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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时年少19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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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好八岁的时候见到陆远,两家是左右并肩的邻居。
独幢旧式三层小楼,听闻民国时期曾是军阀养着姨太的旧居。
两幢楼的主人关系亲密,索性便就近住在一块儿,后来碰上战火纷飞,都往南边去了,房子便空置下来。
后来辗转几手,被宋时好的父亲看中,花大价钱买了下来。
环境是极好的,独立院落,楼前有绿植,百年槐树虬枝盘曲,墙壁上爬山虎绿茵茵连成一片,长势喜人。
宋家是后搬进来的。
那是七月的盛夏,阳光热烈,连偶尔扬起的风也带着熏人的热潮。
宋时好穿着白底黄色碎花的连衣裙,踩着走一步便会响一声儿的雏菊花装饰小凉鞋,跟在母亲身后,进了陆家的门。
她躲在母亲身后,并未一眼就看到陆远。
只听见有人嗓音里带着笑,其声如春风拂面,问了句:“您好,有什么事吗?”
宋时好探出脑袋来看,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芝兰玉树一般,长身玉立,偏过头来看着她们。
宋时好瞪大了眼睛看他,那人发现了她,扯开嘴角温和地笑。
她回过神来,揪着母亲的裙角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羊角辫跟着晃。
母亲笑着回他:“我们是前不久刚搬过来的,也没什么事儿,今儿就过来拜访一下,认个脸熟。”
说着回头有些好笑地哄宋时好,将她从身后拉出来。
“好好乖,叫哥哥。”
宋时好从善如流,怯生生地应了声“哥哥”,低着脑袋就不再说话,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蜷起来抠着鞋板。
陆远引着她们进了门,绕过玄关到客厅,泡了一杯清茶,又拿给宋时好一杯橙汁。
宋时好在母亲的示意下接了过来,咬着吸管,头都要塞进杯子里。
母亲还在笑:“这孩子,平常没有这么害羞的。”
而宋时好脑袋里却在想:出门的时候就不该穿这条裙子,她皮肤黑,穿白色的不好看,这位邻居家的哥哥穿白色就很好看。
想着想着,她委屈地哭起来。
母亲和陆远,连同刚进门的陆家夫妇,一时之间被宋时好搞懵了。
陆远以为她怕生人,凑过来摸她的脑袋,温和地哄她:“乖,不怕,我不是坏人。”
见她还在哭,他又问:“你看我长得像坏人吗?”
当然不像,在宋时好年仅八岁的有限见识里,陆远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于是她摇头。
宋时好后来反思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要哭鼻子,最后把那归结为自卑。
她那时还年幼,就已经有了美丑的概念,她见了陆远,觉得他好看,心生欢喜,又为了自己的不够好看而觉得隐隐难受。
她说不出来,就只能哭。
两家的大人聊天,陆母怕宋时好待着无聊,叫陆远带着她去玩。
陆远牵着宋时好的手,去厨房拿了竹编小篮子,冲她眨眼睛:“我们去摘葡萄吧。”
陆家的花园里种了几株葡萄藤,有些年头了,葡萄藤顺着架子爬上去,织成绿帘,俨然一个天然的避暑好去处。
宋时好幼年家中大人总是在忙,她喜欢和陆远待在一起,便常拿着线装本的故事书去找陆远,叫他给她讲故事。
在葡萄架下,陆远给她讲了那条狐狸的故事。
被葡萄勾的垂涎三尺的狐狸,怎么也够不到葡萄,便酸溜溜地大声说:“葡萄有什么好吃的,酸死了,我才不喜欢吃呢!”
你看,吃不到还要大声说出来开解自己呢!
宋时好捂住嘴,瞪大眼睛:哎呀,这只狐狸怎么这么像她,这就是她会说的话。
她看着陆远带笑的眼睛,大着胆子也大声地说:“我才不会像这只狐狸这样呢!够不到的东西,我远远看着,我也觉得很开心!”
陆远笑着摸她的脑袋,道:“时好,这是个寓言故事。”
所谓寓言故事,意味它总是要告诉人们一个大道理,好就此便过好这一生。
“它告诉我们,遇到做不到的事,够不到的东西,要学会适时放弃,放弃比坚持有时会更让人活得轻松。”
“你看,只要告诉自己葡萄是酸的,那么这只小狐狸,往后还会是一只快乐的小狐狸,它吃不到葡萄但它可以去吃西瓜,啃草莓。”
宋时好托着下巴看着陆远,认真地反驳:“可是,西瓜和草莓,它们都不是葡萄。”
“小狐狸会一直惦记着葡萄。”
“它或许也会在心里想,那可能是很甜很甜的葡萄!”
