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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人不如旧19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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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素来温和有礼,宋时好也甚少见他发火,遑论动手打人。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没能立即作出反应,听到陆远询问,她愣了一下,忙朝着贺菲儿使眼色。贺菲儿压根儿没看她,兴奋地直接把学校里那些事都说了。
“他纠结一帮小混混,天天堵时好,还扎车带、卸车座,威胁时好和他们交朋友。”
宋时好心里咯噔一下,陆远没回头看她,但她硬生生从他的后脑勺里看到了怒气。
陆远指着摔倒在地的男生,又指了指站在一旁面面相觑的几个人,问:“他们几个都有份?”
嗓音依旧低沉,却不似往日那般和煦,宋时好心头一跳,唤了声陆远。
他应声转过头来,素日温文尔雅的面容此刻像大型猫科动物,带着桀骜不驯的野性,眉眼里的狠戾十足陌生,只淡淡地扫了宋时好一眼,头便转了回去。
宋时好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远这人只是修养好,待人温和有礼,但并不代表他的脾气就很好。
这样的陆远陌生得让她有些害怕,她不敢再开口说话。
陆远蹲下来,看着坐在地上的小男生淡淡开口:“道歉并保证不再犯,去警察局,二选一。”
明明是商量的口吻,语气却不容置疑,拳头握紧了抵在地面上,好像如果哪句话说错,这犹如钢铁一般的拳头就会立马再次挥舞过来。
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男生当即吞了吞口水,本来还打算嘴硬一两句,一碰上陆远的眼神立马没出息地把话吞了回去,道:“我、我道歉。”
周围围满了人,在被观众刻意空出来的圈里,男生动作迅速地爬了起来,屁股刚离地,陆远就开口说了一句:“老实点,不道歉就跑的话,我就直接揍你一顿,然后去报案。”
顿了顿,他继续:“寻衅滋事、骚扰女性。”
男生道完歉就立马走了,宋时好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陆远和她说话,她忍不住走过去,拽了拽陆远的袖口,小心翼翼地问他:“陆远,你生气啦?”
陆远的低气压依旧笼罩不散,眼眸里的暗色同眉头间的褶皱凝着,整张面容都显得肃穆。他本来眉骨就生的高,生气时,眉毛下压,连同眼瞳一起形成一块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紧闭的嘴巴才微微透开一条缝隙,因这一点放松,嘴角线条的生硬感便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件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家里人?”
她低下头为自己小声辩白:“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了也没什么用……”
他怒极反笑,唇角上扬勾出一个浅笑:“怎么,你姓宋,我姓陆,你的事情我就管不得了?”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拽住了他的袖口:“陆远,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声音依旧会不自觉拖长一些,那个远字尾音就变得缱绻起来,从幼年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化。
他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她,她因此而变得局促不安,手指却仍旧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袖。
那些盘旋心头不散的郁气和暗涌的不满就都突然散了干净,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摸摸了她的脑袋:“时好,我确实在生气。你还有其他没有说的事情该一件一件全部说给我听。”
他转身过去,买下她指过的那盏兔子灯和狐狸灯,自己拿着兔子灯,将小狐狸递给她,又拿给贺菲儿一盏莲花灯。馄饨也已经煮好了,他走过去端起一次性碗,淋了些辣椒油上去。
宋时好羞愧难当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一步一趋。
于是这晚,花灯围绕的长路,宋时好低着头,小声地同陆远讲着刚刚过去的冬天里发生的事情。贺菲儿就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男子在前面走着,女子如同鹌鹑一样缩着脑袋跟着。
他突然站住了脚,提着灯回头看她:“时好,如果讨好别人就能够换来友谊,那真心是不是太廉价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狐狸,它团卧着,眼睛眯起来,笑容可掬的模样。突然想到幼年的葡萄架下,也是这个人语重心长地同她说:“要学会适时放弃,放弃比坚持有时会更让人活得轻松……这只小狐狸,往后还会是一只快乐的小狐狸。”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只是好像,并非就是真的明白了。
要过了好多年以后,再回望过去,在这个悬在十五岁尾巴上的春季所明白的道理,她以为自己听进去了,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坚持与放弃,要依托着现实,取决于面前的东西。
她可以放弃,只因为那个冬天她为此而坚持的事情,虽然渴望但并无真心喜欢。
真正的热爱,是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刻在骨子里,融入血肉里,刀劈斧凿无法侵入,刀光火闪亦无法将其抽离。
在这个春季,气温仍旧同冬季没什么区别,夜里无云,月光亮得惊人,初初长成青年的陆远提着白兔式样的花灯,站在月光灯影里,黑的纯粹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她,将手里的花灯塞到她的手里,大掌抚摸她的脑袋:“时好啊,无理性的善良没有任何意义,过了头就只是懦弱者的纵容。”
“我希望你时时都过得很好,不用这样刻意委屈自己。”她望向他的眼睛,在那里面看见了宠溺、妥协、无奈。
掌心的温度、温柔的目光,她突然就想要落泪。
不,陆远还是陆远,还是那个她很喜欢的陆远。她决定要一直喜欢的陆远。
那个春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陆远只待了几天,甚至都没等到生日到来就要匆匆赶去学校。
正是情人节早上七点钟的飞机,凌晨五点钟便要起身准备离开。她怕睡过去以后难以醒来,来不及送他离开。
前一晚睁着眼睛等到十二点钟,偷偷在厨房煮了一碗番茄鸡蛋汤,多么多年,来来回回的,她还是只有这一样做得最好、最拿手。
她悄摸地用纸巾裹了水果硬糖,站在阳台上砸他的窗玻璃。他和她的卧室相对,距离也挨得近,阳台下两家的砖瓦屋檐隔着一道半米的空隙。只敲了几下,对面窗户便被打开,宋时好裹着毯子笑起来:“陆远,生日快乐!”
