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德兰的颅内交易所》鹤几都

2、尝试

　　在过去两年里，我进去过颅内交易所两次。
　　第一次是误打误撞。
　　我当时还在尝试操控梦境，当做一种解压的手段，未曾想过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那一次，我迷茫地沿着看上去没有尽头的楼梯一直往上走。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抵达那里的。甚至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所做的只是把周围逛了一圈。
　　我记得那里四面都是走廊，整个建筑都是木质结构，几乎对称，但只有一扇门。但我并没有进去，我站在角落里，那里有一个挖空的坐处，唯一一个，像以前北方农村里的炕，只是底下没有火。或许我是觉得亲切，一直在那里徘徊。
　　在那里，我应该遇见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梦中，那个女人与我关系良好。我们一直聊到梦醒。
　　醒来后，我便不记得她的全部容颜，只觉得她应该是很美的，下巴尖细，总是在笑着，嘴角抿出青涩又迷人的弧度。
　　我猜测她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孩，足够用容貌点燃所有男人的热情。
　　我一度把这当成一场梦中的“艳遇”。
　　第一次，我带着满足的笑容醒来，神清气爽。

　　第二次，我的行为开始不受控制。
　　我沿着诡异的楼梯一路走到最高层，在那里有紫荆花模样的终点，楼梯在这里倒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狭窄的平台。
　　看到这样生长的楼梯后，我就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在平台上，一个男人躺在“发射器”上，冲我笑着，按下手边的按钮。他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我顺着这道轨迹，看到天上漂浮的，真正的“空中楼阁”。
　　若说外表，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古典建筑，四四方方，檐角翘起，不过以蓝色为背景。
　　但我浑身都在颤栗，不由自主想起经典恐怖片林中小屋，和电影里稀奇古怪的生物。我不清楚它存在的真相，它突然出现在我的意识世界，像一个早已潜伏在我身边的恶魔，像我在黑暗缝隙里猜想过的眼睛，在不经意中跳入我的世界。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我的腿坚定地迈向“发射器”。“我”不再是我，“我”的头脑充满兴奋。我按下红色的按钮，宣判了自己的命运。
　　我飞了起来。
　　紧接着，我像只可怜的、离开温暖巢穴的蟑螂，挂在空中楼阁的边角——一根旧栏杆，万幸它没有断裂——随风飘摇。但兴奋的“我”不在乎我的恐惧，我很快爬起来，坐在没有防护的这段走廊外边，摇晃双脚。
　　任何看到我日记的人，我希望你们知道，其实我是个恐高的人。
　　好在我没有坐多久。我站起身，一只手掌摩挲着木门，它没有向我敞开。于是我又走到炕一样的拐角处，坐在地上。
　　很快，穿着黑衣、帽子遮住上半张脸的女人越过我，在坐处右边盘腿坐下，一言不发，甚至将红色拉链拉到头顶。我们在等人，很快，两个陌生男人从室内走出来。
　　我们四个人，开始穿插对话。黑衣女人嘴唇红艳，我从她的脸型认出她就是上次见过的人。她依旧引人注目。
　　“我”对她的情感，亲切而充满依恋。
　　她到底是谁？
　　我想知道答案，但我依旧无法操控我的身体。
　　请原谅我记忆力有限，醒来后我便不再记得四个人到底说了什么，只隐约感觉是在测试我们对梦境的控制能力。
　　于是我接过了梦境的控制权。
　　女人编制出一个能展现内心想法的空白框。我们在框中，一会儿变出一只兔子，兔子见到果子，背后长出刺变成刺猬，刺猬在地上滚动，直到变成一团风滚草。我们编排出一场类似《猫和老鼠》的喜剧，旁观的两人为我们的默契鼓起掌。
　　“太妙了，”他们说，“很有趣的想法。”
　　到这里为止，我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这使我松了口气，或许空中楼阁没有我想象的危机。
　　他们给了我权限，让我能进入房间。
　　打开房门，我看到一个普通的房间，和类似游戏工会的界面。在这里，许多人（我猜测至少有两三百人）处于一个共同的聊天室里。他们讨论新发布的“气泡”，哪些任务低风险高回报，彼此炫耀。
　　我参与了这场讨论。我说，我想变得有钱，想结束无聊的工作。他们并不认识我，带着轻微的嘲笑，而有个人建议我也发布一个“气泡”，提出自己的要求，用等价的东西换。
　　他说，这里什么都能换。
　　我好奇地点进交易界面，密密麻麻鱼籽一般的“气泡”挂在界面上，轻轻晃动，好似活物。在大部分“气泡”中，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
　　这里有很多外国人么？
　　我盯着某个气泡看了许久，真觉得那是我们国家的甲骨文，或者古埃及人的壁画。
　　这样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我一边感叹，一边申请发出气泡。
　　奇怪的是，我发送失败了。
　　我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在聊天室里。
　　我猜测这件事非常不寻常。
　　聊天界面飞快闪动，我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任何字。而后，“轰”地一声，我醒了。
　　我掉在地板上，很久以后，才茫然地爬起来，拉开窗帘。
　　外面是熟悉的世界，和新鲜的阳光。

