又一路跑回来。

　　“他没伤筋动骨，这小伙子身体硬朗得很，你放心！”校医跟林清致汇报起情况。

　　“让他下场吧。”林清致说。“麻烦您跟我们班主任说一声，让那个伤员下场休息，他不能再这样了，是不是？”

　　“嗯，确实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比赛了。”校医深以为然。“行，那我去跟你们班主任说！”

　　·

　　“老师我真没事！真不至于！我不能下场啊！”

　　刚刚他说自己没事的时候邓老师明明都信了，怎么又杀了个回马|枪？

　　“不行！必须下场！不然这比赛谁都别继续了！都给我回班上课去！”邓老师态度坚决，看着是动真格了。

　　“哎别别别……”梁知衡赶紧出来打圆场。“老师您冷静！队长您也冷静！比赛还是要进行的，但队长也真的不能再上场了！咱们有替补，替补上！”

　　郑思林扭头一看，齐陆已经在热身了。

　　“……行吧。”郑思林叹口气，放弃挣扎。

　　只能寄希望于替补选手了，他拍拍齐陆的肩膀，说：“齐陆！加油！不求拿分，稳定就行！”

　　“嗯！”齐陆答得毅然。

　　然而，三班的那群球场老油条怎么会放过一只新手小白兔呢？

　　不到三个回合，齐陆就因为犯规被灰溜溜地罚下了场……

　　“他们瞧不起我！有本事也让我也受伤啊！这样下场也太丢人了！”

　　梁知衡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

　　郑思林摇头叹气，恨自己没多选几个替补。

　　他看了一眼比分，又被拉平了。

　　郑思林站起身来，一口气喝下一罐红牛，把肩上的大毛巾摔到地上，又准备冲到球场上去了。

　　“郑思林！”邓老师出手拦住他。

　　郑思林回过头，笑了一下，然后拿下邓老师牵绊他的那只手，说：“老师，我必须上，这场比赛总得打完啊。”

　　邓老师望着郑思林，细细读着他的神情。

　　坚定的使命感，沸腾的生命力，纯粹的赤子心。

　　邓老师不再多言，放手了。

　　少年会心一笑，转身奔向他的战场。

　　·

　　比赛只剩三分钟了。

　　就算不赢，他也绝对不能让三班再从他手里赚到一分的便宜。

　　这帮狗娘养的，堂堂体育班，有没有点竞技精神？

　　打黑球还想赢？那也太没天理了。

　　哨响之后，三班持球。郑思林守在三分线边，见一人运球过来，瞅准时机，伸手一拍。

　　“吁——”裁判吹哨，示意郑思林犯规，三班罚球。

　　不进不进不进不进——球场上一大半人都这样喊着。

　　进进进进进进进进——三班的啦啦队也不示弱。

　　然而，哐当一声。

　　“球进了！三班两个罚球，目前已经进了一个，领先1班一分！那么，第二个球会不会进呢？”解说老师又开始了。

　　郑思林守到篮板之下，抬头看了一眼电子屏。

　　123：124。剩余时间：54秒。

　　嗯，还有机会。

　　他死死盯着站在罚球线上托着球准备出手的三班球员。

　　还好，在他抛出球的一瞬间，郑思林就知道，这球进不了了。

　　但他要的不止是球进不了。

　　他抢在所有人高高跳起，在球砸在蓝框上又弹开的一刹那，郑思林伸手一挡，篮板球顺利得手。

　　“嘶——”

　　落地的一瞬间，还是很疼。但还好，他站住了。

　　他咬着牙，运着球，迅速冲向自己的主场，没有一丝迟疑。

　　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三班也不是吃素的，郑思林刚站定，层层防守就把他围住了。

　　他抱着球，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可两人守他一个，他完全没有机会进球或传球。

　　怎么办？

　　难道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只差一分！就只差了一分啊！

　　守在左边的是冯继程，要不把他撞倒，然后趁机进球？

　　大不了犯规，罚球，反正冯继程八成也是罚球不中。

　　虽然有点龌龊，但他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但是，小橙子经得住他这一撞吗？

　　受伤了怎么办？

　　三班那群人，会不会也把账算在他头上？欺负他？

　　这样的话，林清致，他夹在中间也会很难做。

　　可是，这是比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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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光火石之间，郑思林的脑子也交战正酣。

　　哒哒哒哒哒哒。

　　踌躇之际，他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一定是梁知衡！

　　就是现在！

　　郑思林没再多想一秒，跃然起身。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投篮了。

　　包括围住他的防守。

　　没想到，他一个反手，把球传给了后身的人。

　　果然是梁知衡！

　　吴振甫和冯继程愣了一秒，便立刻反应果然，扑向梁知衡。

　　郑思林身边，终于没人了。

　　他后退两步，稳稳站定。

　　嗖的一声，梁知衡手里的球就又传到了郑思林的手上。

　　“卧槽，还有这种操作！”