怕吵醒家人,声音也不敢太大,她朝着陆远摆摆手。
陆远犹豫了一下,翻过阳台,跳到她家的屋檐上,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站在她阳台外。
幼年时好极其黏着她的陆远哥哥,夜里不好好睡觉就砸陆远的窗户,等把人砸醒来了,隔着距离叫陆远给她讲故事。
那时年纪尚小,宋时好也有过胆大无畏的时候,颤颤巍巍地爬上栏杆,企图要翻过那道空隙,爬去陆远所在的阳台,陆远担心她摔跤,又极宠溺她,便总是在她威胁着要爬过去的时候,自己先动身爬过来,哄着时好睡着了,再回去。
后来年纪大了些,陆远说时好是个大姑娘了,同男孩子相处要保持些距离,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爬宋时好的阳台,拗不过也只是坐在屋顶靠在阳台栏杆上同她说说话。
时好有时候正说着话会不知觉地睡过去,等天亮醒了已经躺在床上了。
隔着回忆的滤镜,宋时好这样看着陆远,他站在外面抬头问她:“怎么了?”
她突然笑起来,好像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他成为温润青年,她长成花季少女,两个人聚少离多,却还是同许多年前一样。
时间一直在往前走,他们依旧还是他们。
她嗓音柔和,裹了些岁月喑哑:“我煮了番茄鸡蛋汤给你过生日,你上来喝点呗。”
陆远站在原地不动,她又说:“还有生日蛋糕,外面太冷了。”
陆远看着她裹在身上的毛毯,犹豫了片刻,还是纵身跃入。她眉开眼笑。这大概是陆远成年以后的人生里,做过最唐突的事情了。
“年年都是这样,都没点别的。”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碗,他的脸在热气氤氲里有些模糊不清,声音含着笑,话语里有些抱怨的意思。
宋时好只开了盏夜灯,光线柔和,窗户也没有关,月光铺洒在木质地板上。
“有的吃就不错啦,你就别这么挑剔了。”
两个人都裹着毛毯,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对方看着看着便都笑起来。
喝过汤,吃过蛋糕,宋时好缠着陆远说话,竟是有要拉着他说一晚上直到天亮的势头,陆远看出来小丫头的心思,也纵着她。
到了半夜,宋时好还是睡了过去。一夜直到天明,醒来时已经是七点多钟,夜里陆远不知道何时走了,此刻已经身在去往南京的飞机上。
只留了一张纸条,压在书桌上。他写:时好,乖乖听话,好好读书,我们夏季再见。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走到头,她年年只有冬季和夏季能见到他。冬季见过了,便不能在同他一起看春季枝头绽放的花蕾。挨过了烂漫春日,等到夏日,得到盛夏快走到末尾才能再见到他,那时的花开到极盛以后,渐渐有了败势,他在秋初又离开。花开花落,一季又一季。
世界染成金黄一片时,他依旧不能同她一起看。
等到陆远出国以后,她也不知道她年年能同陆远一起的又是哪个季节。
她仿佛一直在追逐,一直在等待。
也不知道是他走得太快,还是岁月太匆匆。
但她,竟也并不觉难过。只是多少有些憾恨。关于他的许多憾恨,多了都不能再细想。想他的时日,应当全部用在美好愉悦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