　　“你怎么看？”H将写下的部分交给G，询问G的意见。G接过手稿，搅动咖啡，慢慢思考。
　　G说：“他不是有精神分裂症么？这个莫名有亲切感的女人，我怀疑是他精神分裂的产物，也就是他的副人格。”
　　H向她确认：“主人格是个男人，但副人格是个女人？”
　　“在过往的案例里面，也不是没有。只不过……”G停顿了一下，“不，证据太少了，我还需要别的资料证明我的猜想。”
　　“我建议你找找他的照片，或者病历，不过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H笑着翻开下一页，突然惊呼，“这里有一幅画。”
　　G凑过来，看见笔记本上特地空出一块，画着主人梦中所见的小屋。
　　黑白的铅笔画作，透露出一股阴冷邪异。
　　“女士们，”F突然推门进来，“想我了吗？”
　　G说：“油嘴滑舌。”
　　“侦探先生，你有什么新发现？”H喝了口茶，等待F的下文。
　　F说：“凭借我渊博的学识，我发现了一个巧合……”
　　“说重点。”
　　“好吧，我尽量精简语言。是这样的，我在滕德兰的书架上翻到一本书，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所著——你们不清楚这个名字也没关系。表面来说，他是个作家，创造了一个虚拟的神话体系，将许多诡异的、堪称精神病变的故事写成了小说。我有幸读过他的一本书，叫《克苏鲁的呼唤》，在第一篇故事里，他描绘了一个被诡异力量缠上、在噩梦中逐渐消瘦、梦境入侵现实、在恐惧达到顶峰后死亡的人。有没有感觉和滕德兰先生的情况很像？”
　　对于他的废话，G摆着一张臭脸。
　　H飞快得出结论：“梦境，恐惧，和死亡？这是共同点。”
　　“是的，正是因为已经读过这本书，我才会第一时间察觉这个细节，”F神秘一笑，“滕德兰放在书架上的书，有些只是摆设，从来没有翻阅过。但洛夫克拉夫特写的所有书都有他的笔记。我想，他应该也察觉了这些共同之处，才会努力翻看。”
　　G说：“我记得滕德兰入学成绩不差。他也厌学么？”
　　“至少人在精神紧绷的时候是没有闲心看小说的。”F回答。
　　“你说得对，不过这不是重点，”H蹙眉，“我们同样没办法证明两者之间有确切联系。”
　　“是的，”G也点头，“把现实和小说等同，是不是太荒谬了？侦探，这可不能说服我们。”
　　F叉着腰，没有一丝被质疑的不悦，反而神气极了，说：“我会想办法证明的。”
　　“不过，”他挠挠头，“这也只是佐证，只能用来证明滕德兰的遭遇是真的，却没法解释滕德兰的去向。”
　　G说：“有什么关系？那是我们这一次的终极目标。以我们的能力，一定可以查清楚的。”
　　H说：“好啦，不要闲聊啦，我们接着看下一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