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之龄官故事》月冷千山

1、烟水长亭晚

　　这日下了学，宝玉又和秦钟一道走了。贾蔷百无聊赖，平日又自在惯了，也收拾了东西，打算自去下馆子听戏。出门没走多远，便听到贾蓉在身后赶着叫自己。他不回过头，笑道，不是说了今儿要早点回么？
　　贾蓉忙凑到他跟前，低声笑道，是要早回。但想起一件事，竟忘了告诉你！
　　贾蔷忙问，什么事儿？
　　贾蓉道，自然是好事儿。父亲叫我告诉你来着。听闻皇上隆恩，要准娘娘回家省亲。
　　贾蔷惊道，真的？
　　贾蓉道，虽没有十分准，却也有九分。周贵人的父亲已经开始挑选田地，兴建新园了。
　　贾蔷道，那咱们也要建么？
　　贾蓉道，这个自然。既如此，何不找琏二婶子去讨件差事？既可弄些银子使，学些经济，又可逛上一遭。难不成这些肥水，都叫不相干的外人沾了去？
　　贾蔷一听甚喜，两人商量议定，各自分头而去。
　　贾珍本就宠溺贾蔷，又怜他没了父母，心里便盘算好了要叫他讨样子好差事。贾蓉回去便叫嚷着下姑苏采买戏班就是样子见了世面，又学经济的差事。贾珍便一叠声的应允了。又把贾蔷叫来道，下江南这档子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看就很好。叫蓉儿去跟你琏二婶子说了，没有个不成的。贾蓉便朝贾蔷挤眼，贾蔷听了更是跃跃欲试。这一去，也不知后来生出多少事来。

　　贾蓉赶着到凤姐儿那里讨了准信，便催着贾蔷收拾。凤姐儿既准了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二人同去，贾蔷便也告知他们准备上路，并自己的小厮祥云，一路前往。贾蓉笑道，你如今去了姑苏，又无人管束，可不知怎么自在呢！贾蔷道，要么你和老爷说了，也一道去？
　　贾蓉叹道，媳妇儿刚去，母亲身体又不好，我若是敢有这个想头，老爷还不打烂了我！你去了到处逛逛，回来告诉我也是一样。说着又窃笑起来。贾蔷道，也罢，那你想要些什么，我给你织些回来。两人商议着弄些什么，一直吃过晚饭才散。

　　走之前一晚，贾蔷过了贾珍那里，少不得要问问贾珍可还要捎些什么。贾珍笑道，我这里还烦不到你来孝敬。只是这差虽不难，却也要走上一阵子。只盼你一路平安，也学些经济往来，就是贪玩，也要有个张弛，我便再没个不放心的。
　　贾蔷忙答应了。倒是贾蓉又追出来说，闻说姑苏的女孩子十分灵秀，你且去选些伶俐乖巧的人来！贾蔷踢他一脚，笑道，这还要你提醒？就是你往后不来玩，还要让老太太老爷长脸不是？我怎么就连这也不知！
　　贾蓉一笑而去。

　　这时节，可不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形容，贾蔷领着祥云三人，兴冲冲地去了。
　　天梁天栋二兄弟头次领差，自是十分殷勤小心，贾蔷知他是贾琏乳母的儿子，且天梁天栋二人又十分聪明会察言观色，没过两日，几人便熟络亲热起来。
　　到了扬州，天梁先找了一家客栈，大家先歇下点了几样饭菜，天栋又忙去雇车好去那甄家。甄家闻道贾府嫡孙贾蔷来了，自是殷勤设宴款待，甄老太太，纪夫人，并甄宝玉等众人一同见了，问了贾府各人安好，贾蔷亦讲了此行缘故，甄老太太点头道，原来是贵妃省亲，那可真是件大事！如今府上圣眷正隆，此等大喜事，几百年能遇上一遭？说着又命夏荷去取银票，又命甄宝玉上来斯见。两人一见，都微微心惊，贾蔷惊的是这甄宝玉生得唇红齿白，风流婉转，竟和家中宝玉一个摸样；甄宝玉见贾蔷风流俊俏，心中也生了相惜之意，两人一同坐了席，因晚间人多，也没空多说话，待等到散了席，甄宝玉便拉住甄老太太求着晚间和贾蔷同住。甄老太太本也要挽留贾蔷住在甄家，便一叠声的留住贾蔷住在甄府。贾蔷来了姑苏，本打算到处逍遥，哪里想受人管束？推说事物繁多，还要赶着各处采买等语，但心中亦不舍甄宝玉，于是应了今晚便住在甄家，歇一日再走。
　　甄宝玉高兴地拉着他来到自己住的繁蕊馆，一路说笑，问清了贾蔷是来姑苏采买戏班，置办行头，更是欢喜，于是晚间细细告诉了他哪里的戏班好看，哪里的东西好吃。
　　两人晚间同宿同起，十分亲热。

