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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多情何止春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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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倒是不早,因为微雨,湿气比北方重些,因此天色也是微暗。姑娘们想到要离开生活了这些年的扬州,心下无不感伤。采薇牵着紫言的手,因昨晚那些话勾起了伤心事,神色更是凄然。
贾蔷想上去温颜安慰几句,却又碍于人多,只得罢了。吩咐赵天梁领了女孩子们,上了雇好的船。赵天梁赵天栋带八个女孩子上了一只,贾蔷自个儿跟着采薇并其他女孩子们上了另一只。
紫言和采薇两人喁喁告别。那艄公不耐,上来催促了几次,紫言才松了采薇的手。采薇站在船头,瞧着紫言,就这样在雾中逐渐模糊成一团墨色,终和码头一同晕染开来,夹在海天之间,再看不见。
起风了。采薇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低低道,快进去吧!贾蔷安顿好其他几个女孩子,看采薇的身影依旧独立船头,忙上前劝道,姑娘,船头风大,还是进来歇着吧!这一路还远着呢!别吹病了!话音刚落,便有一阵江风吹来,采薇不由咳了几声,惊得贾蔷忙喊,祥云!快倒些热水来!一面又领采薇进了船舱。舱里早预备好了床褥粥饭,祥云忙端来了热水,问道,爷要喝?贾蔷笑道,糊涂东西!没看姑娘咳着呢!还不快给端去!采薇脸一红,也不看他,只顺从地接过热水喝了几口,缓了缓,可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要咳几声。
贾蔷听她又咳了几声,心里没来由得抓挠起来,便问艄公,这船晚间停在哪里歇着?艄公笑道,要是一路顺利,晚上就泊在宿雾小镇。贾蔷又问,能不能先在哪个码头停靠一下,下上去买点东西?艄公奇道,这不是才开船,怎的就忘了东西?贾蔷瞧了采薇一眼,道,想先停下来买点子药来。姑娘正咳着,什么病早治不是?待姑娘吃了药,再行船不迟。艄公闻言,笑道,原来是这样!齐园镇必是有的!只是爷还要担待一个时辰。
采薇坐在那听得分明,不由低下头去,脸微微红了,如此的开端,又怎能若一缕风吹过一片叶?
那贾蔷问得清楚,便也走进舱来,低声问采薇,姑娘这会子咳得怎么样?是不是因为着了风?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齐园小镇,就有药了!若能睡得着,就进仓去睡会子。待会儿到了,我自会叫你。
采薇听他说话语意关切,语气温柔,抬头瞧他双眸湛然,正一瞬不瞬瞧着自己,不由脸一红,偏止不住又咳了几声,转过头去,心想这次该不是真得遇见贵人么?
贾蔷看她又咳,便道,姑娘还是歇会儿吧!我到外面去坐着。待会儿到了我带你去抓些药来。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个时辰,艄公果然把船停靠了岸。采薇因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正歪在那里。听贾蔷走进来叫道,到了!姑娘快醒一醒,咱们这会儿就下去抓药。你和我一道去,也好叫大夫把脉,正经开了方子,一路也好调理。
采薇心下感动,便下船和他一道去了药材铺子。贾蔷细细问了病情,又请大夫把了脉,又温颜嘱咐采薇不必担心,从今儿就开始调理,总是能好。因路上不好煎煮,贾蔷便先买了丸药,又抓了几幅汤药,待到了芳宵镇,再慢慢煎了。
采薇经历巨变,身世坎坷,一向无人对她如此体贴,一路船行,贾蔷对她是和颜悦色,百般照顾,采薇偶然心绪愁苦,贾蔷更是低语宽慰,百般化解。至此,采薇心里眼里便多了一个人,也因这一人,世间便又添了多少的风月伤怀,痴心不渝。
