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与杜白》慕容六六

14、第 14 章

　　天气预报说，这周要刮台风。

　　霍允手插着腰，站在窗口望着渡头，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他刚跟人吵过架，有点热。今天上午他去总行开会，被人事部的领导叫住了。旋即告诉他一个消息，不应该是告知：琴湖湾最近有人事变动，把杜白从会计条线调出来做营销岗位，让游郁顶上去做主管。

　　“哪个领导头上的筋搭错了，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帮他拧拧。”霍允眉一歪，将一摞会议资料扔在人事部总监面前。

　　“您老消消气。”人事部总监陪着笑脸，眼前这货是霍老邪，你要不把他冒抹顺了，他真的能直接去行长室给行长拧拧脑袋里的筋。

　　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一个活祖宗招进来，是找谁惹谁了？

　　“所以呢？”杜白坐在霍允面前，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好像这件事情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霍允眼巴巴地望着她，“所以我把他桌子上的发财树盆景撅折了。”

　　也就看上去三十多岁而已，还真是幼稚鬼。杜白弯了弯嘴角，“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顶多只是拿了一小部分钱，替别人办事罢了。你何必撅折他的树？连累自己挨训。”

　　她微微抬起头，清亮亮的眸子像两汪轻柔的泉水。“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她果然什么都明白。霍允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

　　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器重他的老领导前不久调去了别的地方颐养天年了，新来的领导自然看不惯他的一贯作风。他霍允在职场上的天下是他二十出头毛头小伙子时，一壶酒一壶酒拼出来的，丢了爱人，也差点丢了命。这一切不容易。

　　可是自打宁澜走后，他便放弃了以前拼命三郎的冲劲。生活还有许多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这几年来，他待在琴湖湾偏安一隅，每天都能看见渡口。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重生，也是一份羁绊。可对于总行来说，自己何尝不是失去了原先的价值？

　　在新领导的眼里，他不再具有可嚣张的资本。

　　“在很多人的眼中，你依旧是一段传奇。”眼前的女孩淡淡微笑着对他道。

　　霍允柔和的目光看着她，像看一个晚辈，“阿白，你也一样。”她的才华，她真正的家庭背景资源，不应该令她待在琴湖湾这里才是。她会离开这里，迟早的事。

　　“虽然变了天，可我毕竟是海城中心市行筹建时，带着重要资源跳过来的元老。在这里，还是有的我的一席之地。你若不想干，可以不必理会他们的，真的。”

　　这个人总是这样又坏又好。难怪方白露女士一度想把他推给自己。

　　“可以干。”

　　她说的是可以，不是能，不是想，也不是愿意。

　　霍允思忖了片刻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眯了眯眼睛，用一种诱拐未成年少女的口气继续问她道：“你确定你能干营销岗？那需要大量的与人说话。就像卖东西一样，卖不出去就没有提成。”他已经问过了，以杜白原本的级别，没犯什么大错的话，原则上说破了天也不能给她降级的。所以即便转成了零售营销岗，她也是高级金融顾问。

　　让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去干天天说话的活儿，怎么不是领导脑子筋拧了？

　　上午那个被撅折发财树的人事总监还振振有词：没有谁是天生的业务精英，很多新人都是从一开始的羞涩，转岗营销后变得侃侃而谈，是很锻炼人的。

　　锻炼你妹！她不是羞涩不敢讲话，她是天生冰山不跟任何人多废一个字。让这样一个人干这行，很明显是刁难。除了沈优，他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哦，挺好的。可以拿很多很多的钱。”杜白淡淡笑笑，神采奕奕，眼神里都亮着光彩，好像真的看见了一摞摞人民币。

　　霍允以为他没说明白，生怕她脑子一个没转过弯来，就真的奔向了零售营销大潮。“白，你听我说。你们家是不缺钱的，你爸、你妈、你爷爷、你外公，还有你，都很有钱。但你，不适合做营销，不适合你懂吗？营销，很累！”

　　她依旧笑眯眯的，“不累，可以点自己的钱。”

　　霍允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总算能体会上次回去后，顾声对他说的那个形容词了：此女油盐不进。他索性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腮，一手画圈圈看着她讲话。

　　“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把一件别人不需要的东西，卖给别人？比如说行情不好时的基金、比市面价钱贵很多的金条、一款收益并不好的理财？”

　　如果行长听到霍允这么说本行的产品，一定会气得跳起来打他。

　　“不用营销。”杜白摇了摇头。“我自己买，还有我爸、我妈，我爷爷、我外公……”

　　听完这句话，霍允充分理解了一个概念：叫有钱人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他想，他错了，他完全不需要同情她卖不出去产品，相反，身边放着这么一个大金主，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营销她！香苑置业啊！怎么从来没有想到通过杜白去拉香苑置业的对公户？是不是傻？还是眼前这个人总是把自己弄得跟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从而迷惑了他的眼和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朝杜白瞟去，杜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别看我，我是不会帮你的。”

　　“滚吧，爱干什么干什么去？”霍允十分不耐烦地对她摆摆手，再一次鬼画符般地在纸上签了字。

　　“因为你很厉害呀！”

　　这话倒是中听。

　　她又紧接着加了一句，“你是那么的厉害。”