　　贾蔷取了银票，离了甄府，这才兴头头地带着祥云等几人赶往流阳街。几人一路指点问询，天梁天栋两人又是极细心懂经济的，倒是省了贾蔷不少心思，也乐得逍遥。
　　几人一同来到九曲阁，听了戏，打了赏钱，因听得十分称意，便向戏院老板说明了来意。那老板笑道，这个容易！前儿我们才买了几个合适的小丫头子，摸样俊俏，声腔又好，爷看得上，就跟我来！
　　贾蔷听说更是欢喜，便一面喝茶一面坐在外阁等着。不一会儿便见老板娘领了五六个小女孩子齐齐走了进来。
　　那几个女孩子长得十分白净齐整，贾蔷一溜眼打量过去，猛然一震！只觉心突突直跳，手中茶杯只差掉到地上。原来其中一个女孩子生得细眉细眼，十分匀净，瞧上去一副娇怯之态，倒像是哪里见过似的。贾蔷呆住，神镇魂魇，心竟突突跳了起来，只顾盯住那姑娘，暗道一声，这女孩子好眼熟，竟像是哪里见过！亏得来了！
　　他一面打量一面暗忖，这女孩子眉眼如此细丽，身子看着又这么单薄，一时又想不起跟谁竟似貌似得很。心下立时起了怜惜之意。戏院老板看到贾蔷盯着采薇不放，怕他竟真瞧上了她，便笑着说道，这边还有十几个来个女孩子呢！都是新来的，个个都长得不错！贾蔷点点头，只得把目光从采薇脸上收了回来，跟着老板走了几步，又在其他女孩子身上胡乱扫了几下，便问旁边的小厮，你也瞧瞧！觉得谁好咱们就买下来。
　　那小厮名唤祥云，摸了摸头皮，道，只怕我看的人未必在二爷心上。
　　贾蔷一听，目光便又扫向采薇，只见采薇也偷眼正瞧自己，看到他转过头来，只得把脸微微低了下去。
　　戏院老板看此情状，知他是看上了采薇。便上前笑道，爷看着喜欢的，只管挑去！只是这银价，每个人却是不同。贾蔷知他看出端倪，便冷笑一声道，你倒巧得很！这会子拿捏起我来了！说着不由又瞥了采薇一眼，采薇虽低着头不敢再瞧她，却依然能感到他投来的目光。
　　戏院老板暗想，采薇这丫头，身子虽单薄些，学起曲子却又快又准，腔调又好，模样又俊，心里便有些不舍。那老板娘却对采薇却有几分没来由的嫌恶，看到贾蔷似对她有意，便存心要把采薇卖掉，也省得放在眼前闹心。老板娘知他不舍，便拉他到里屋悄悄道，姑娘们个个乖顺，唯独她，性子喜怒无常，还有那么一个喘症。我看还是多卖点银子，打发了省事儿。这位少爷出的银两不少，趁这机会，再多要点儿。岂不是好？
　　老板想想也无言可答，只得忍痛收了银子。

　　既收了银子，老板娘便急着打发她们出门。
　　老板把十二儿女孩子叫到一起，大家各自惜别，有落泪的，也有无所谓的。
　　贾蔷的小厮进来，便嚷道，姑娘们快收拾一下，今儿就跟着二爷住到“洛神客栈”去。雇好了船就走。
　　贾蔷付了银子，坐在外屋喝了一杯茶便也跟着进来。老板娘喜孜孜地也跟着进来，见到有人掉泪便道，哭的什么！跟着京城来的贾公子，到了大户人家，比在这里抛头露脸的好得多去！