　　三班的防守显然是懵了，全然没想到一班这俩人居然还有这样的默契。

　　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瞅着郑思林一步，两步，三步！

　　“啊——”

　　那是郑思林的嘶吼。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忘记了绞扯的疼痛。

　　纵身一跃，仿佛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所有人都凝住了呼吸，瞪起了眼球，视线全都聚焦着球场上的空中飞人。

　　一时间，画面都好像定格了，世界都像是消音了。

　　除了这个球，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吁——”

　　一声长哨，这世界解冻。

　　噗腾腾，所有人都只能听见篮球落地的声音。

　　“进了！”

　　“进了！！！”

　　“球进了！！一班郑思林牛逼！！三步上篮！灌篮！！绝杀！125：124！一班！！正燃队胜了！”

　　解说老师疯了疯了，整个人激动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声音都嘶哑了。

　　接着就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

　　“做到了，我做到了。”他想。

　　郑思林哼笑两声，便再也没有力气对抗地心引力了。

　　暴着青筋的大手从篮筐上缓缓滑下，他又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咔嚓。

　　“嗯，这脚，到底还是折了。”郑思林想。

　　“但还好，已经赢了。”

　　他摊在地上，不动也不喊，真的，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原本准备冲过来把他扔起来欢呼的队友们吓得立即定住，愣了一秒，才又冲了过去。

　　“老郑！老郑！你没事吧！！”梁知衡神色焦急，说着，就准备把郑思林托起来。

　　郑思林有气无力地拜拜手：“别……别动……我没事……让我躺着缓一缓。”

　　无奈，几人都不敢动了，纷纷往后挪了挪，留出缝隙，想让郑思林摊着休息一下。

　　“林哥！林哥！你没事吧……”

　　一个身影横冲直撞，冲过重围。

　　一班几人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就又听到一声痛苦的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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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继程，他，又踩到了郑思林摊在地上的手臂……

　　“你他妈的……”

　　梁知衡一步跨上来，一脚就把冯继程踹到了地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傻逼吗你是？？你故意的吧卧槽！两次了！你踩他两次！老子……”

　　说着，他抬手就要往付继程脸上挥拳头。

　　“别……别……”

　　郑思林赶紧伸手拦住。

　　梁知衡见郑思林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还分出力气安抚自己，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他闭上眼，咬了咬牙，松开冯继程的衣领，冲他吼道：“滚！”

　　冯继程吓得六神没了五神，机械地撑着地板缓缓站起身来。

　　转过身，要走，正迎上校医背着医药箱飞奔过来。

　　身后还跟着一班的一众同学，包括林清致。

　　他们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慌张。

　　冯继程呆呆立定，对面的人群擦着他的肩膀一一而过，谁的眼里都没有他。

　　校医、老师、同学们，都直直冲着倒在地上的郑思林去了。

　　林清致也是。

　　但林清致被人一把拉住了。

　　“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冯继程泪眼汪汪，他抬头凝望着林清致，自责，又委屈。

　　“你！”

　　林清致一口气提到胸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长气，叹得浑身颤抖。

　　最后，也只能两眼一闭，揉着鼻梁，说：“算了，你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然后便抽了手，擦过冯继程的肩膀，朝人群去了。

　　“右手看样子应该是肌肉撕裂了，左脚踝可能是骨折。还不确定，先送医院拍个片子吧。我给他吃了止痛药，跌打损伤的药膏也用上了。能对付一阵。”校医拧着眉毛地对邓老师说。

　　“好……好……班长你快打120，梁知衡你带着球队的人先去休息，没参赛的那几个男生，你们先过来把郑思林扛到休息室！”

　　听了邓老师的安排，几人纷纷行动起来。

　　梁知衡和陈虞海走在前面开道，赵锦川他们几个球员也没歇着，帮忙疏塞人群。

　　林清致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郑思林的身前，拉起郑思林那只完好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

　　“是你啊。”

　　走了好几步路了，郑思林才发觉，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往前挪的是林清致。

　　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校服，看起来却总比其他人白净，白静到郑思林不想让自己这满身是汗的躯体沾染他半分。

　　可他又很享受，享受林清致因他而皱起的眉头，因他而慌乱的神情，因他而小心翼翼的动作。

　　原本搭拉在林清致肩头的臂膀用了用力，变成一个满含宽慰和感激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