陆远笑着摸她的脑袋:“也是。”
春夏时候,陆远独爱在葡萄藤下看书,困了倦了就躺在摇椅里,书遮住脸睡过去,像个老头子似的。
宋时好就凑过去,往藤椅上爬,爬到陆远怀里去,按着他的肩膀撑住身子,看着他的下巴,一声一声地叫他:“陆远哥哥,陆远哥哥。”
陆远骤醒时分,嗓音还带着些微沙哑,他总会笑着把宋时好抱起来,放在地上,道一句:“好好来了。”
宋时好再长大些,陆远觉得她是个大姑娘了,再往他怀里爬的时候,陆远总要板着一张脸教训她。
看着宋时好一张脸垮着快要哭出来,他有些心软,温和地哄她:“好好,躺椅就这么大,支不住我们两个人。”
“怎么就支不住了?你躺在那里,我躺你怀里,躺椅支着你,你支着我。”她非要狡辩一二。
“我支不住你啊,时好。”他叹口气,并不纵容她。
陆远的眉眼温和,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宋时好那时候便变了心,她决定长大以后不嫁给爸爸了,她要嫁给陆远。
对,就嫁给陆远,她要做陆远的新娘子,她很坚定,计划好了她未来的婚事。
那是多久以前了,二十年了罢。
如今想来,竟觉得像上一辈子的事。
她小时候不好好吃饭,又黑又瘦,看着比同龄人都小些。
陆远领着她到葡萄架下面,听到宋时好怯生生地答她八岁了,陆远愣了一下,把刚摘下来的葡萄过了水,递给她,笑着说:“我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
陆远摸着她的脑袋,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只是平常的客套话,回回见了陌生人,都是这样一套流程,但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愿意仔仔细细地反复回答自己,年几何?叫什么名字?
宋时好就不喜欢。
她贯来就借着玩衣服角,低头不回答。明明都知道答案,非要哄骗着她再说一次。
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就能虚长几岁?
但陆远问她,她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说:“我叫宋时好,时间的时,美好的好。”
“时好,时好,这是个好名字。”陆远嘴角噙着笑意,斟酌了一下,他说,“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时时都过得很好。”
陆远念着她名字的声音很好听,他有着像大提琴一般的优雅低沉的声线。
宋时好只觉得自己的名字突然也变得好听起来,高贵了好几个档次。
大多数同龄人听见她这名字,总会坏笑着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宋时坏?”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闹着要改名。
就改成宋晓柔,听着就很温柔。
好在,在她改名之前,遇见了陆远。
八岁的宋时好瞪大了眼睛,被十三岁的陆远那温柔低沉的嗓音勾去了魂魄,呆立在原地。
以至于,后来宋时好从琴行经过,听见有人拉大提琴,音色低醇,如同陆远带了笑的声音。
她便迈不动腿了,学了几年的钢琴说丢就丢,非要转学大提琴。
她个子还没有琴行里的最小的大提琴高,抱着琴身不撒手,惹得琴行的老师捂着嘴笑,蹲下来同她商量。
这个琴太大了,有适合小孩的儿童大提琴,只是最近店里缺货,要发单订做。
宋时好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那快点订做,我有钱。”
她说得一本正经,很有财大气粗的感觉,逗得琴行的老师和宋母又都笑起来。
但她说的却是实话。
宋时好从小不缺钱。
她家做烟酒生意起家,不算多阔绰,但也比平常人家富裕。
她家祖上一直是经商的,改革开放许多人下海经商,她们家不过是重操旧业。
无论是人脉还是渠道仍旧在,底蕴厚着,眼光准,上手也比别人快。
宋时好眼中的有钱,大抵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口袋里只有一角五角的零花钱的时候,她有五块十块。
她那时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缺,不知人间疾苦。
以为全天下人都同她一样。
乖乖告诉了眼前人她的名姓,她抬头看着他,也问他:“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多大了?”
陆远愣了一下,蹲下来同她平视,道:“我叫陆远,陆军的陆,遥远的远,今年十三岁。”
陆远十三岁个子就已经很高了,也不像这个时期发育不良的男孩们那样干瘪,他常年锻炼,肌肉长得很匀称。
他一直都很有礼貌,这点身高差距也让他放在心上,给足了小孩子尊重和重视。
他平视着宋时好,目光看进她的眼睛里去。
宋时好捏着他的袖子,道:“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陆远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好,你好,宋小朋友。”
“你好,陆大朋友。”她学着他的口吻回应道。
宋时好与陆远两家比邻而居,虽然年龄差大了一点,但周围也没什么年龄相仿的玩伴。
加之宋母为人好客热情,从前在小镇上住时便爱走邻访友,如今搬过来,离得最近的邻友也就只有陆家一家。
今儿煮了些肉,叫宋时好送一些过去。
明儿包了些粽子,打发宋时好拿过去给尝尝。
又过几天,得了些不错的茶叶,让宋时好拿一些送过去。
宋时好也乐得去送,她喜欢找陆远玩。
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胜在心意真诚不做作,也没有什么刻意讨好的嫌疑,且两家人各自的生意是一点边也沾不上。
一来二去的,两家人的关系处得亲密起来。
没人会喜欢过分热情的人,不仅不会拉进关系,反而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但宋母就是有那样的能力和底气,为人亲和行事也有分寸,母家伯叔和兄弟都在军区供职,衔儿不低。
这些示好,倒让人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后来宋母知道陆远父母常常出差不在家,更是三天两头地叫陆远来家里吃饭,理由也自然得不得了。
远亲不如近邻,自然不多说。
还有的,则是——
我家好好初来乍到没什么朋友,还要陆远多照顾些。
我家好好上学路上没什么顺路的同学,麻烦陆远上下学能看顾一下。
陆远学习这么棒,我家好好的功课能顺带辅导一下。
谁能拒绝这样的热情呢?宋母的厨艺又好得不像话。
两家父母都各有各的忙处,顾及不到之时,若是能哥哥照顾一下妹妹,自然是再好不过。
于是,在两家父母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宋时好成了陆远的头号跟屁虫。
她常拿着她各种各样的宝贝上门去同陆远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