　　好话谁不爱听？霍允心想道：怪不得这丫头话少且毒，还能安然存活于世，是因为偶尔毒里有糖啊！小嘴太甜了。

　　“而且还耐看，性格也酷。”

　　“别这么说，说的你霍哥哥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淡淡笑笑，拿起交章文书，走向门口，临走前轻叹了口气，“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又没有对象。”

　　霍允在背后气急败坏，“小兔崽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那不是没人要，是痴情！”

　　杜白关上门，神色如常地走出了霍允的办公室，看见游郁站在电梯口，一脸的忧郁。

　　“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你这是在骂我。”游郁的心里像被煎烤着似的难过，从没想过升迁这种好事，也会让他感到异常的烫手。那不是他应得的，是以牺牲杜白的闲散自在为代价。

　　杜白一脸的疑惑，“我没有骂你。”

　　这位杜小姐，天塌下来都是同一副表情。游郁皱皱眉，“我是说真的，虽然你不喜欢高调嚷嚷家里的事，可人在这个糟糕的社会上，没有背景就是会被人欺负。其实你告诉下人事部方咏堂是你外公，你也不会死啊。”

　　“会烦死。”

　　游郁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她挺得笔直的背影，有点明白过来，像她这么不爱说话，不爱社交的性格，身边涌现出一大批巴结讨好、求她办事的人，才是真正的烦心吧。或许她应找个疼她爱她的男人，把她当作一朵碗莲，养在家里，替她遮风挡雨，给她诗和远方。

　　他猛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追上去问道：“顾声呢？后来联系了么？”

　　杜白停下了脚步，“没有呀。”

　　就知道会这样。游郁气急败坏，人家上次帮你这么大的忙，就不能请他吃个饭？约出来喝个下午茶？多么好的理由，简直都不用编。

　　“你不是说你喜欢他么？”

　　“嗯。”这一声倒答得很干脆，可行动上就不能利索一点？真是公主不急急死太监。

　　“他很快就会来的。”杜白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蜜汁自信，至少在游郁看来是这样。

　　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游郁充当了一下午的苦力，帮杜白搬东西、装点办公室，整理档案。好在她大学是转业的，什么该有的资格都有，很快就能上岗工作了。

　　房间里好像更闷热了，游郁抬头看看，乌云压城，喃喃自语道：“真的要来台风了。”

　　霍允的大平层里，顾声坐在沙发上，自在惬意的很。

　　“你回来了。”

　　霍允丢下钥匙，在门口换了鞋，看见沙发上正在看书的顾声，不由想起白天在杜白那里遭受的白眼，心里一阵不平衡。明明大家都一样大的岁数，凭什么顾声到她那里就是男神的待遇，自己就是老了没人要？难道自己的颜值不如他？

　　“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顾声放下手中的书，懒洋洋道：“台风都要来了，你竟然要撵我出去。”

　　一阵坏水涌上心头，霍允勾了勾嘴角，“是啊，我想找个女人了，你在这里太碍眼。”

　　“稀奇稀奇，前两年怎么劝你都不找，今天怎么脑子突然开窍了？遇到佛祖点化了？想找谁？”

　　“我觉得杜小白就不错。”

　　“啪！”霍允只觉迎面而来一本书，正朝自己脑门，于是眼疾手快地一接，所幸没有砸中脸。心中却暗自窃喜：果然有戏可挖。

　　霍允挑了挑眉，刚刚接下的书在食指上迅速平稳地旋转了起来，“怎么？你不同意？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杜白？”

　　顾声没好气地白了霍允一眼，“我是恶心你老牛吃嫩草呃。”
　　霍允故作不知地摇摇头“我不觉得是老牛吃嫩草哇。阿白二十七，我三十四，男人三十一枝花，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她母亲是我的恩师，我现在是她的上司，我们郎才女貌，不知道有多相配。”

　　是啊，方女士是自己的导师，杜小白是他的下级员工，无论从哪一条都十分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别说，还真挺般配的！啊呸！霍允在心里对自己刚刚冒出来的想法嗤之以鼻，谁愿意娶一个头脑清晰、言简意赅的杠精？

　　屋里诡异地静默了良久，只听得到霍允手中越转越快的转书声，沙发上的顾声默默地喝着咖啡。终于一个没稳定，书“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霍允弯下了腰去捡。

　　沙发那头的顾声将手中的咖啡杯搁置到茶几上，发出不重的一声响，悠悠开口道：“我想这个月月底给你拉一笔5个亿的存款。”

　　5个亿？弯腰下去的霍允一瞬间被这一喜讯砸得直不起身来。又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涌上心头，亏得自己刚才还想用杜白的事逗逗顾声，然后再看他的热闹。人家却还心系支持自己的工作。什么叫女人如衣物，兄弟如手足？

　　“放一天到下月初就再转走。”

　　噗！由大喜再到大悲只用了几秒钟的霍允气得几乎吐血，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耍我，月末突然增长5亿时点，第二天就转走，我上哪补这负增长的窟窿！行长不撕了我？”

　　顾声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一脸的幸灾乐祸。

　　霍允心中暗叫苦：还真是一样狡猾、又坏的两个人。可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