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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应许之声(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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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青阳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一些过去的人和事涌向了她的漆黑的梦境,很多她以为忘记的人,都来她的梦里探访她,他们的面庞还依旧如初识般生动。他们造访她一个又一个的破碎的梦,让她明白,她的生命是别人添砖加瓦为她砌成的。她独自一人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道上,四周空旷荒凉,没有生命,没有色彩。这是一条没有归宿的路,她的几个旅伴守在路口,又成了这条小道的一部分,好让唯一的旅人走的更远一些,更久一些。
青阳的灵魂寄宿在漆黑的梦里,短暂的小小的休憩了一会儿。
她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脸。
丁朔起身,不自在的咳了咳。她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递给青阳,让她润润喉咙。
青阳环顾四周,认出这是他们在涂山海家借住的房间,除了丁朔外,涂山奇也在屋内。
她从床上下来,“我怎么在这?”她扫了眼旁边完好无损的两人,推开窗。窗外残垣断壁,土地焦褐,但天火已经消失了,还能听见外面细杂的响动声。
青阳记得自己和涂山振被困在山火里,没能破坏掉引来雷火的法阵。“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她看向一旁的丁朔。
丁朔张了张口,但随即又闭上了。他眼神无奈的扫向一旁的涂山奇。
涂山奇接到丁朔的眼神,忙向青阳解释道,“天火消失后,大哥施法让雨水从天而降,扑灭了山火,救了大家。”涂山奇补充道,“然后大哥就这样了,说不了话,成了哑巴。”
青阳的眼神从丁朔身上掠过,应许之声不是能轻易取用的,遭到反噬也是自然。她捕捉到涂山奇话里的信息,天火消失?她思索的眼神从众人面上扫过,不是她和涂山振,也不可能是山脚下的丁朔,那么是谁,谁还有能力破坏墓地上的法阵?
青阳想到昏迷中那个混合着清新水汽和桃花香味的怀抱。
“涂山振呢?我记得他和我一起昏倒在了山上。”
“山火熄灭后,大哥和我上山去找你们,看到你们昏倒在山阴墓地。我和大哥一人背一个,把你们背回来了。族长在隔壁房间,还昏迷着,瑶瑶在照顾她。”涂山奇道。
青阳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力量充盈,并无虚弱感。她对着涂山奇道,“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涂山奇为青阳弄吃的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青阳和丁朔二人。
青阳这才注意到丁朔站的离她有些距离,也出不了声,刚才也只是听着她和涂山奇的对话,看起来有些反常。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青阳奇怪的看着他。
丁朔不自在的低咳了两声,走到青阳旁边坐下。
青阳伸出手,“盒子呢?”见丁朔没有反应过来,她补充道:“那个装满了桃花的盒子。”
丁朔有些不情愿的从袖中掏出盒子。青阳拨开锁扣,满满的一盒桃花,依然是鲜亮水润的色泽。
青阳从中拾起一片桃花,放在鼻端闻了闻,是梦中的香味。
那个人是谁?自己认识吗?
见青阳出神的模样,丁朔一股郁火莫名从心底里窜起,他猛的站起,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当涂山奇从烧毁的村里好不容易弄点食物回来时,看见丁朔站在院子里,一手叉着腰,一手对着灰头土脸的大鹅们指指点点,吐不出声音的嘴巴快速的一张一合。而大鹅们则对着他嘎嘎直叫。
涂山奇看的惊讶,心想大哥这是在和大鹅们吵架?莫非大哥也会瑶瑶那一套本事?