一路船行,经过半月,到了贾府。贾珍带着女孩子们见了贾母,贾母很是欢喜。还夸采薇相貌清秀,好一个人见人怜的模样!命贾蔷请一个好教习,好生练着。贾母又赐了各人果饼点心,又嘱咐贾蔷不要委屈了女孩子们。贾珍回到,这些女孩子本是父母亡故或家穷被卖,名字也杂乱,不如从今后改为统一的名字儿,听着也齐整,也像个大家的模样。
好!好!贾母更是欣喜,连说了几个好字,就依成例,官字前再加一个字儿就行啦!贾珍忙说是,让贾蔷起好了给凤姐儿书个名册。贾蔷答应了,众人又忙着议论采买木材,新建馆舍,又喧笑了一阵儿。
贾蔷早命小厮们收拾了后院,好安置新来的十几个女孩子。又特特去看了采薇的房子,亲自布置了妆台脂粉,又抬进来一个白玉瓷瓶,插上瓶花,一应俱全,这才满意。无人处对采薇道,府里规矩多,有什么吃的,用的,尽管跟我说,可别委屈了自个儿。想了想又说,名册我已写好,你知道么,我们家宝姑娘就有一个金锁,上书,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所以,我把龄官的名字替你写上了,想必你也会喜欢。龄官听到,不离不弃几个字,心有所动,不觉痴了,湿了眼睛,转过脸去。
贾蔷以为她累了,忙说,那我先走了,你且歇着,我明儿再来。
自此贾蔷请了教习,日日和这些女孩子混在一处,只等着元妃省亲。
天长日久,人人都看出贾蔷对龄官青眼有加,无所不容,日子久了,也都习以为常,便是有什么事儿,便请龄官对贾蔷去说,没有不应的。龄官经过贾蔷的调理,喘症是好了些,只是心里却多了个人,有了这一种牵挂恋慕,反倒更觉无着无落,前途渺渺,念及二人身世相差悬殊,心下苦闷,便时常使小性儿,无人处更是常常洒泪自伤,反倒添了病症。
贾蔷越是悉心呵护,寻医问药,龄官越是寻事抹泪,给脸色瞧。
两人这来来去去,哭闹好和,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到了元春归省这一日,两人闹了别扭,无论贾蔷如何屈尊赔笑,龄官就是不睬。心里发了狠劲,心想照这么耗下去,终归只是一死,若是死了还清净些。
里面小太监来要戏目,贾蔷忙报上了《千金记》。又跑来告诉了龄官,龄官正在画眉,听了他的话只是冷笑一声,不理不睬。芳官忙上来问龄官,今儿唱起《千金记》来了!龄官听了只是淡淡道,那不是本角,如何演得?我可只会唱《醉花阴》。贾蔷一听,顿时急了,上前低声道,好姑娘!今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好歹演了这一出,凭你怎么处置我都好!
龄官却冷冷道,我处置你做什么?演不了的,那便是演不了!贾蔷急得满头大汗,只得低气道,生气归生气,你要怎么编排我,我都依你。只是如今娘娘回来,这可是头等大事,无论如何,你也别在这时候闹。上面若是怪罪下来,可怎么了得!
其他人见如此,纷纷退了出去。只盼贾蔷能说动龄官,好歹平安过了这一日,大家无事。
哪知龄官偏偏不买账,任凭贾蔷如何说,就是不肯改。贾蔷万般无奈,只得临时改了剧目。
贾母微微有些吃惊,正待要问,哪知元春却道,这一出也很好。只要一家子团团圆圆能坐在一起,便是人间至福。听她如此说,大家便一齐应声,催着开戏。
龄官一出场,便引得元春赞叹,就是宫里的薛晓心,也不及她!薛晓心是一小生,在宫里深得太后和太妃们的喜欢。连水鉴亦赏过他珍宝珍玩。贾母王夫人不敢应声,只是点头微笑,心内不免有些得意。贾珍听到传话,心内更是喜不自胜。
待戏演完,元春更是特特召见了龄官,一面夸赞,一面赐给点心果饼并银钱,嘱咐贾蔷好生教养,若有了好时节,还想再看。又对贾母王夫人等说,何时把她们宣进宫,让皇上和太后也欢喜欢喜!贾母贾政听了,更是喜不自禁,贾珍更对贾蔷夸赞不已。贾蔷一面笑着十分称意,心内暗叫一声好险!心想这丫头,怎的就性子那么倔呢!好在元妃纯善,还夸她十分好,不必折了脾性。一面又想着自己刚说话得罪了她,暗暗琢磨回去如何好言安慰,叫她回心转意。
元春既下旨让住进大观园,大伙儿便忙忙的挑选园子,商量布置。
贾蔷一进院子,便直奔龄官住处,掀了帘子笑道,怎么姑娘还生我的气呢?也不怕气坏了身子?