　　这时一个小姑娘低着头急急火火闯了进来，见到采薇，眼圈儿便先红了，道，采薇，你真得要走了！采薇本来无甚表情，听到她说话，便也红了眼圈。老板娘瞪了那小姑娘一眼，待要说什么，却听贾蔷开口道，既姑娘们舍不得，也不差这一日。那我明儿来接各位姑娘吧！说着放下茶杯，瞟了采薇一眼，微微一笑，对老板娘说，这会子就走，也仓促了些，让姑娘们且留一晚，我明儿来接也是一样的！
　　那老板娘忙赔笑道，既爷如此体谅她们，那就明儿吧！
　　那些女孩子们听到，霎时散去了大半。独采薇心下一动，愣愣站在那里。
　　贾蔷再瞧采薇，只见那小姑娘上前拉着她的手，十分不舍，想来两人平日必十分要好。便对小厮说道，我们先走吧，让她们再叙一叙，这会子雇条好船，也省的明儿慌张。说着便和那祥云走了出去。出门前忍不住又瞧了采薇一眼，心道，怪道瞧着如此眼熟，原来竟和林姑娘是一般模样。只是林黛玉他并不多见，因此一时没想起来。
　　出了门他方问祥云，你瞧，那个叫采薇的，是不是长得有些像林姑娘？
　　祥云拍了拍脑袋，笑道，可不是像，爷要是不说，我还真没仔细看呢！
　　贾蔷微微一笑，心下十分满足，暗喜这次南下，怎么遇见如此玲珑剔透的女孩子。只觉得同采薇十分有缘，竟从这会子就粘在心里，再丢不下。心下琢磨着一路上如何讨好照顾。方不虚此行。