好像从大哥把昏迷的青阳从山下背回来后,行为举止就有些奇怪了。
村民们在废墟中寻找可用的东西,重新建起房屋,安葬死去的亲人,在一片萧条悲痛中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如同三百年前一般,他们将重新建立起自己平和安宁的家园。
雷火打破了涂山的结界,涂山从此不再与世隔绝。几日后,青阳和丁朔提出告辞。
丁朔的失语还是没有恢复,两人离开涂山的时候,村民们来为他们送别,涂山奇泪眼汪汪,让丁朔记得一定要来看他。涂山瑶扶着身体正在恢复的涂山振,也向他们告别。
青阳和丁朔两人顺着小路下山,离开了涂山。
当夜,两人宿在山脚下的一处客栈。
青阳要了两间房,让小二送了几桶热水,洗去了几天的灰尘和疲惫。
算算日子,在涂山也待了半个月了,她和扶风沛的婚期也就是下个月初了。父亲和妹妹应该在月初就到了岭南扶风家。
青阳让小二拿来了纸笔,寥寥几语报了平安,道这几日就会抵达岭南。催动灵力,薄纸燃烧殆尽,不留一丝痕迹。这一封报平安的家信会直接送到父亲祁莯手里。
从洛水离开时,青阳也写了一封这样的家信,告知父亲自己会在路上耽搁一段时间,让他们不必担忧。
处理好这些后,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青阳拉开房门,门外站着丁朔,手里还拿着纸和笔。能看出来他也沐浴了一番,整个人清爽不少。
青阳让他进屋。
“你来了正好,明日我就要出发去岭南了。”
丁朔在桌前坐下,桌上燃着一只蜡烛,烛光映亮了房间。
丁朔凝视着昏黄烛光后青阳的面容,将纸张摊到桌上,用笔蘸了墨,写到,“我以为你早就逃婚了。他无法发声,便用纸笔来代替言语。
他的神情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带着笑,提笔的字却一笔一画写的认真。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逃婚。”青阳托着脸看他写字,此时在烛火下轻巧的笑了笑。
丁朔提笔的手顿了顿,留下一个污点。他把这张纸撤掉,在一张白纸上重新写道,“你钟意扶风沛?”
“寥寥几面,又何谈钟意。”青阳语气随意。
“那你又何必嫁他?”这一行话写的很快。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希望我能嫁给他青睐的好儿郎,恰巧我也不讨厌。”青阳道。
“你太轻率了。”墨色书写在草纸上,“婚姻并不是儿戏。”
青阳直起身,靠到椅上,她的面孔一时藏进昏暗的光影中,丁朔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的声音里含了一丝让丁朔心脏停跳的悸动,“你不希望我嫁给扶风沛?”青阳的语速不快,可以称的上是缓慢,却一下一下撞在丁朔心头。
青阳不是傻子,相反,她对男女间的情事驾轻就熟,丁朔这几天有意无意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面对她时的局促和紧张,都在向青阳揭露他的躁动的内心。
丁朔提笔,缓缓在纸上落下一个“是”字。在昏黄的烛火下,题于纸上的“是”字明白无疑的剖示着他的心情。
青阳也拿起笔,迎着丁朔灼灼的目光,在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字,“理由”。
丁朔发愣的盯着青阳这两个字。
昏黄的房间内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以及灯芯燃烧的哔剥声。
丁朔知道,这是一个横在两人间的关键。
让青阳退婚,之后呢?和自己一起浪迹四方,相守到老?丁朔承认,自己是对青阳动心了。雷火席卷涂山那天,他看见她生死未知的躺在山上时,他就意识到自己动心了。
他无父无母,二十多年来摸爬滚打,出生入死,向来孤身一人。他离群索居,桀骜难驯,习惯了独自一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与其他人携手并肩,被他人左右生活。
与青阳在一起的感觉很好,青阳对他很有吸引力,他很享受他们在涂山上相处的日子。只是,光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无法给出承诺。
丁朔没有理由。
他意识到,青阳肯定早就明白了,自己不具备资格,没有理由插足她的生活。
丁朔不由得感到一阵挫败,他改变不了自己。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者,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过活。
这一点动心,实在算不了什么。
丁朔起身向青阳告辞,他将灯烛下沾染墨迹的纸笔收起,拖着脚步走出了青阳房门。