龄官正在描眉,见到他掀帘子进来,装作没有看见,不理不睬。
贾蔷见状,又陪着笑道,今儿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还是不听?
龄官依旧不语,贾蔷凑上前去问道,就算我又一万个不好,也总有一个好吧?念在我常常给姑娘做仆役的份上,姑娘好歹也理我一理。
龄官撑不住‘噗嗤’笑了,这才瞧了他一眼道,我们是什么人,哪里还敢使唤爷?我这里可没什么好消息,不过是过一日挨一日罢了!
贾蔷见她松了口,这才放了心,低眉道,谁说没有好事?娘娘下旨了,让咱们一起搬到大观园去住呢!等老太太太太她们挑好了住处,咱们也去瞧瞧院子!到时我先给你挑一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插上你喜欢的蔷薇,再买了“合香阁”的蔷薇露,你看还缺什么,我好一并给你置办。过一阵子天热了,正好谷雨时节,你也好好歇息歇息,有个将养的好地方!
龄官这才问道,搬到园子里面去住?为什么?
贾蔷道,那是娘娘下的旨。说无人住便可惜了。叫大伙儿都搬进去呢!那可不是比我们现下住的园子更宽敞舒服!园子大,花草也多,老太太说,还要养上仙鹤,喂上鱼儿呢!
龄官点点头道,娘娘可真是个善人!想起元春那温雅和善的样子,对自个儿执意不改戏,非但没有怪罪,反倒说好。还叫自己到跟前去,赏赐果饼银钱。自个儿不过是为了和贾蔷赌气,当时可真是把什么都没放在眼里。哪知娘娘来了,竟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想到这里,心内不由对元春十分感念。
贾蔷叹道,这会子又笑了,前儿脸拉多长,差点没惹出大乱子!要不是娘娘好性儿,咱们可不是都要完了?
龄官冷笑道,有什么处罚我自去领,断不会连累你,你怕的什么?
贾蔷道,这说的什么话?谁怕你连累了?
龄官还待要说,贾蔷生怕她又拉扯上其他的事儿来,忙道,自打娘娘下旨,大伙儿都盘算着搬家的事儿呢!你仔细想想,可还想要什么?咱们先预备了,省的到时忙乱。
龄官道,什么时候搬?
贾蔷笑道,就这几天。老太太宝玉他们正嚷着添置物件,收拾东西呢!
两人至此和好,贾蔷凑到龄官跟前,要替她调胭脂膏子,龄官笑道,平日调弄这些粉啊香啊,也不怕大爷说你。
贾蔷笑道,只要你高兴就好。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只等你病好了,再不叫我时时惦记,我才得超生呢!
龄官听到这里,又待想哭。贾蔷忙凑前笑道,每次你都不让我抹,今儿我便来帮你匀匀,可好?龄官哪里肯让,两人推搡几下,把前儿的事都抛到爪哇国去了。窗外夹竹桃的绿色伴着春光,碧汪汪地映入屋内。两人偎在一处,低声商量着如何搬家,置办些什么器具物件,好似在这屋里,还有多少年可以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