　　紫言帮采薇简单打点了行李，晚间便和采薇同住。想到明日一别，就是相见无期，不由落下泪来。哭道，往后若有机缘，定要告诉我你去了何处。我也好日日念佛，乞求你有个好归宿。
　　采薇凄然一笑，道，我们这样的人，不过是些飘萍落叶，任人摆布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好归宿？想了想又道，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紫言也知她所言是实，两人互相靠着，紧拉着手，瞧着窗外的月亮，请冷冷地照进纱窗。姑苏河的水声很小，入了夜，若是有风，也能听到扑簌簌的响动。紫言道，采薇，你家从前是不是也在附近？若是去了京城，那离家就越来越远了，没法子回来了！她感到采薇握住她的手紧了些，半晌才听她道，我没有家。我只记得，只记得，像是说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紫言虽同采薇要好，却从未听她谈及身世。见她如此，另一只手也握住她，安慰道，别那么想，便是父母没饭吃，把咱们给卖了，也指不定有一天，咱们能脱了身，他们那边的景况好了，还能回去团圆呢！采薇扭过头，月光便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紫言看到一滴泪水，从她眼角缓缓滑出。采薇，你怎么了？紫言摇摇她，问道，怎么了？
　　采薇这才缓缓说道，紫言，我的妈妈早就不在了。你不知道，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微抽动起来，我妈妈她，她是被人打死的！紫言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由一震，再瞧采薇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惊惧和痛楚。
　　那时候阳光很好。采薇记得，妈妈坐在蔷薇架下，搂着她，说，你出生的时候，便是这个时节，我睁开眼一看，帘子外面就是满架的蔷薇。风一吹，那蔷薇花的香味儿就飘了过来。那时候你只顾哭，嗓门很大。接生婆把你抱给我看，我迷迷糊糊的，觉得你就是那一阵花香送来的呢！我就叫你蔷薇，可是读书的时候，又觉得采薇更好，于是，你就叫这个名字啦！
　　采薇还记得，太太后来说自己是野种，根本不是老爷的孩子。说自己跟老爷一点都不像，就像家里的那个教书先生。晚上自己睡着了，被吴妈叫醒，迷迷糊糊来到妈妈屋子，却看到妈妈身上都是血，奄奄一息躺在那里，叫着自己的名字，可怜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我走了，你可怎么办？一面说，一面哭，那时候她完全惊醒了，她也哭着叫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别走！妈妈，妈妈……
　　可是妈妈再也没有醒来。那时候她跟吴妈在一起，吴妈也跟着哭，说这是造孽。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吴妈拍着她，也说可怜的孩子。第二天她还是哭，半夜醒来，便听吴妈对赵佑勤道，不管太太怎么样，这孩子终究是可怜。总不能把孩子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我这里还凑了几两银子，你且拿着，走远一些，把孩子送给一个好人家，也算积了德。回来就照样回了太太，莫非太太还派人察去？赵佑勤点着头，道，就是。孩子怪可怜的。我在 有个远亲表姐，虽说小户人家，可也是个读书人。他们夫妻只有一个独子，从前跟我说过缺个闺女。这不？采薇的运气来了，我明儿就带她往表姐家去！
　　就这样牵着赵佑勤的手，来到了林庄的吴夫人家。林太太起初对我很好，还让我跟她儿子一起读书。可是，可是，采薇说到这里，神情尽是委屈和遗憾。紫言听到这里，刚松了口气，听她说到“可是”，又悬起了心。不由问道，可是什么？若真是这样，那不是挺好的么？
　　周家老爷原是个秀才。一心指望着儿子好好读书，日后也好光耀门楣。周亚轩读书的时候，却总是东张西望，连教书先生都摇头，说他怎么连陪读的小丫头还不如呢？这样一说，周先生更加生气，吴夫人倒是很喜，连夸采薇聪明，甚至不再让她做什么活，倒指望着她天天陪着儿子读书。有个对比，也好让亚轩有个进取的心思。
　　来！采薇，把这个端给少爷吃！柳嫂子把新摘的杨梅，用糖腌好，让采薇端给周亚轩。那周亚轩却执意要采薇先吃一口再给自己，采薇不肯，拉扯期间，吴夫人进来，采薇忙甩开他走到一边去，周亚轩也跟没事人似得，对吴夫人说，妈，你也来吃一个！泡过糖水，可甜了！吴夫人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吃！又转头叫采薇道，采薇，你也来吃！
　　夏天到了。天也长了。早上读了书，下午吴夫人和周秀才都睡了。周亚轩便执意要找采薇去村后的池塘躲阴。采薇正好也不困，便随着他，两人来到池塘。午后的池塘，只有蝉在不知疲倦的叫，几只鸭子懒洋洋的卧在池边。偶尔荷叶会倾斜，只听“咕咚”一声，一只青蛙便神不知鬼不觉的跳进水中，倒是惊飞了一只蜻蜓。周亚轩几次突然把头凑到采薇跟前，把采薇吓了一跳，禭生厌恶之心，就要回去。周亚轩见采薇要走，顿时急了，伸手去拉她，一使劲她便撞在了他怀里。越是如此，采薇越是挣扎得狠，一不留神，那周亚轩竟然掉进了池塘。恰逢雨后，池塘又涨了池，那周亚轩呛了几口水，便沉了进去。采薇大惊失色，使劲呼喊救命，可周亚轩，真得就这么沉了水。
　　吴夫人哭天抢地自不必说，就是那周秀才，更把那采薇恨得入皮入骨。大骂吴夫人领进门一个白眼狼。吴夫人自悔不已，病卧在床，把对采薇的心尽数收了回去。吴秀才看吴夫人万事不理，卧床不起，心内怀恨，便遣人把采薇卖了。

　　紫言听到这里，不由摇头叹息。握住采薇的手道，采薇妹妹，你可真是苦命。不过明儿去了京城望族，倒也未必是坏事儿，指不定从明儿开始转运，也未可知！你我姐妹一场，我倒是劝妹妹一句，今儿说的话儿，从此就藏在心里，对谁也不要说起！
　　采薇转过头瞧着她，半晌才说了句，打明儿起，我就再不会回来。我离妈妈越来越远了。采薇一向孤傲淡冷，说这句话，却是声调凄凉，带着哭腔。两人一道落下泪来。这一夜辗转，直到二更二人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贾蔷第二天来到去俏红轩，老板忙把他迎了进来。一面带路一面说，姑娘们都准备好了！只等着走呢！
　　十二个女孩子并来同她们送别的小姐妹，把一间屋子塞得满满的。每个人也只是简单的背了一个小包袱。贾蔷的眼睛扫了扫，立时便看见采薇背着一个小包袱夹在里面，紫言紧挨着她站着。贾蔷瞧见她眼睛有些肿，估计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当着这许多人，也不好问的，只装作没瞧见，让天梁天栋带姑娘们上车，船已定好，直接奔码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